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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

小白看到我,立刻就從頹喪的姿态變得鬥志昂揚。

我單手将他湊上來的腦門推遠了,将身後的小夏推到他跟前。

像是發現這世上竟然還有人比自己長得更好看一般,小白露出警惕的眼神将小夏四下打量了一番,小夏依舊客氣行禮。

“在下夏兮夜,多有叨擾,還請見諒。”

“夏兮夜……”

小白輕聲将小夏的名字念了一念,再看他的眼神明顯就不再那麽有侵略性,反而……

反而,怎麽說呢。

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他們倆之間,好像有什麽奇怪的貓膩。

夏兮夜這個名字怎麽了?不是很普通嗎?

鎮頭保媒的那家媒婆,剛出生的兒子也叫“兮夜”,只不過他姓牛,叫牛細葉罷了。

我拍拍小夏的頭,又拍拍小白的肩膀。

“以後都是有間酒樓的人了,要和睦相處,明不明白。”

小白不滿的沖我龇牙,倒是沒有出聲拒絕。

小夏乖順的點了點頭,如瀑的長發就這樣傾瀉而下,陽光斑駁之間,甚至連我都看得有些癡了。

小白暗中掐了我一把,我總算晃神過來,擦了擦嘴邊并不存在的垂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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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恩。以後小夏還是在後廚幫忙吧。”

要是站在櫃臺,也許我家酒樓的門檻,就要被媒婆給踩爛了。

小夏沒有拒絕,依舊乖順的站在那裏。

小黑離開的第十五日,有間酒樓又新增了一個小夥伴。

小夏,怎麽說呢,是一個很神奇的人。

他的神奇并非因為他無可挑剔的外觀,更因為,他讓我瞠目結舌的多才多藝,無所不能。

起初讓他在後廚幫忙,也不過随口一說,帶着些許“金屋藏嬌”的意思。

可,真正看見他挽着袖子站在竈前,随意翻炒便能出爐一鍋色香味俱全的美味菜肴時,我甚至都要揉揉自己的眼睛,證明自己并非身在夢裏。

不是常說,君子遠庖廚嗎?

為什麽小夏連做飯,都能做的那麽好看?

小白起初還不樂意,可,跟着小夏一塊兒做了好幾屜蝦餃之後,便開始跟我嚷嚷着君子遠庖廚,不再幹涉後廚的事了。

唔。

我看一眼一塵不染專心致志揉面擀面的小夏,又看一眼鼻尖點着面粉,指尖全是濕面的小白,不由笑出聲來。

大約聽見我的聲音,小夏迷茫的擡眼看了我一眼,懵懂的表情讓人忍不住想要抓進懷裏,揉揉他的臉。

我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忍不住拍了拍他的頭。

“沒事,我只是很開心。”

“唔。”

小夏看着我,眨眨他琉璃一般的眼睛,似懂非懂的笑了起來。

☆、8酒樓與春社

8酒樓與春社

小黑離開的第十八天。

春社如期而至。

社酒是去年就已經窖好的,只需派車去取就行,潇隐鎮的官老爺早早就已派好官差在我家酒樓門口候着,領頭的,又是許久未見的元捕快。

瞧着外頭天色尚早,我賠着笑臉将外頭的官差都一一請進門來,熱粥早點小心伺候着。

元捕快也并未推辭,端起粥碗飲了一口,忽然眼神一亮,抓着我問。

“你們家酒樓,換廚子了?”

我愣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有間酒樓如今的後廚完全交由小夏掌管,這大約也算……是換了廚子吧?

我點了點頭,元捕快又一口将剩下的粥都飲盡了,且還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唇道。

“有些眼光。我也是許多年沒有嘗到如此地道的藥膳了。”

說起來藥膳,我倒是想起來,因為小夏身子不好,所以我便提前支了些工錢給他,囑咐他不要吝惜,盡管買寫上等的藥材。

小夏自然是點頭應了,可最終,這些藥材不知怎麽的,或多或少都變成了我們日常飲食的佐料。

我起初還擔心小夏擔心我吝啬,沒有好好吃藥。

可,親眼瞧見他乖乖的将熬好的藥湯飲盡,只将一些用不着的邊角料收拾好了,用作下廚,我這才放心下來。

“藥湯不苦嗎?”

我偶爾也會問他。

小夏聽見我的疑問,擡頭認真的看着我。

“苦。”

“唔。”

我露出一張苦瓜臉,似乎有點兒心有戚戚。

“看你喝得那麽順利,我還以為你會有特殊的熬藥技巧。”

小夏又眨眨眼,忽然笑了。

“原來你怕苦。”

那聲音輕輕的,就像是羽毛一樣拂在心尖,撓得人心癢癢。

我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無可忍,伸手捏住了他的臉。

軟軟的,滑滑的。

手感果然很好。

我說。

“小夏,小夏,小小夏,以後可不可以不要用這種聲音這種表情說話啦。”

簡直是惹人犯罪好嗎。

小夏被我捏着,也不生氣,依舊是笑着,口齒有點兒不清。

“這麽說話不好嗎。”

這表情好好可愛,我又多捏了幾下。

“不是不好,是……”我頓了頓,有些依依不舍的松開了手,“讓人有點兒把持不住。”

小夏伸手摸了摸自己方才被我捏着的臉頰,此時已經有些泛紅了。

“可我沒覺得有什麽不好。”

他這樣說着。

我看着他,他亦這樣看着我。

小小白忽然撩開後廚的簾子,在外頭叫我。

“老板娘,窖裏的黃酒好像要不夠啦。”

“知道了知道了。”

我忙出聲應了,轉身就要出去。

袖子好像被人輕輕拉扯了一下,我有些錯愕的轉頭看後廚裏唯一的小夏。

他依舊無辜的看着我,像是方才發生的一切都是我的錯覺一般。

我揉揉太陽穴,也是。

這麽乖巧的孩子,又怎麽會随便拉扯姑娘家的衣服。

“那我先走了。”

“恩。”

小夏準備的一頓早點雖然算不上豐盛,但是酒樓裏坐着的官差們卻明顯以精神狀态展現出來他們的一本滿足。

元捕快雖然對我家新來的廚子十分好奇,但是見我有些刻意的遮掩,便也沒有深究非要請小夏外出一敘。

我多少有些松了口氣。

小夏這孩子與小黑有些相似,一眼便能看出來不是這個鎮子上應該存在的人。

潇隐鎮已經安寧了四十幾年。

或許,也經不起太多波折與是非。

官差們牽來的馬車果然不同于我上回在鎮子上租賃的。

念在這段日子小白在酒樓戰戰兢兢,我最終還是讓他跟着我一起去鎮子上的酒窖取酒,反而讓小小白同小夏一起,在酒樓看店。

上了馬車,小白立刻就表現出對簡陋車廂的極大不滿。

我安撫的拍拍他的肩膀。

“既來之則安之。”

他嘆了口氣。

馬車颠簸,在馳往郊外的時候,有時候甚至連我,都有些吃不消。

一個趔趄,剛巧沒有扶穩,我險些一頭紮進小白懷裏。

就這麽平白無故的讓這個采花賊吃豆腐,我也未免太虧了吧?

我有些恹恹的又重新坐了回去,端正姿态,挺直背脊。

馬車又是一個趔趄,我的頭頂剛巧撞在一旁的車廂上,砰的一聲,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輕響。

痛痛痛痛痛。

我揉着頭怎麽想怎麽都覺得流年不利。

冷不防的,從旁邊忽然伸出來一只手,猛的将我直接拽到他身邊。

“诶!”

我吓了一跳,回過神來,這才發現是小白伸手,将我半攬在了懷裏。

“撞得滿頭是包,下車丢的可是酒樓的臉啊。”

他并不看我,眼神只落在搖晃的車廂上。

“恩。”

我動動身子,在他懷裏找了個窩得更舒服一點兒的位置,厚着臉皮義正言辭的接話。

“所以乖乖不許動,為了酒樓的臉面着想。”

“……”

又是一路好眠。

跳下馬車的時候,小白明顯臉色鐵青,手腳僵硬。

我假裝沒看見他近乎鞋底黑的臉色,熟門熟路的同看管酒窖的老夥計打了個照顧,領着官差下酒窖搬酒。

小白起初還想下來,可,剛剛入門,便被裏頭濃郁的氣味給熏得倒退了好幾步。

元捕快在一旁搖頭,頗有些“現在的年輕人怎麽這樣吃不了苦”的鄙夷神色。

小白深吸了一口氣,憋着臉,還是鑽進了酒窖。

“哈哈哈。”

我在外頭樂不可支。

酒窖采光不不算好,通風也是普普通通。

我進了酒窖,瞧見小白站在裏頭,捏着鼻子手足無措的樣子,怎麽看怎麽都覺得好笑。

官差已經指使着夥計一壇壇的往外運酒,我上前牽過小白的一只袖子,領着他一路往裏走。

“你要帶我去哪?”

他問。

“噓。”

我沖他比了個噤聲的姿勢。

“帶你去看好玩的。”

酒窖最裏頭存放的,都是今年新釀的酒。

已經用老乞丐給的酒曲發過酵,此時正應該是産酒的時間段。

我偷偷摸摸的掀開一個酒缸的蓋子,招呼小白過來。

“你看。”

小白有些好奇的湊了過來。

“這是什麽?……高粱?”

“恩。”

我從旁邊取過來一柄酒勺,從缸裏盛了些酒,淺淺的嘗了一口。

果然未到火候,入口之後澀的厲害。

小白見狀,也接過我手中的酒勺,仰頭就是一飲而盡。

我抱臂幸災樂禍的打量着他的表情,果然,酒剛下腹,小白的臉立刻就漲紅了,憑空呸了兩口,伸出舌頭。

“這是什麽……也太難喝了!”

我将酒缸的蓋子蓋上,重新接回他手中的酒勺。

“如你所見,這是……剛發酵的高粱酒。”

小白總算緩過勁來,一面用手打着扇子,一面觀察着四周。

“這裏,都是?”

“唔,不全是。”

我很認真的回答他。

“這幾缸是高粱酒,再往裏是黃酒……這邊是青稞,不過銷路并不算好,我也不過是釀着玩玩……”

我帶着他将酒窖裏的酒都介紹了一遍,卻阻止了他要揭開酒缸蓋子的舉動。小白不解,“為什麽不能讓我看看?”

我指了指我們方才嘗過的那個酒缸。

“這缸酒,因為我們剛才的那個舉動,已經不純了。若是成了酒再賣,價錢也是要低上許多。”

小白愣在原地,像是完全沒想到不過是淺淺的一口品嘗,竟然會影響到那麽遙遠的事情。

我見他似乎有些挫折,安撫似的拍拍他。

“也沒關系,就算沒有我們方才揭蓋的舉動,這滿窖的酒成了以後,上等的也不過一、二分的可能。”

小白總算收了他那吊兒郎當的笑容,認真的問。

“你做這一行多久了。”

呃。

這個問題倒是把我給問住了。

我迷迷糊糊的想着,父母去世已經多少年了?

好像從懂事開始,父親就牽着我教我辨認各種酒曲與酒糟了吧。

“大約,是很久了。”

我笑着給了他一個模糊的回應,像是有些感慨一般。

“平日裏你賣出去的每一兩酒都是這麽慢慢酵出來的,從一斤斤的糧食,變成一滴滴的酒液。”

小白又将酒窖裏的酒看了一眼,此時卻是不再捏着鼻子。

我打趣他。

“你終于不覺得這裏頭的味道難聞了?”

像是被我提醒才忽然想起來一般,小白又重新捏住鼻子,甕聲甕氣我跟我說。

“可是,還是很難聞。”

“哈哈哈哈,是啊……”

從前我也覺得酒窖的氣味難聞。

可是慢慢的,或許,也就習慣了。

從酒窖裏出來,官差已經将預定好的酒盡數擡上了車。

同元捕快清算好了賬目,我又市儈的悄悄給他塞了個紅包。

倒不豐盛,也就是個甜頭,元捕快推辭了一陣,便也接了。

“今年的春社,看起來倒是會比往年要熱鬧。”

元捕快忽然沒頭沒腦的感慨了一聲,我反倒是一愣。

也是。

似乎過了嚴冬,不少北方的流民都尋到了潇隐鎮,統一在鎮西那邊安劄着。若是他們也要參加春社,或許今年的春社真要比往年要熱鬧許多。

也是時候帶着小小白跟小夏出門走走了。

萬物複蘇的季節,老是窩在家裏該多無趣。

我上了馬車,又重新窩到了小白懷裏。他起初還想張嘴揶揄我一句,不過瞧見我嚴肅的表情,反倒将話都咽進了肚子。

近日總覺得疲倦,大約是應了那句“春眠不覺曉”。

我迷迷糊糊的整着小白的膝蓋感受着馬車的颠簸,心裏頭想着的卻是——大約可以借着春社的機會,帶着酒樓裏的孩子們進行一場春游。

作者有話要說:

☆、9酒樓與分桃斷袖之情

9酒樓與分桃斷袖之情

春游的事情其實算不得麻煩。

反正酒樓的營業時間我說了算。

讓小白寫了幅歇業告示,又讓小夏準備好茶點,租賃好出行的烏篷船,再将告示往門口一貼。

有間酒樓今日出游歇業。

時間是春社當日。

晨露未散,潇隐鎮上便已經車馬蕭蕭,游人如織。

小小白抱着小小黑,小白拎着食盒同紗布遮了一只眼的小夏并肩。

雖然穿的都是普普通通的粗布衣裳,但是他們這個隊伍剛在街道亮相,便不時引來路邊待字閨中少女的偷偷窺看。

酒樓距離碼頭并不太遠。

隔着人群,老遠就能看到停靠在碼頭邊一艘艘古樸的烏篷船。

除了我們,似乎也有不少人打算借用船只出行,我看了眼湛藍無雲的天空,今天似乎是個聽社戲的好天氣。

小小白與小小黑似乎都是第一次乘船。

一人一貓就這麽站在碼頭上,看着眼前的船只四眼放光。

小白早已經拎着食盒上了船,轉身瞧見小小白這幅癡傻的模樣,反倒是笑着朝我伸出了手。

“乖。”

我也不扭捏,扶着他順勢上了船。

船夫撐着木漿讓足夠寬敞的烏篷船穩穩的停靠在了水面之上,我進了船艙随意的打量了一番,收拾的還算整潔,這筆銀子看起來沒有白花。

小小白抱着貓咪也讓小白單手給拎上了船。

我出去的時候,瞧見的就是一人一貓在船舷上玩的痛快。

倒是小夏,坐在船舷上臉色有些恹恹,看表情,倒像是生病了。

我湊到他跟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沒有發燙。

“暈船?”我問。

“嗯。”他乖巧的蹭了蹭我的手心,像一只溫馴的貓咪。

大約瞧見我倆的互動,小白在旁邊不解風情的嗤之以鼻,我瞪了他一眼,想了想還是把小夏推進了船艙。

他現在可是我們酒樓的財神爺,別的不提,單單是他每日興致來時随手做的吃食,就已經快要趕上我整日賣酒的收益了。

将船艙裏遮陽的竹簾放下,小夏的表情終于緩了一緩。

我從藥箱裏掏出軟膏在手心化開了,輕輕按在他太陽穴上。

小夏眯着眼睛,如瀑的青絲只用玉色絲帶輕輕束着,從我這個角度看來,剛好能将他長長睫毛掩蓋下小巧的下巴還有俊秀的容顏一覽無餘。

啧。

男色惑人,非禮勿視。

小白不知什麽時候也跟了進來,也不客氣,徑自就撩開長袍這麽坐在我倆身邊。

我側頭看他一眼,他正單手撐頭看着小夏,嘴角在校,眼神卻是平平淡淡。

“夏兮夜。”

忽然的,小白出聲叫出了小夏的全名。

小夏睜開眼睛,看着他。

一時間,原本還不冷清的船艙裏忽然安靜了下來,好像落下一根針來似乎都能聽到它的聲響一般。

我直覺他倆之間似乎有什麽事情瞞着我。

可他倆不說,我也不好直問。

正這麽僵持,小白卻忽然笑着接過我手中的藥膏,順勢按着我的肩膀将我往外推。

“老板娘,你看外頭這麽熱鬧,你縮在裏頭陪一個病號多可惜啊。不如這裏交給我來,你也出去看着點小小白。”

……話說的越好聽,越證明有鬼。

我狐疑的看一眼小白越發谄媚的笑容,又看一眼重新垂下眸子的小夏。

大約是感受到我的注目,他擡頭沖我寬慰的笑笑。

這大約是默認了小白的提議?

“放心放心,我又不會把他吃了。交給我,保你下船的時候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酒樓夥計。”

小白打蛇棍随上,我終于還是半推半就的被他請出了船艙。

身後的簾子重新被小白放下。

我看着眼前碧波蕩漾的潇隐河,忽然福靈心至茅塞頓開。

船艙裏的人,該不會有什麽分桃斷袖的情誼吧?

這種擔憂一直持續到烏篷船停靠。

郊外的碼頭,也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

待到下了船,官社的酒棚早已經搭建好了,元捕快正穿着一身紅色的捕快服腰懸寶刀監管着這一方土地的安全。

我上前同他打了個招呼,他依舊笑得見牙不見眼。

單眼睛的小夏同着小白從烏篷船上下來,我下意識的瞥他一眼。

臉色倒是恢複了七八分,臉上依舊帶着笑意。

只不過,我卻總覺着他的笑意只是淺淺浮于表面,而未達眼底,也不知道他與小白在船艙裏頭到底交流了些什麽東西。

大約察覺到我的失神,身邊的元捕快也順着我的目光看了眼剛下船的小夏。

身子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下。

我詫異的扭頭去看他。

元捕快卻又恢複了往日的模樣,甚至還頗有些與有榮焉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欣慰道。

“你挑夥計的眼光,真是越來越好。”

那是當然。

暫且不提小白的風流寫意,單單是小夏的這張臉,怕是在潇隐鎮裏,都難再找出一個能與他比肩的。

只是不知道,這樣白玉無瑕的人又怎麽會折了一只眼睛,甚至還流落到成了屈居破廟的乞丐。

我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是因為感慨小夏多舛的命運,抑或是為了其他什麽。

今年的春社果然比往日要熱鬧許多。

北郊的流民在官府那邊領了暫住的官牒,今日也被允許前來參加春社。

我去官家的酒篷裏領了幾兩社酒,只遞給小白,讓他嘗嘗新鮮。

他不疑接過,飲了一口,眯着眼睛細細品味,半晌才悠悠晃了晃頭。

“不如你過年時拿出來的那壇好。”

我笑。

這不是廢話,自家留下的,自然是美酒佳釀。

不期然,忽然又想到那一夜屋頂上的那次談話,想到那一個一直抿着嘴不願吭聲的男人。

距離他離開,也不過晃眼間,竟然也過去了整整二十日。

小小白不單第一次乘坐烏篷船,看架勢,似乎也是第一次參加春社。

我給了他幾段綢子,讓他把小小黑拴好,見小小黑似乎也不懼怕人群,便放手讓他倆獨自去玩了。

城郊的桃花開的很好,再遠一些,便是鎮上數一數二的桃園。只可惜,私人所有,尋常人家也難得去窺看其中的嬌豔。

我讓小夏将備好的白疊布鋪在草地之上,曲腿就這樣在零星的桃樹旁邊坐下。

小白見此,有些無奈又有些妥協的在我旁邊坐了,結果小夏遞過來的糕點,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我聊着潇隐鎮的風土人情。

我看一眼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多半還是熟悉的面孔。

這些人似乎打從我一出生就存在在這鎮上,有屠夫,有媒婆,有言笑樓的老板娘還有白日難得一見的姑娘。

有些膽子大的,已經成群結隊推推嚷嚷的朝着我們所在的方向走來。

但卻并不靠近,只是嬌笑着,輕輕沖小白身上遠遠的扔過來半枝桃花。

小白起初被砸得有些怔忪,看樣子,好像是在猶豫是否應該出手報仇。

我有些好笑的替他拾起散落在腳邊的桃枝,遞到他手上道。

“這是潇隐鎮的習俗,春社當日,若是碰見自己傾心之人,便可折下桃枝表達心意。”

小白看着遞到他跟前的桃枝,忽的笑了。

“所以老板娘現在将這桃枝遞到我跟前,是想對我表白?”

聞言,我驟的将桃枝抽回來,随意扔到一旁。

小白立刻懊惱的伸手将那桃枝撿了回來,表情倒好像有點兒悻悻。

“送出去的花枝,潑出去的水,斷沒有收回的道理。”

我白他一眼。

“我哪裏是收回了,只是不想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小白氣結,小夏卻在旁邊隐隐的笑。

我扭頭過去看他,剛巧,他已經擡手折了一只桃枝遞過來。

“呃……”

我有些猶豫是否應該擡手去接,可,這等姿色,要是讓他遞出的桃花被拒絕,那該是何等的尴尬。

不過,卻不讓我猶豫太久,身後已經有人先我一步替我将那花枝接了。

“謝謝夏公子的好意,本少爺就帶依依姑娘心領了。”

小白板着臉,一本正經的叫着我的名字。

我看着他倆互相對望,桃瓣翩飛之下,春風拂面。

……果然還是有分桃斷袖之情吧。

作者有話要說:

☆、10酒樓與歸巢燕

10酒樓與歸巢燕

小黑離開的第三十日,小小白忽然因為小小黑在酒樓裏慌了神。

我從後院裏撩開簾子出來,小小白已經哭喪着的臉湊到我跟前,看架勢像是要跪。

“老板娘,你快去看看小小黑,她好像,好像哪裏不對。”

這個不對的範圍太過寬泛,我也拿不準小小白到底說的是哪一種不對。

被他拽着從酒樓裏出門,大約走街串巷繞了半柱香,總算在一處柳堤的石欄上逮到了正在曬太陽的小小黑。

她惬意的伸了個懶腰,睜開湛藍的眼睛看着我倆。

我上前摸摸她的腦袋,她舒服的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手心。

鼻頭是濕潤的,貓色也很光亮,四肢健全,看起來也挺會享受生活的。

我納悶的看向身邊的小小白。

“你說她哪裏不對?”

小小白支支吾吾,有些怯怯的指了指小小黑的肚子。

“我看她最近食量大增,肚子好像大了一圈,擔心,擔心她裏頭是不是養了蟲子……”

我依言輕輕摸了摸小小黑的肚子,小小黑立刻警惕的擺出防備姿态,甚至還試圖伸出爪子,阻攔我的進一步查看。

這個架勢。

我總算放下心來,拍了拍小小白的腦袋。

“沒什麽大事,你記得在酒樓裏給小小黑收拾出一處暖和點的屋子。”

“啊?”

小小白傻眼,似乎完全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介意将話說得更明白一些。

“小小黑懷孕了,兩個月後,你或許要收獲一群小跟班。”

小小白這一下,徹底站在柳堤之下傻眼了。

回到酒樓,小白已經收拾好了櫃臺。

他見是我,已經擺出一副吊兒郎當的笑容,道,“這位姑娘,不知是打尖還是住店。”

我在酒樓裏新添置的幾張桌椅前坐下,笑道,“我來擄走你們家廚子,快叫他出來見我。”

小白聞言不悅,耷拉着尾巴在我對面坐了。

“這位女俠,你不覺得眼前這人眉目俊秀,天庭飽滿,更有天人之資,更添生活之趣。”

小夏已經端着新熬好的藥粥從後院裏頭出來。

我同他倆說了小小黑的事情,倒是将小白鬧了個大紅臉。

他似乎不太理解好端端的母貓,怎麽忽然之間就有了子嗣一般,我這才發現昔日教人聞風喪膽的采花賊竟然還有如此純情的一面。

小夏反倒是淡淡,給我盛了一碗粥,道,“那最近小小白倒要照顧好小小黑了,畢竟這個階段,為母的都比往常要脆弱幾分。”

我驚詫看他,這話聽起來,倒像是對畜類有所研究一遍。

小夏察覺到我的目光,擡起頭來,對我眨了眨完好的一只眼。

表情是頂頂的無辜,我心說大約是我多心,或許他家曾經也飼養過做過母親的貓咪罷。

臨近黃昏的時候,潇隐鎮裏忽然落了一場雨。

春雨淅淅瀝瀝,遠處的天空已經渲染成了濃重的灰黑色。

狂風卷着河畔的柳樹都險些折腰,下午小小白已經把目前酒樓裏最為珍貴的小小黑抱回了樓裏,此時正托着腦袋看着外頭的狂風暴雨,感慨自己果然有先見。

路上避雨的行人已經完全躲在屋檐下不敢前進,連帶着,連往日不甚熱鬧的酒樓裏也聚集了不少不能歸家的可憐人。

小白瞧見客流,立刻擺出市儈姿态開始給他們推銷暖身的酒水。

也都是熟人,自然不會吝啬這點錢財,又為他們提供了擦拭的毛巾,有間酒樓半掩了大門點起燭火,倒呈現出一派其樂融融的模樣。

雨一直未停。

不少酒樓裏滞留的可憐人已經被家眷遣來的馬車接了回去。

每年的這個時候,總是城內車馬行當最為忙碌的時節。

燭淚在暫時充當燭臺的碗碟之中熔出了好看的形狀,酒樓裏的人也漸漸散去。

小小白幫着小夏收拾先前人們留下的殘羹冷炙,冷不防的,小夏忽然擡頭看了一直坐在櫃臺前看着門外的我,道,“老板娘,今日到現在還不打烊?”

有間酒樓的營業時間向來較短。

平日裏,基本點了蠟燭,有間酒樓便已經停了一日的經營。

我看一眼外頭的天色,若有月亮,大約已經是月上柳梢的時間了。

三十日。

那人許諾過了三十日。

原來也不過随口說說。

我看一眼外頭不停歇的大雨,私心還是想為他辯解——大約是這場突如其來的雨阻攔了他歸來的腳步,又或許,此時他正在風雨無阻的朝這邊趕。

但現實卻更加明白,若真心是君子一諾,或許早早,就應該趕在雨落之前,便已經歸來了。

等什麽。

不等了。

我将酒樓的門掩上,從後頭插上插銷。

“今兒個你們也累了,早點兒休息。”

小夏淺淺笑着,笑容在模糊的燭光照耀下像是鍍上一層暖色,襯着他一身淺青色的衣裳,越發顯得他美的不似活物。

小小白在一旁似乎看得也有些癡了,搖搖腦袋,像是要把腦子裏那些龌龊的念頭甩掉,忙抱着一疊碗筷往後院奔去。

我慢吞吞的坐在櫃臺前頭查賬,算盤撥得心不在焉。

小白淋浴完畢,着好長衫擦着頭發來前廳看我,似乎有些詫異我這個時候竟然還有心思算錢。

“老板娘,早點兒休息,這些賬明日再算也不遲。”

“嗯。”

我出聲應着,手卻已經将旁邊的燭花又剪了一剪。

小白繞着我轉了兩圈,大約腹诽了一下今日我是否吃錯了藥,便也不甚在意的重新回後院休息去了。

門外的雨依舊下着,不時伴随着一聲聲雷鳴,白耀的閃電從天端劈開,将雷雨籠罩下的潇隐鎮都照得清清楚楚。

沒有行人,沒有車馬。

傍晚的潇隐鎮極靜,靜到路上看不到人煙。

近一月的賬目都查得清清楚楚。

小白似乎是商界奇才,原本寫的馬虎的賬本到了他手中,就好像抽掉主線的繩結,許多問題都迎刃而解。

我翻着賬本反複的看着小白的字,筆鋒坦蕩折轉大氣,是書法大家培養出來才會有的氣勢。

似乎小夏的字也寫得極好?

我皺眉努力回憶了一下小夏平日裏抄寫藥房時零星的那幾個字,筆走龍蛇,肆意妄然,隐隐感慨看起來如此文靜的人,竟然會有這樣一手狂放的字體。

看起來整個酒樓似乎只有我跟小小白兩人不學無術。

哦,似乎還能算上小小黑這只小花貍。

鎮上的更夫哪怕在這樣的季節裏也無法休沐。

燭身還剩最後一個尾巴的時候,外頭已經隐隐傳來咚咚咚的更聲。

一慢,兩快。

竟然已經是三更天了。

門外的閃電依舊未停,雨棚已經蓄了不少雨,滴滴答答沿着邊緣宛如瀑布一般垂直低落,落在地上,蘊出一個個漾開的水圈。

我起身将賬本放回,揉了揉有些發漲的太陽穴。

三更天,再過不久,這一日就要過去。

或許明日的驕陽照樣會照常升起,可,等的人,卻不一定會如約親臨。

算盤便随意的擱在桌面上,我轉身想去後院打水,簡單洗漱一番。

還沒邁開步子,忽然聽見磅礴的雨滴聲中,輕輕傳來了一聲敲門聲。

“誰啊。”

我下意識的嘟囔了一句,也不明白這麽糟糕的天氣,莫非還真讓我碰上夜雨遇阻的住店人?

将插銷拔了,正打算對外頭的人說一句鎮上的旅店煩請出門東轉,又一道閃電下來,伴随着轟隆隆的雷聲,一道夜風拐進了屋子,吹得櫃臺上的燭火一弱。

待到燭光重新躍起,我終于看清楚了跟前站着的人。

他依舊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被雨淋得狼狽,一頭長發盡數濕透,正滴着水滴,耷拉在他肩上。

他背着一把用布條包裹着的大刀,整個人比起初次見面要瘦了許多,可眼睛依舊是亮的,就好像夜空之中璀璨動人的星星。

我這才想起來屋內的擺設,蠟燭是燃了許久的,酒樓裏的座椅也早已經收拾整齊,沒有食客,這一幕怎麽看怎麽像我獨自一人點着燈在這裏枯坐等待了他許久。

于是我磕磕巴巴道,“你別誤會,我不過是在查賬,正打算去睡覺……”

“恩。”

門外的人忽然應了一聲,擡步走進店內。

我這才發現,他經過的地方都暈出了一道水漬,也不知道他在這樣的風雨之中究竟走了多久。

他将背後的大刀解下,輕輕擱在桌上,我順手将酒樓的大門重新掩了。

“沒什麽想說的嗎?”

我攤手叉腰,努力做母夜叉狀看他。

小黑用手抹了一把臉,擡頭靜靜的看着我。

櫃臺上的蠟燭終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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