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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鍋爐子裏,這一頓年夜飯雖沒有賓主,倒也盡歡。
将近子夜的時候,鎮上開始燃放鞭炮。
将酒樓的側門打開了,鞭炮的轟鳴之聲不絕于耳。
因為家裏沒有長輩,所以也沒了那麽多道工序。
別人家歡歡喜喜的焚香祭祀,我們家則由我做主——打着哈欠恭賀新年,然後扭頭睡覺去了。
小白在身後無奈嘆氣,小黑倒是依舊面無表情。
隔着房門聽見外面的鞭炮聲聲似乎響了一夜,不知不覺,舊的一年便這麽過去。
新年習俗多,我耐不住性子,便放了小黑跟小白的假,只身一人去看老乞丐。
新的一年,老乞丐卻還是老樣子。
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
唯一的不同,今日他的腳邊似乎還窩着一個小東西。
許是聽見我的腳步聲,老乞丐睜開眼似睡非睡的往我這邊看了一眼。
他腳邊的小東西也學着他的樣子,揚起小腦袋看過來。
我這才看清楚了,原來是只花貓。
将手中帶着的食盒遞給老乞丐,他也沒有推辭,熟門熟路的打開來,抓起酒壺抱着食盒大快朵頤起來。
我在他身邊半蹲下來,伸手去撓小花貓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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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扭頭抗拒了一下,低着嗓子叫了幾聲,最後還是乖乖的被我順好了毛,依着我的手掌繼續睡了過去。
我同老乞丐打趣道,“說來也巧,我家最近也剛撿到了兩個好玩的小東西。”
老乞丐就着酒咽下一口鹽水雞,翻白眼看我,“那不是好玩,是來路不明。”
呃。
想了想關刀刀的那套刀法,又想了想采花賊的那套輕功。
好吧,我點頭,的确來路不明。
老乞丐又道,“白的不一定危險,黑的不一定安全。”
我忽然茫然了。
一只鹽水雞,幾盤燒好的菜,還有幾個尚且冒着熱氣的餃子,老乞丐幾乎是風卷殘雲一般就将食盒掃蕩一空。
小花貓此時大約是被饞醒了,居然湊到老乞丐身邊偷了幾口肉來吃。
老乞丐卻也不惱,直接把雞骨頭丢到了花貓跟前。
我滿頭黑線,将小東西抓了起來,看了看它的肚子,生怕它就在老乞丐手下這麽撒手人寰,離開這個人世。
“既然你跟它這麽投緣,不如把它帶走吧。”
老乞丐突然開口。
我愣了一下,才發現他說的是這只花貓,想了想,點頭說好。
于是,來時食盒裏拎着滿滿的食物,待到反身回去的時候,食盒裏便拎了一只困倦的貓咪。
大約走到門口的時候,老乞丐在身後幽幽嘆道。
“想送走的難送走,想留下的留不住。”
聽不明白。
大約是又犯病了。
作者有話要說:
☆、5酒樓的春天的詩歌
5酒樓的春天的詩歌
回到酒樓,小黑不在,只有小白獨自一人坐在我的專屬躺椅上頭悠閑的閉眼曬着太陽。
我從食盒裏将貓輕輕的拎出來,徑直丢到了小白懷裏,小貓穩穩落腳,倒是吓得那個大約在假寐的人險些從椅子上滾下地。
啧啧。
我看下小白手忙腳亂的将身上的小東西抓住,怎麽也想不明白,就憑他這樣的身手跟智商是怎麽成為讓遠近聞風喪膽的采花賊的?
小白終于将小貓抓住了,确認無害後,這才扮哭臉賣乖。
“老板娘,吓死了我,可就沒人成為你酒樓的招牌了。”
我把他湊近的臉推遠了,四下打量了一番,“小黑呢?”
“今兒個一大早就出門了,只說你安排他的活都幹完了。”
……他最近出門的次數倒是越來越頻繁了。
小貓在小白的懷裏乖乖的待着,不吵不鬧的樣子讓我懷疑它是不是個啞巴。
只不過,我剛伸手打算将它接過來的時候,它卻突然從小白的懷裏掙紮着出來,瞬間沖到酒樓的門口,沖着剛進門的人喵喵的叫了起來。
扭頭,逆光,眯眼。
剛撿回來的花貓正伸着爪子抱着小黑的褲管,不停的叫嚷着撒嬌。
而剛回酒樓的人卻明顯沒反應過來這鬧的是哪出,只能尴尬的站在那裏,呆呆的看着我跟小白。
小白不滿畜生棄他而取小黑的行為,扭頭走了。
我不滿小黑只顧慮畜生不交待自己行跡的舉動,扭頭走了。
“……”
寒風中,大概只有小黑還有抱着他褲管的那只小貓,默默的相顧無言。
小貓進酒樓的第一天,小黑除了每天早起打酒練拳,似乎又多了另一項工作——伺候花貓。
我起初還擔心他這麽粗手粗腳的“江湖人”,會不會一個不小心就把那麽小的貓給直接捏死了。
可,當我裹着棉襖抱着毯子呵着白霧從暖暖和和的屋子走到後院時,看見花貓歡快的從地上跳到他身上、被他無情的扔回地上、又從地上跳到他身上……如此周而複始時,心裏不由感慨。
正所謂周瑜打黃蓋。
又因着小貓跟小黑更為親近,我想了想,便給它賜名——小小黑。
對此,小白又表示出了他的不滿。
“你看它長得跟我一樣英俊,為什麽不叫小小白?”
我看一眼小小黑,又看一眼小白。
“我謝謝您了,它是個母的。”
小白,“……”
他再接再厲。
“你看她身上斑紋很多,為什麽不叫小小斑?”
我看他,用眼神表達我無窮無盡的鄙視。
小白,“……”
倒是跟花貓名字相似的小黑卻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抗拒。
他本來就話少,自打過年那次我讓他出去自行溜達過一日之後,他的話便變得越來越少。
更多的時候,他都是坐在後院的石磨旁邊低頭沉思,又或者,看着自己沒有握着兵器的手。
他手上的那些傷痕已經慢慢結疤,粗糙的皮膚好像上等的砂紙。
我有時候看不透他的眼睛。
或許他看的并不是放在石墨上的那雙手。
又或許,他只不過是想透過那雙手,重新看到他曾經所身在的江湖。
日子就這麽風平浪靜的過着,大約是第一抹春風吹過潇隐鎮的時候。
又或者是第一樹楊柳抽出紙條的時候。
小黑第一次跟我提出了辭行——哦,不,非法有薪曠工。
我眯着眼睛站在櫃臺後頭撥弄着算盤看他。
“你就這麽篤定我會放你走?”
小黑垂着頭沒有說話,但表情跟眼神卻已說明了一切。
……說明你個頭。
我又不是上帝視角,誰知道你想說明什麽。
我偏頭過去,耍無賴。
“我不批假,你這是非法曠工。”
“……”小黑默默的走到了我眼前,依舊不發一言。
“……”我繼續把身子扭過去。
“我……”他終于還是開了口,“我只出去一個月便回來。”
這是他這幾個月來與我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我的激動之情簡直足以支撐我繞着潇隐鎮跑圈。
“不許。”
“……半月。”他妥協。
我撇嘴搖頭。
小黑靜靜的看了我一眼,沒有再說話,而是默默的扭頭走了。
小白在一邊看好戲,順道幸災樂禍。
“老板娘,他要執意要走,以你的功夫是留不住的。”
我白他一眼。
“你又知道了。”
小白沒甚形象的将桌上的花生米抛到自己嘴裏,語氣倒是無比的篤定。
“你打不過他。”
“你還打不過我。”
“……”被踩到痛腳的小白呲牙咧嘴的沖我做鬼臉,這一個兩個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不過老板娘,你就真的不好奇他每次出門都在做些什麽?”
我嘆了口氣,将手裏的算盤放下,不想接小白的這個話茬。
那一晚,我又拎了食盒去城郊找老乞丐。
經歷了一個寒冬,他依舊還是那副落魄的模樣。
看到我光顧他的破廟,樂呵呵的上前,第一件事就是從我手裏接過我帶給他的好酒。
“咕嚕”。
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老乞丐滿足的打着酒嗝。
“小丫頭釀酒的手藝越來越好了,就算是你爹親自動手,也不見的能把握你這樣的火候。”
說吧說吧說吧,有什麽潛臺詞都一口氣說了吧,誇我也不見的下回會給你帶更多的酒。
我在他旁邊尋了塊幹淨的地方坐下,也不知道今天要聽寫什麽市井傳說。
老乞丐卻是自顧的開了口。
“雙飛燕子幾時回,夾岸桃花蘸水開。春雨斷橋人不度,小舟撐出柳陰來。”
居然還自己拽起詩來。
我眨眨眼,再眨眨眼,終于聽明白了這似乎是一首講述春天的詩。
我看一眼破廟之外,雖然潇隐鎮裏的楊柳抽枝了,可這裏卻還留着寒冬的淩冽蕭索。荒草漫天,霜雪白露,無論如何都跟春天牽扯不上任何關系,更遑論春游啊。
老乞丐卻是不理會我疑惑的表情,只在一旁毫無姿态的喝酒,吃肉。
好吧,将老乞丐伺候好了,我拎着籃子往回走,故事沒聽着,倒是自己鬧了一腦袋疑惑。
待到進了城,潇隐河畔有人撐舟渡人,楊柳垂枝,水波粼粼,我忽的瞥見領頭的一只扁舟上頭似乎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有意朝那邊望去,那人似乎也察覺到我的視線,朝着這邊淡淡一瞥,春風暖煦之中四目交彙。
我終于知道老乞丐的那首詩是想說什麽了。
于是那一晚,我獨自一人在酒樓的屋頂之上吹了一夜的冷風。
雖然入春,可潇隐鎮卻是當真擔得起春寒料峭這四個字的。
我原本懼寒,裹着毯子穿着襖子,想了想還是從後院裏溫了一壺熱酒,這才慢騰騰的沿着梯子一路爬到屋頂上去。
潇隐鎮的夜極靜。
沒有燭火的城鎮只有一彎皎白的月光朦胧的照着。
遠處偶有一兩只漁舟懸着一盞微弱的漁燈,在寒風裏頭慢悠悠的晃過水面,我仿佛也覺得白日裏老乞丐念的那首詩,連帶着我在鎮上碰到的那個人,也随着那三兩只漁舟從我心頭慢悠悠的晃了過去。
我仰頭抿了一口熱酒。
“借酒澆愁?”
突然一個黑漆漆的身影出現在我身後,悄無聲息的。
我吓的一個哆嗦,沒入口的清酒瞬間就把我身上的毯子澆透。
小黑看着我狼狽的模樣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将我手中的酒壺接了過去。
我趕忙起身将身上還沒侵入的酒液抖了下去,尴尬的連老板娘脾氣都忘了使。
也是。
我進鎮瞧見的第一個人。
那個站在扁舟之上分花拂柳仿佛碎晨光的人不是其他。
卻竟然是小黑。
他在距離我大約七尺的地方坐下,避之不及的态度讓我真恨不得拿酒壺扔他。
可惜,兇器在他手中,我只能繼續抱緊濕透了的毯子,在寒風中哆嗦。
“冷就早點休息。”
我掰着手指頭數他這句話的字數。
“哦,五個字了,有進步。”
“……”
小黑将手中的酒壺湊到跟前,仰頭飲了一口。
我又哆嗦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住沒開口提醒,那是我喝過的。
月色朦胧之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似乎極少會流露出這樣的狀态,迷茫,又帶着點兒不可一世的堅定,月色夜風,混雜着淡淡的酒氣,我覺得懷裏的毯子越發的冷了,只能挪挪屁股,朝着小黑的方向靠了幾步。
他看了我一眼,意料之外,沒有阻止。
哦。
我又厚着臉皮,直接靠到他身側,躲風。
“……”
“你怎麽不睡?”
為了打破沉默,我開始閑扯。
小黑淡淡的看我一眼。
“聽到了動靜,以為有賊。”
……還真有賊,睡你隔壁那個,貨真價實,采花賊。
“區區毛賊,還需要您親自下手?”
“……”
小黑又默默看我一眼,繼續仰頭抿酒。
怎麽這會就不擔心我找他索要酒錢了?
兩個人這麽默默的繼續吹風,看着暗淡河流上閃爍的漁火,小黑終于還是沒忍住開口。
“我之前跟你提的事……”
我想了想,終于想起來是哪出。
“一個月真能回來?不曠工?”
“恩。”小黑扶着酒壇子,看着我,目光不動的點了點頭。
我忽然覺得他的眼神中似乎包含着太多的東西,又或者只是我一廂情願的臆想。家國大事,江湖仇謀。我這一方小小的酒樓,就真的困得住這一只試圖展翅的雄鷹麽。
我托腮看他。
“走之前就沒有什麽想交待的嗎?”
小黑有些意味不明的看着我。
他的賣身契都簽了,還有什麽值得我圖謀的地方嗎?
……不解風情,我又想拿酒壇子砸他。
“知不知道為什麽我今天心情不好?”
小黑機智的搖了搖頭。
跟不解風情的人,大概說了也白說。
總不至于拽着他的領子,搖晃着大喊因為今天去見老乞丐,他莫名其妙的念了一首莫名其妙的詩,我莫名其妙的想了一路,又在路上莫名其妙的碰到了更加莫名其妙的你,于是就莫名其妙的茅塞頓開了吧?
呸,都怪老乞丐,沒事吃他的肉喝他的酒,念什麽詩酸什麽人。
而且還念什麽不好,偏要念春天的詩。
春天啊春天。
春天來了。
夜風繼續吹啊吹。
被酒澆透的領口有點兒涼。
我不自覺超着小黑的位置靠了靠。
他不動聲色的躲了躲。
哦,男女授受不親,沒想到這一套江湖人也懂。
我撐着手将目光投向更遠一點的沉沉夜色,“我爹當年也是江湖人。”
小黑轉頭,面帶疑惑的看着我。
“然後他碰到了我娘,就此歸隐,開了這家酒樓,然後有了我。”
小黑明顯沒有被我這個簡潔的故事所感動,只是又淺淺的喝了口酒,許久才搭腔,“他大概沒有背負什麽血海深仇。”
哦,捕捉到了關鍵字,我終于知道他最近就是夜不歸宿,呸,魂不守舍……好像也不對,反正就是,心思不在工作上,原來就是為了報仇。
忽然又想到我在酒樓前撿到他時的樣子,一身破爛,呼吸輕微,就這副模樣,如何報仇?
我歪頭,假裝天真的問他,“你爹娘呢。”
小黑飲酒的動作越發頻繁,這一次大約灌下去大半壺的酒才開口。
“死了。”
我想拍拍他的肩膀讓他節哀,可惜身高有點兒隔澀,整個人就這麽栽倒了他懷裏。
失策。
小黑卻是第一時間将他扶正了,表情陰晴不定的看我。
靠之。
分明損失的是我,為何你要擺出一副這樣的臭臉給我?
我是老板娘,輕薄一個員工還得你給我甩臉色了!
也不知道是哪裏借來的膽子,我直接揪着他幹巴巴的領子,沖着他連上最明顯的目标啃了上去。
他避之不及,被撞了個滿懷,一瞬間,唇齒之間都是馥郁的酒香。
我得寸進尺,想要再進一步,還不等我放肆就覺得後頸一痛。
媽的。
我疼得眯起眼睛,眼前黑的仿佛夜色,耳朵裏漸漸聽不到聲音,揪着小黑的手指慢慢沒了知覺,就這麽昏厥了過去。
腦中最後的意識便只剩一句——
你居然敢陰我。
作者有話要說:
☆、6酒樓與不辭而別
6酒樓與不辭而別
一覺醒來,自己已經重新躺回溫暖的床上。
後頸處還略微發疼,只不過身上的酒氣已經散去了,我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推開被子起身,第一眼,看見的便是被壓在桌面上的那張字條。
白紙黑字,是一封道別信。
胡依依:
不辭而別并非本願。
一月歸期,時至必返。
關刀刀字
我第一次發現,原來關刀刀的那雙手不但适合武刀,也适合寫字。
我嘆了口氣,将字條收好了。
換衣服下樓,小白已經吊兒郎當的翹着二郎腿坐在前廳裏等我。
大約是沒瞧見那個忙碌的身影,小白左右張望了一下開口。
“小黑呢?”
我心情抑郁,趴在櫃臺前也不看他,“走了。”
“走了?”
小白湊到我跟前來,眼對眼鼻對鼻,滿臉的不可思議。
我伸出手,啪的一下躺在他腦門上。
“對,走了,不辭而別。”
“靠!”
小白義憤填膺的拍了拍櫃臺,帶起來不少灰塵。
我嫌惡的伸手扇了扇,指了指後院。
“去拿抹布,做清掃,你自己看看這灰。”
“……”小白抿嘴看着我。
我嚴肅的回望小白。
小小黑不知道什麽時候一躍跳上了櫃臺,左瞧瞧,右看看,不明所以的喵嗚了一聲。
最終小白還是敗下陣來,頹喪的轉身去了後院。
……還是小黑比較乖。
我把小小黑攔進懷裏慢慢的撫摸。
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會回來。
也或許是天意。
小黑離開的這段日子裏,酒樓的生意卻忽然好了起來。
小白似乎天生就是經商的料子,原本平淡無奇的酒水經他之手瞬間就變成了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上等佳釀。
每日前來酒樓打酒的丫鬟都排出了老長的隊伍。
我百無聊賴的捉着小小黑靠在酒樓不起眼的角落看小白四下忙碌,也不知道懷裏的這花貓為什麽會跟永遠棺材臉的小黑最親。
……動物的話,難道不會有本能反應,遠離最危險的人嗎?
我拎起來小小黑的兩個爪子,換來她喵嗚喵嗚的兩聲不滿嘟囔。
小白在不遠處忙的不可開交,瞧見我這般惬意,立刻炸起毛來。
“胡!依!依!你就不能幫把手嗎?”
“不能。”
我應的理直氣壯。
“我可是老板娘。”
“……”
“白公子……我家要的一斤黃酒……”
“來了來了。”
小白扭臉又立刻忙碌起來,我把頭埋在小小黑的背上偷笑。
要是那個人也在,就好了。
因為酒樓有小白照看,我更多的時間便花在了在潇隐鎮上四處溜達。
鎮子裏的人都同我挺熟,一路走來多半都要打聲招呼唠嗑兩句,偶爾問起來小黑的下落,也不過換得我片刻怔忪。
“啊,他家忽然有急事,向我請了幾天假,離開一陣。”
我聽見自己帶笑,這樣解釋着。
其他人畢竟只是寒暄,卻沒有再深問,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從鎮東一路走到了鎮西。
——我向來是很少來這裏的。
鎮西是鎮上著名髒亂差的貧民窟,聽說似乎還有占山為王的乞丐流民,官府想管,可後來不知怎麽的,事情不了了之。
我看着明顯比鎮東要破敗許多的鎮西嘆了口氣,扭身想要走。
忽然從角落裏沖出來一個黑影,抓住我腰間別着的錢袋扭頭就跑。
“诶!”
竟然碰見了小偷。
看身形,那人似乎只是一個小鬼。
只可惜,他對鎮西的熟悉程度遠遠要超過我,我被他帶着走街串巷,跑得氣喘籲籲,也不過勉強保證他仍在我視線範圍之內。
錢袋之中的銀子也不過是酒樓一日的結餘,然最最重要的是,上頭還綴着母親留給我的香囊,包裹關刀刀的留字。
這哪裏丢得?
我看準了四周的環境,從地上撿起幾枚石子。
那小鬼似乎也沒料到我竟然這般難纏,一邊擦汗步伐一邊也開始踉跄起來。
他雖然站着年小的緣故身子輕便,可畢竟,鎮西的食物實在難尋。
我又快跑了幾步,确認小賊剛好在我射程範圍之內,使巧勁将藏在袖中的石子準确的擊在了小鬼的腿部。
“啊!”
他驚呼了一聲,單腿一軟半跪在地,又因為慣性向前沖了一陣,我總算趕上了他,将他單肩壓住。他扭臉過來看我,臉上滿是憤憤的表情,倒像是一只張牙舞爪的花貓。
我又沒做賊心虛,自然是不怕他的。
将他的麻穴拿了,我脾氣甚好的蹲在他身邊居高臨下看他。
“為什麽偷錢?”
“……”
他不說話。
這擰巴的脾氣,有點像某一位在風雪交加的夜晚被我強行扣留在酒樓裏的“江湖人”。
我不知怎麽的,忽然動了恻隐之心。
于是我跟他說。
“不如這樣,你來我的酒樓裏打工,我支付你工錢。”
他瞪大了雙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不騙你。”
我從荷包裏掏出幾枚銅錢,輕輕巧巧的放在他手中,也不管他手指手心裏全是泥污,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明日辰時,鎮東有間黑店,收拾幹淨了過來。”
小鬼依舊抿着嘴,只不過表情已經略微有些松動,我沒有再多言,将荷包貼身放好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轉身離去。
至于他會不會來,誰知道呢?
回到酒樓,小白還在戰戰兢兢的賣酒。
惦念他這種無私奉獻的精神,我忽然有點兒想給他漲工錢了。
我今天一定是沒有休息好,竟然這樣心慈手軟。
看着小白帶笑的臉,我默默低頭反省了半柱香。
那就,給他漲一文錢吧。
第二日辰時,小白下廚,奉上了一頓色香味俱全的早點。
我喝着白粥嚼着包子,第一次覺得小白原來還有如此多的優點,甚至算得上是深藏不夠。
大約是被我的眼神看的有些發毛,小白扶着椅子往後退了兩步,警惕道,“老板娘,你是不是又想對我做些什麽?”
……說的好像我曾經對他做過些什麽一樣。
我咽下一口包子,又滿足的灌進去一口熱粥。
“沒什麽,就是忽然覺得你可親可愛了起來。”
“嗖——”
這下,小白退得更遠了,甚至臉上的表情說是見鬼也不為過。
“你是昨夜沒睡好,還是這包子裏的蘑菇有毒?”
“……”
算了,昨天決定的給他的漲的那一文錢,取消了。
“請問這裏是有間黑店嗎?”
門外忽然傳來了竊竊的聲音。
小白率先看向門外,臉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你是。”
我又喝了口粥,胃裏總覺得暖暖的。
“我是來……來……來赴約應聘的。”
那聲音猶豫了許久,仿佛是在思考應該如何解釋自己的來歷。
小白狐疑的看了一眼門外,又看了一眼我,我總算吃得心滿意足,站起身來。
啊。
的确是昨天在鎮西偷我錢袋的那個少年。
不過他已經換了一身衣裳,雖然依舊有補丁,但也顯得整個人都整潔了許多。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門外,腳下的草鞋破了洞,露出被寒風凍得有些發白的腳趾來。
我出門将他迎了進來,将他按在我與小白吃飯的桌前。
“小白,上碗筷。”
小白沖我吹胡子瞪眼,還是乖乖去後廚拿出一副碗筷來,順道,還帶了一屜剛出籠的包子,半鍋熱粥。
真乖。
我贊許的沖他笑了笑,結果碗筷放到剛進門的小鬼跟前。
“吃。”
“我……”
他有些張皇的站起身來,身子卻又被我壓了回去。
“我的地盤,我才是老大。”
小白乖巧的咬着尾巴,我甚至産生了一種他想要“汪”一聲的錯覺。
小鬼看了眼我,又看了眼小白,最終還是沒能抵抗住包子與熱粥的誘惑,趴在桌前狼吞虎咽大吃了起來。
我發現小白看着小鬼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忽然有了悲憫之心一般,就這樣靜靜的看着他用風卷殘雲的速度咽進去了一個包子。
我替小鬼拍了拍背,指示他喝口粥別噎着。
“慢慢吃,不夠還有。”
“唔……”
他努力将卡在嗓子裏的那口包子咽了下去,擡眼看我,“吃不完,我能帶走嗎?”
我挑眉看他。
“能。”
小白忽然開口,一改往日吊兒郎當的樣子。
“他吃的,算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7酒樓與小夏
作者有話要說:
7酒樓與小夏
既然小白主動站出來替小鬼背債,作為老板娘,我哪裏又會拒絕。
小鬼感激涕零的對小白生出了十二萬分的好感,就差磕頭下跪,結草銜環。我站在櫃臺後面撥算着算盤,第一次覺得收買人心原來如此簡單。
問了問小鬼,他也是随流民偶然到這。
沒有家庭,不過有個相依為命的小夥伴。我想了想,确認他沒有名字之後大掌一拍,小小白就此誕生。
對于跟酒樓裏的花貓一個備份,小小白明顯并沒有太過排斥。
反而,他跟小小黑竟然一見如故。
向來對小白不屑一顧的花貓走到小小白跟前嗅了嗅他的褲腿,小小白正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小小黑已經縱身一躍,整只貓都紮進小小白的懷裏。
我看着許久沒有興奮的竄到人身上的小小黑,又看一眼手忙腳亂調整姿勢好讓小小黑在自己懷裏躺得更舒服的小鬼,忽然覺得,我似乎沒有找錯人。
有了小小白的加入,每日忙得腳不着地的小白總算有了喘息的機會。
我讓小白在後院裏又收拾了一個屋子讓小小白住下,順道上鎮上找裁縫給小小白縫制了幾套衣服,納了好幾雙鞋。
拿到新衣與新鞋的小小白整個人都挂着鼻涕泡淚眼汪汪的瞅着我跟小白,我看一眼他單薄的身子,又看一眼明顯被瞅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小白嘆了口氣。
小黑離開的第九日。
酒樓很好。
一切都好。
小小白在酒樓裏幫工的時間十分固定。
哪怕我早已經幫他安排好了屋子住宿,每日他也固執的要回鎮西。
我不解問他。
“住在這裏不好嗎?”
小小白搖搖頭,又點點頭。
“不是不好,而是,家裏還有人需要我照顧。”
他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
小小白說自己還有一個夥伴,一塊住在鎮西的破廟裏。
想了想,索性好人做到底。
上鎮裏租了輛車,叫上小小白。
“今兒個,放你半天假,跟我去鎮西一趟。”
小小白瞠目結舌。
“老、老、老板娘,你這是要幹嘛。”
我算了算,竟然叫了三個“老”字,擡手給了他一爆栗。
“不要把我叫的那麽老,我們去搬家。”
“搬、搬、搬家?”
“是啊。”我撩開馬車車廂的簾子坐了上去,“上不上來?我一個人可搬不動你家那麽多東西。”
“……”
小小白依舊一臉的不可置信,人卻已經乖乖的跳上了馬車。
小白在酒樓裏氣的跳腳,嚷嚷着,“老板娘,你又挖我牆角。”
我遠遠的沖他揮揮手。
“本是酒樓仆,相嫉何太急。”
馬車走的并不算快,但穩。
沿着河堤這樣慢吞吞的走着,撩起簾子,便能看見外頭抽條的柳枝,在和煦的春風裏輕輕的舒展着細嫩的腰肢。
好像在不知不覺之間,春天已經來了。
我收了簾子,這樣感慨着。
小小白已經緩過勁來,依舊有些磕巴的問我。
“老板娘,你、你真的要去鎮西,幫我把家搬過來。”
“是啊。”
我懶洋洋的回答他,“不然我花銀子租車做什麽。”
小小白漲紅了臉看我。
“可、可我家并沒有太多東西可搬……”
“恩?”
我眨眨眼。
“不是還有一個大活人呢,搬一個活人,可挺費勁的。”
小小白漲着的臉瞬間又紅了一些,只不過雙眼璀璨,就像是深沉夜裏最明亮的星星一般。
“你是說,讓小夏也跟我一起。”
小夏,聽起來倒像是個乖巧的女孩子。
我笑了笑。
“不然你以為?鎮西還有什麽值得我親自去‘搬’的?”
小小白終于笑了。
是那種發自肺腑的笑容,直達眼底,溢于唇邊。
“老板娘……”
他像是要說些什麽,可惜我不愛聽。
“行了,讓我睡會,記得給車夫指路。”
我有些迷糊的打了個盹,最近小小黑有些鬧春,整晚都叫的讓我有些睡不安穩。
“是、是……”
小小白的聲音漸小,馬車依舊慢慢的順着河堤往西。
我終是靠着車廂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馬車卻依舊沒有停。
我第一反應就是——莫非租到了黑車?
可,車廂裏小小白還在。
啊,除了小小白,還有另外一個少年。
咦,少年?
我有些詫異的看着那個捂着一只眼睛的瘦弱少年,有些詫異。
“小夏。”
他臉色蒼白,可明顯看得出來曾受過良好的教育,聽見我叫他的名字,也規規矩矩的朝我行禮。
“見過老板娘。”
被同年齡的人如此客氣的對待,我瞬間有點兒受寵若驚。
可态度卻還是要擺正的。
于是我點了點頭,順勢将他垂在臉頰一側的長發撩開了,替他別在耳後。
刷的一下,好像是一只彩筆劃過一般,小夏的臉頰瞬間紅的像是要滴出水來。
“咳咳……”
小夏咳嗽了一聲,總算驚醒了旁邊已經吓得呆在原地的小小白。
“老、老、老板娘,你、你、你……”
“我,我,我。”
我慢吞吞的應着小小白,絲毫不覺得我方才的舉動有哪裏逾矩。
小夏害羞的樣子其實很好看。
就好像他将頭發束起來的話,會更好看一般。
只可惜好像傷了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的另外一只眼睛澄澈的宛如上等的琉璃。
“從今天起,你就跟着小小白在我家幫工吧。”
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也不用太忙,就是他跟小白忙不過來的時候搭把手而已。你最重要的,還是養好身體。”
小夏臉上的緋紅終于慢慢散去,只不過唇色依舊嬌豔。我第一次覺得原來少年不施粉脂也能如此嬌媚而不可方物。
——太犯規了。
回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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