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他的眼神甚是逼人, 那樣的目光像是要将她徹底看透。
溫晚的呼吸越來越緊,牙齒咬着下嘴唇裏的軟肉, 一不小心用過了力, 刺痛感讓她的理智稍微回來了一些。
她知道,越是慌亂越是不能自亂陣腳。
擡眸, 輕輕笑了下:“程醫生今天可真是奇怪,竟說起這樣的話了,我還真不明白你說的什麽意思。”
溫晚輕輕笑着, 可那笑意未達眼底, 向來燦若星河的眼眸裏夾雜着戒備。
自從開學後她就沒有和程逢聊過天了, 兩人也從沒有見過面,可今天他卻說并非‘好久不見’……程逢沒必要在這個事情上撒謊, 他肯定是在哪兒見過她。
可是, 他究竟是什麽時候看見她的?又是看見了什麽讓他如此逼問?
溫晚手指無意識地絞着衣角,好似在這過程中緊張也被絞得少了。忽地,腦海裏閃過祁冷的面容, 溫晚驀地瞪大了眼睛,像是明白了什麽。
是醫院!
是在醫院裏看見她的!
還有祁冷。
如果沒有看見祁冷, 程逢是不可能那麽問的。只有他親自看見了祁冷和她, 才會知道她在隐瞞!怪不得……
那程逢究竟看到了多少呢?全部嗎?還是一小部分?
溫晚不知道為什麽程逢那個時候不直接喊她, 但現在令她頭疼的是不知道他知道多少。
“我沒有隐瞞, ”溫晚心裏已經有了一番思量,心中也鎮定了不少,直視程逢:“我交了朋友, 這不正是你們所希望的嗎?”
程逢注視着她,視線在她的臉上打量了片刻,勾了勾嘴角,“是啊,那為什麽你這麽緊張?是心裏有鬼嗎?”
溫晚眨了眨眼睛,沒那麽緊張了,絞着衣角的手松開,她撫了撫褶皺的衣服,若無其事道:“我有鬼?程醫生你想多了,誰叫你一直盯着我看,我本來就不習慣,有點緊張不奇怪吧?”
程逢一臉探究,溫晚不想被他看出什麽來,又補充道:“再說了,心理學中不也說過,哪怕是心裏沒有鬼的,被對方長時間注視也會有緊張的情緒,這是很正常的,我只不過是比常人要敏感些罷了。”
她說完,程逢很安靜,一直沒有說話。
“可我們之前每次不都是這樣的嗎?你雖然緊張,但沒有像這次這樣拽着衣角。拽着衣角這樣的動作……我想想啊,感覺那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呢,是第一年。”程逢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她滿是褶皺的衣角,溫晚有些不自然地用手壓在那,擋住他的視線。
程逢的視線很有壓迫感,但和祁冷那種顯而易見的逼人不一樣,他看起來溫潤如玉,可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裏卻悄無聲息地透露出他隐藏起來的鋒芒,在和風細雨中緩緩壓迫着對方。
溫晚感覺自己此刻便是如此。
氣氛愈來沉重,其中暗暗藏着劍拔弩張的氣場。程逢不說話,溫晚也不說話,誰先忍不住先開口了,誰就在這場博弈中輸掉了,溫晚雙手交叉抱胸,抿着唇沉默。
忽地,男人輕笑一聲,然後若有若無地嘆息,他眼角微挑,一雙笑眼,眼底卻是認真:“我們這麽熟了,拽衣角的動作是你焦慮不安時才會有的,這不要我說吧?”
溫晚長睫微顫,覆在眼下如鴉羽般纖長濃密的眼睫撲閃了下,擡眸看向他。
“那麽,你在不安什麽呢?”
程逢看着她,“是不想讓我知道祁冷的存在嗎?”
*
“晚晚,今天和程醫生聊的怎麽樣?”餐桌上沈明關心地詢問道。
溫晚伸向雞翅的筷子一頓,然後很是自然地收回筷子,眼眸彎彎:“嗯,挺好的。”
“那就好,”沈明松了一口氣,“程醫生口碑很好的,還是你哥哥的朋友。”
沈雁行的朋友?
那程逢會告訴他們嗎?
溫晚咬了咬唇,然後一只雞翅突然出現她的碗裏。
她順着看過去,沈雁行一臉溫和地笑着給她夾了一塊雞翅,見她看過來,笑了一下:“你剛剛不是想夾這個嗎?快吃吧,你放心,程逢很有職業操守的,患者的隐私他是不會透露給別人的,哪怕我是他的朋友。而且,你不想說的,我們不會問程逢的,你開心就好。”
沈明和尤莉也說:“對,你想告訴我們就告訴我們,不想說也沒事,只要你開開心心的就好。”
聞言,溫晚暗暗放下了心中懸着的大石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為自己不相信程逢和舅舅舅媽一家而感到愧疚。
沈明、尤莉和沈雁行三人對她這麽好,可是她卻在這裏懷疑他們,她可真是糟糕透了啊。
*
尤莉是全職畫家,除了偶爾不在家會請阿姨來做飯,基本上每天都是她親自做菜。今天這頓也是她做的,全是溫晚愛吃的,可溫晚卻吃得食不知味。
吃到最後,溫晚自己都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肯定看起來讓人非常沒有食欲,她強撐着扒了幾口飯,然後找了個理由下了餐桌。
溫晚一步步走進房間,靠在牆邊,伸手擰着門鎖。在聽到門鎖“咔噠”一聲落下後,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走,一下子癱軟在地板上,整個人蜷縮着在牆角。
溫晚屈着膝蓋,彎着背,雙手交叉環抱着小腿,像嬰兒在母親子宮裏的形态靜靜地坐在地板上。
秋季的地板上泛着寒意,尤莉早就為溫晚的地板上鋪滿了地毯,任她坐哪都不會受涼。
在房間門關上的那一瞬間溫晚就徹底崩潰了,她把頭埋在膝蓋間,眼淚“滴答滴答”地一滴一滴落下,先是小雨點,然後彙集成一塊小小的“湖泊”,倒映着少女傷心狼狽的樣子。
她真的是差勁透了,怎麽會有她這樣差勁的人。舅舅舅媽,還有哥哥都對她這麽好,可她卻只會一個勁地揣測他們,懷疑他們。明明大家都在為她擔心,着急,想辦法,但是她卻一次又一次地掩飾自己的不看,永遠關閉着心裏的門,然後讓大家難過,也讓自己痛苦。
她對生活其實根本沒有什麽期待,就像是一個旁觀者,可有可無地看着其他人在為她操心。她知道她吃飯的樣子看起來很沒有食欲,但她真的很認真在吃了。
沈明,尤莉,沈雁行都希望她能像正常同齡人一樣,她就努力學着大家的樣子生活,雖然很艱難,但是每當看到他們因此開心的表情自己也會覺得很高興。可縱使她表面上看起來和常人無異,但每次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心中的那種無力和冷漠感還是會從心底爬出來,宛若魔鬼般漸漸吞噬着她。
她自私,冷漠,睚眦必報。
還沒被沈明接回沈家的時光裏,當有一天知道了曾經欺負她的同班同學出了車禍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
興奮。
她像個魔鬼一樣,在為自己同學出車禍而高興。
她冷眼看着周圍同學們紛紛商量着要去看望那個同學,心裏一點波瀾也沒有。她難道不是人嗎?為什麽這些人可以對那個同學抱有同學情誼,在對待她的時候卻是無盡的霸淩與欺辱?
因為她冷漠的反應,學校裏對她的評價更加惡劣,老師們看她的眼神也愈發憎惡。
厭惡?那又怎麽樣?總有一天,這些都是要還的。
“篤篤篤”門被人輕輕敲響。
尤莉溫柔的聲音從門外響起:“晚晚,我看你晚上沒吃多少東西啊,是不是不舒服啊?我給你做了些水果沙拉和小餅幹~”
溫晚剛擦幹的眼淚又瞬間滾落,她擡起頭茫然地望着緊縮的門,尤莉沒聽見她的聲音,又敲了敲門,“晚晚?你睡着了嗎?”
好一會都沒有等到溫晚的回答,尤莉噤了聲,沒再說話,溫晚聽見盤子被放在門前時清脆的聲音,以及尤莉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眼淚如同開閘的湖水,嘩啦啦得怎麽也止不住。
那樣陰暗、糟糕的她,怎麽配得上他們這樣的善意。
“你很緊張,你在隐瞞,對嗎?”程逢琥珀色的眼睛緊盯着她。
溫晚的瞳孔驀地放大,但很快又強壓着震驚恢複平靜,溫晚腦海裏亂糟糟的,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什麽好。
眨了眨眼睛,故作輕松道:“啊你說祁冷啊,他也是我的朋友,你不說我剛剛都忘了,這種事情我為什麽要隐瞞啊~”
“是嗎?”程逢拉開了兩人的距離,一下子靠回椅背,漫不經心地轉着手中的水筆,看了眼溫晚全身緊繃着的狀态,暗嘆一口氣,“晚晚,有的時候不要把自己的內心鎖起來,總要讓那麽一個人走進去,把自己封閉起來會讓自己很累,也可能會傷害到身邊的人。”
溫晚雖然不知道程逢是怎麽知道祁冷的,但現在再辯解下去是沒有意義的,遂直接不再掩飾,面無表情地坐在椅子上,面對程逢說的一段話無動于衷。
程逢看了眼牆上的挂鐘,暗嘆了口氣,溫和說道:“下次再聊吧,你今天狀态不太好。”
當時沒什麽感觸,現在回想起來,程逢說的可真對。
她可不就是讓大家為她操心,疲憊嗎?
眼睛已經哭得太久腫了起來,但溫晚也懶得去管,整個人散發着頹廢的氣息,一點也不想動,靜靜地縮在牆角裏一點一點的睡着了。
後半夜,門上傳來門鎖轉動的“咔噠”聲——
一個身材高大修長的男人走了進來,跟在他身後的女人看了眼少女紅腫的雙眼,心疼地嘆了口氣。
尤莉從床上拉過一條薄毯輕柔地蓋在少女身上,少女似夢中做了噩夢,皺着的眉頭一直未松開。
尤莉無奈又心疼,拍了拍沈雁行的胳膊:“走吧,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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