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兩眼發直。

自打那天梁慶源提議過後,梁妍已經連着兩天在自家晚飯桌上看見程易了。

她不信邪地去跟秋姨打聽,得知程伯伯這幾天出差了,請他過來吃個飯在情理之中。

程易來了也不單單只是吃飯,為了兌現之前的承諾,飯後他跟梁曉在客廳拉了張桌子,做起了一對一的作業輔導。

梁曉在學習上不算很有天賦,屬于需要付出努力才能看到成果的類型,梁妍以前也教過兩次,或許是方法用得不對,又或許她沒那個耐心,雙方都覺得無效又吃力。

眼下程易倒是很有耐性,講題時紙筆不離手,寫一遍畫一遍,不懂再來一遍,倆人低着頭輕聲細語地交流,畫面看上去相當和諧。

靠在沙發裏玩手機的梁妍不經意擡頭,忽然覺得這倆人十分般配。

她一時興起,打開拍照功能,偷偷朝那邊舉了起來,對準後快速按了快門。

哪知她忘了靜音,該死的聲音在拍下的那刻傳出來,驚動了那邊倆人,下一秒屏幕裏的人擡頭看了過來。

梁妍尴尬地收回手機,裝模作樣在自拍,拿起果盤裏的草莓塞進嘴裏。

耳邊繼續響起窸窸窣窣講題的聲音。

梁妍聽了不由犯困,她突然意識到這人已經全面入侵了她的生活,除了每天不可避免地會跟他碰幾次面以外,她還經常聽周圍人提起他。

藝術節前的最後一次排舞,大夥兒休息間隙聊天,梁妍就聽一女生嘴裏冒出他的名字。

“物理最後那道大題,就程易一個人全答出來了。”

“年級第一那個?聽他們班的人說課餘時間他都在做高三的題了,這還是人嗎?”

“我們班主任說,當時的入校測試他就拿了全科高分,這水平保持住兩大名校的保送名額就穩了,來來來,你們誰有想法趕緊先把他拿下,不然到了大學可搶手了。”

“他長得是挺好看的,就是有點清冷,不像是會談的樣子啊,一看就是只管學習的好學生。”

“你不知道這種男的都很悶騷啊,千萬不能對他搞暗戀,一定要主動出擊,不然到畢業他連你叫什麽都不知道。”

“我不行,我沒這個能耐,讓梁妍去試試說不定可以。”

突然被點名的梁妍茫然地擡頭,在衆人戲谑聲中一口否決:“我看起來像是喜歡他這樣的嗎?”

有人好奇:“那說說你喜歡什麽樣的?”

梁妍一下子想到程裕,可她現在對他的感覺很複雜,說不清楚究竟是怎樣的想法,頭一昂說:“現實大于想象,等以後接觸的人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今天在這的都是家庭出身好眼界又高的女生,多數都覺得她的觀點有道理。

唯獨葉今潇跳出來語氣古怪地酸了一句:“有些人哪用得着主動,到哪都有一群男的追,顯然是會談好幾段的,談得多了就知道了。”

原先還活躍的氣氛突然變僵起來,任誰都聽得出來葉今潇這話是在說誰,就差指名道姓了。

梁妍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明白自己哪兒礙着她了,她立刻笑着反諷了句:“長得好看的人當然有很多人追,你的意思是我們這兒誰長得不好看嗎?”

葉今潇立刻變了臉色,不再說話。

排練結束後,梁妍跟一個女生去上廁所,對方神秘兮兮地問:“你知道葉今潇剛才為什麽那麽說你嗎?”

梁妍習慣了:“我知道,她以前就愛跟我犯沖。”

女生又問:“那你知道葉今潇喜歡誰嗎?”

梁妍看她:“誰呀?”

“你沒看出來啊。”女生壓低聲音,表情瘋狂暗示,“就是程易呀,不然她為什麽突然說那麽奇怪的話。”

“什麽?”梁妍以為自己聽錯,“程易?葉今潇喜歡他?”

女生跟梁妍分享聽來的八卦:“葉今潇這兩天在跟十班的人打聽程易的聯系方式,這不擺明了想悄咪咪追嘛,你剛才又說得那麽看不上,可不讓她給氣壞了。”

梁妍越聽越樂,想不到是這麽回事,她釋然地笑笑:“那看來是我誤會她了。”

女生不忘提醒:“你可別當面去跟她說,她很要面子的。”

梁妍了解葉今潇,凡是她看上的人或是東西,既怕別人也喜歡,又怕別人不喜歡,前者是怕被人搶,後者是怕被人議論,這嬌小姐自身常帶優越感,總覺得自己瞧上的是最好的,不容別人貶低。

梁妍原以為葉今潇會喜歡那種性格開朗外表招人的公子哥,沒想到會對沉默寡言的程易感興趣,這讓她挺想看看那木頭被人追會有什麽反應。

藝術節到來那天,明景中學門口挂起橫幅,貼出了各種藝術形式宣傳。

除去正在緊張備考的高三生,高一高二下午最後兩節課被學校正式沖沒,所有班級的同學移步大禮堂觀看文藝彙演。

節目主題分紅色過去和紅色未來,芭蕾舞蹈相比往屆算新出的節目,被安排在最後幾個出場。

臺下的同學們早有聽說,因此滿懷期待,尤其是男生們,伸長了脖子猴急地等待一飽眼福,不停抱怨怎麽還沒出來。

程易坐在禮堂靠邊的人堆裏,并不參與身邊男生們的話題,他捧着手裏的要題精講,旁若無人地安靜看着。

季銘宇作為程易的同桌,覺得他有點過于自律刻苦,平時大家都還模糊的知識點,他已經完全吃透,而他正在汲取的內容,目前遠遠不會考到。

更何況現在是在校難得享受的時候,頭頂燈光忽明忽暗,耳邊音響震耳欲聾,這樣一個逆天的環境下還在學習,怎麽看都顯得格格不入。

他實在看不過去,伸手将程易的書給合上,在臺上正放着的歌聲中湊過去大聲說:“行了,給我們留條活路,你少看會兒書不會掉分。”

程易把書重新翻開來,頭也沒擡地說:“你不是也沒在看上面。”

季銘宇是沒看節目,過于枯燥的表演看得他眼睛有些累了,還不如搜尋周圍幾個班的美女。

他覺得他這個同桌不開竅:“我說你這人真沒意思,勞逸結合懂不懂?待會兒有好幾個女生跳芭蕾舞,必須給我看啊。”

程易沒有理他,他手裏仍舊翻着書頁,眼睛卻盯着地上虛無的點,不知道在想什麽。

節目一個個過去,詩詞演講結束後,全禮堂開始騷動起來。

主持人上場讀詞,當說出接下來的節目名字時,臺下男生們的終于耐心耗盡,不約而同地大聲鼓掌起哄。

季銘宇也激動地起身眺望,坐下後想提醒程易,卻發現這人已經将書放好,端坐着擡頭在看了。

他頗感意外地笑了笑:“還以為你是個書呆子呢,看見美女也兩眼發直了吧。”

他們所坐的位置離舞臺較遠,勉強能看清那些細胳膊細腿人兒的相貌,季銘宇告訴他:“我們年級最漂亮的幾個都在上面了。”

程易似乎沒聽見,只安靜地盯着臺上看。

白色芭蕾裙在他黑色的瞳仁裏跳躍,仿佛在撩動敏感的視神經,被包裹的窈窕身段,輕盈的踢腿姿勢,筆直的腿部線條,皆讓他想起那天在裙擺之下白得晃人的雙腿。

季銘宇見他看得很投入,挨過去問道:“第一排左邊數起第二個女生漂不漂亮?”

程易眼也沒動:“不認識。”

“她叫葉今潇,七班的。”季銘宇似乎就等着這一刻,“就我上次說的那個,找我倆次了,想問你要手機號。”

程易微微皺眉:“我說了我沒手機。”

季銘宇不放棄地追要:“沒手機家裏的電話總有吧,或者上網用的賬號,随便什麽都行,人家就想跟你交個朋友,怎麽說也是個美女,多少給點面子。”

程易無動于衷:“你的面子你跟她去說。”

季銘宇真想敲敲他的腦子:“拜托,人家明顯對你有意思,你看不出來?”

程易淡淡回他:“我沒有意思,你也看不出來嗎?”

季銘宇屬實有點想不通:“既然沒想法,你現在看這麽認真是幾個意思。”

他說完也不管,顧自己去看了。

這時前頭幾個好事者男生湊起了熱鬧,交頭接耳比較着臺上哪個女生身材最好。

發起者率先提到梁妍:“她那雙腿是真标志,上回穿裙子白得差點把我眼給晃瞎了。”

第二個不懷好意地笑:“你就光看腿?她前凸後翹。”

第三個跟着說:“你丫的滿腦子黃色,不像我,我就看臉。”

第四個說:“葉今潇也不錯啊,她聲音挺好聽。”

幾個人來回争論,娛樂聲音很大。

突然其中一個男生按住後腦輕呼了一聲,他感覺被後面什麽東西輕輕砸了一下,回頭全是黑漆漆的面孔,不知道是誰幹的。他很是納悶,看誰都一本正經的樣子,忽然瞥見牆邊站着一個老師,正嚴肅地盯着他,一時心虛趕緊回身坐好,又提醒身邊的人別再說話了。

芭蕾舞結束後,整個文藝彙演也接近了尾聲。

待主持人致辭完畢,大禮堂的燈全亮了起來,所有同學有序退場。

先前那個被砸中的男生此時踩到一團紙,他彎腰撿起來展開,居然是張寫滿了化學方程式的筆記。

走出禮堂已經是放學時間,各班回教室布置好各科作業就能回去了。

程易今天輪到值日,留了十來分鐘搞完衛生,拎起書包正準備走,季銘宇進來說:“我剛看見葉今潇了,她還在她們班,我讓她等一下,我覺得你還是當面跟她說清楚比較好。”

程易并不想理會這事,但怕季銘宇一直煩他,擡頭看了看牆上的時間,這個點都走得差不多了,就答應前往。

季銘宇陪着他,倆人一起走到樓下,第一個教室就是七班,裏面只有倆個人在做值日,都是男生。

程易沒耐性等,問季銘宇:“人呢?”

季銘宇說:“估計在廁所吧。”

他覺得剛才是距離太遠沒看清楚,待會兒人卸完妝讓他近距離瞧仔細,就不信他不心動。

倆人站了沒一會兒,門口旁邊的拐角處有人說笑着走近,都以為是葉今潇來了,回頭卻撞見梁妍跟尤佳文。

梁妍剛從廁所整理完自己,全身換回了寬松的校服,她頭發仍盤在後腦上,臉上有剛洗完未擦幹的水跡,看上去純淨又清透。

從程易的角度看,這還是她少有的不帶尖銳的樣子。

梁妍見他出現在自班教室外,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你……你們找誰?”

季銘宇說:“我們找葉今潇,她在哪裏?”

梁妍看了眼程易,眼神裏灌滿了稀奇,她了然道:“找她啊,她在廁所。”

難怪葉今潇在裏面精心搞那麽久,原來是放學有約。

她再次看了眼程易,他卻沒敢看她,這人不知是心虛還是怎麽,明顯站不住的樣子,對季銘宇說:“你辦你的事吧,我先走了。”

說完他就轉身往樓道去。

季銘宇一臉懵逼,追上去喊:“喂,怎麽突然走了?”

尤佳文也問:“他怎麽突然走了?”

梁妍哪裏知道,她随口說:“估計着急回家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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