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合作搬貓。

程易沒再跟季銘宇胡扯，出了校門直接回家了。

說是家，用住所形容更合适。

從他住進來起到現在，程宗明在家的時間不到三分之一，他應該在別處也有房子，偶爾才回這裏過夜，仿佛這兒只是他的臨時住址。

程易判斷他是否回來過，只要看客廳的煙灰缸便知道了。

程宗明習慣回來先坐在沙發上抽一支煙，煙瘾大的時候會連抽三支，程易每次在他走了之後倒掉煙灰，然後把客廳清掃一遍。

程宗明對程易獨自生活很放心，不會過多關照什麽，因為他用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保證他過得無憂無慮。

他在程易的房間放了一個保險櫃，裏面堆了幾疊厚厚的現金，接程易來的第一天就将密碼告訴他，讓他随取随用。

程易的确用了，那天給梁妍的錢就是從裏面拿的，只不過她沒收，除此之外他會去附近的超市購物，或者周末趕早去市場買點生食做飯。

他做得不多，因為只有自己一個人吃。

有次剛燒完一道菜，程宗明開門進來了，程易問他要不要一起吃，程宗明過來看了看，擺手說：“你吃吧，我吃過了。”說完掏出根煙抽起來。

程易在巨大的煙味中吃着那頓飯，剩下的菜似乎有股怪味，他怎麽也吃不下最後倒掉了。

每天回家第一件事，程易會先去看牆邊那幾株月季，地栽之後它們的生長趨勢很明顯，枝條攀住了栅欄不斷往上冒，一節節開出不少小花苞，輕輕搖曳生機盎然。

他接着走到屋檐下的牆邊，這兒擺了一排上次移植後空掉的塑料花盆，當時他沒有将它們扔掉，碰巧前幾天經過一家花店，看見老板娘正在處理幾株已枯掉的薔薇科植物花苗，程易上去跟她溝通後便帶了回來，秉着能治就治的心态，他将它們放入盆裏倒土澆水摘除枯枝，沒想到最後竟然都活了。

觀察完後程易進屋放下書包，先去看冰箱裏的菜，盤算着剩餘食材的搭配。

今天不能再去隔壁了，拒絕好意的最好方式就是提前做飯。

他簡單燒了兩道菜，剛關完火聽見外面門鈴響。

程易過去開門，見是梁曉。

梁曉個子不是很高，瘦瘦小小的，說話聲音也很輕：“程易哥，原來你已經回來了，今天去我家吃飯吧。”

程易淡淡笑了笑：“我已經做好晚飯了，正準備吃，謝謝你。”

梁曉探了探腦袋，表情遺憾地說：“是我來遲了，應該早點過來叫你的。”

程易安慰她：“沒事的，我自己吃得也很好。”

梁曉還是帶着失望回去了。

程易關上門，回到廚房繼續将菜裝到盤子裏，準備吃飯。

才拿着筷子坐下來，門鈴又響了。

他猜想或許又是誰過來盛情邀請，開門以後看見的卻是意料之外的人。

梁妍穿着校服，肩上背着書包，手上拎着布袋，還是先前在校的打扮，似乎是沒有回過家裏，直接來了他這兒。

不待程易問她有什麽事，她先問起來：“你這幾天看見上次那只貓了沒？”

程易注意到她焦急的神色，緩緩搖了下頭說：“沒有。”

這顯然不是她想要的答案，臉上透露出失望，什麽也沒說就轉身走掉了。

程易看着她走遠，不知又去什麽地方了，他轉身回屋吃飯，吃完後洗了碗，出門在小區裏走了一圈。

這些天程易的确沒看到那只三花貓，其實梁妍不問他也有所察覺，因為昨天放學回來時他注意到，那棵樹下放着一個塑料盒子，裏面滿滿的貓糧看上去并不像被動過。

這次他特別留意了小區裏面幾個非常隐蔽的角落，仔細尋找後還是沒發現任何貓的蹤跡。

連着幾天沒看見貓，梁妍漸漸放棄了尋找，這是件很尋常的事，過去小區裏的流浪貓都是這樣突然消失不見，或許是去往了新的環境，也或許是被物業驅趕走了。

只不過在确定了那貓是懷孕的狀态後，她隐隐擔心它的處境。

直到周日這天早上，梁妍正看書的時候收到一條信息。

信息的內容很簡潔：“文海公園北門，貓在這裏。”

梁妍捏緊了手機，立即起身跑出去。

文海公園在兩公裏之外的西北方向，梁妍打車到達北門附近環顧了一圈，并沒有看到什麽人，于是往裏走了段路，正想給人打電話，忽然瞥見不遠處的公廁門口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個身影轉過頭看到她，靜靜地站在原地等着她過去。

梁妍慢慢走到他身邊，逐漸看清地上一只大紙箱子，箱口朝上，裏面窩了四只嗷嗷待哺的貓崽，擠在剛生育完尚且虛弱的三花貓懷裏。

梁妍沒想到再見是這幅場面，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

“你是怎麽找到它的？”

程易給的回答是：“剛好路過這兒，看見了。”

要說他來這個公園散步梁妍是不信的，他們小區隔壁就是公園，不過她也沒深究，看了看周圍有些不解：“它怎麽會來這兒？”

這時旁邊一個掃地的大媽走過來，聽見他們的對話告知說：“一星期前我看見有人給扔到這兒的，就那個垃圾桶旁邊，當時叫來叫去趕都趕不走，我見它快要生了，就給找了紙箱弄了點吃的，真是可憐，這是被遺棄了吧，是你們的貓嗎？”

梁妍解釋：“它是流浪貓。”

大媽聽了直搖頭：“那就麻煩了，流浪貓生出來的還是流浪貓，越來越多，沒人管喲。”

梁妍問她：“您看見是誰扔的嗎？男的女的？”

大媽回憶：“是個男的，大概三十多歲的年紀，估計也是嫌煩了，扔的力氣還挺大，這貓原本生的是六只，有兩只估計就是這麽被扔沒的。”

梁妍越聽越氣憤，她想不到誰會這麽幹，大概率是小區附近讨厭貓的人。

可眼下最重要的問題是，怎麽安頓這一窩貓。

帶回去她沒有條件養，繼續流浪又怕重蹈覆轍，唯一的辦法就是送去救助站。

這想法還沒出口，程易提議說：“先把它們放到我家去吧。”

梁妍看了他一眼，問：“你爸不會說嗎？”

“我跟他說過了。”之前等她的時候，他已經征得了程宗明的同意。

“那萬一周圍鄰居有意見呢？”

“意見？”程易沒明白，“小區裏不能養貓嗎？”

“也不是，就是有些人對動物毛過敏，要是看見你養貓了說不定要過來找你理論。”梁妍想告訴他梁曉的事又怕他知道以後放棄這個想法。

程易有些明白她為什麽沒有養貓了，可她的性格不像是怕事的人，而且這個說法也不太有道理。

他說：“只是暫時收留，而且就在家裏不出去，不會影響到別人。”

梁妍表面上猶豫，心裏卻因為他這句話有所動搖，她又問：“那你準備收留它們多久？”

程易沒想過要收養，畢竟那兒不是他的地盤，養一群貓也不是長久之計。

他認真考慮說：“等長大點了，去幫它們找人領養，實在找不到，就送去動物救助中心。”

這算是不錯的決定了，于梁妍來講甚至還有機會觀察小貓成長，她承認自己有那麽點私心，不由暗暗看了他一眼，忽然覺得這人也不是那麽讨厭。

想起幾年前，她養狗的興趣非常濃厚，家裏行不通就去拜托程裕。程裕果真依她養了一只金毛，可不到一周又把它送走了，他說宋阿姨找他談話，希望他為梁曉考慮，他不想鄰居之間弄得難堪就答應了。

梁妍那時候在周湘敏那兒，回來連狗的最後一面都沒見上，氣呼呼地跟程裕鬧了好久的別扭，後來還是他陪着出去玩了兩天才讓她消氣。

如今她也沒了養動物的念想，只是偶爾在路邊看見時喂幾次食。

她彎腰去拎紙箱，試了下重量，問程易：“怎麽拿回去？”

這箱子雖然不重但是體積大，如果抱着就不方便看路。

程易把箱口的四個邊依次往裏折了折，然後雙手分別捏住長的兩邊，用夾在腋下的方式将箱子收口提起來。

突然的颠簸讓三花貓有些受驚，它舔了舔貓崽，不安地叫了一聲。

梁妍上前抓住箱子說：“你這樣怎麽拿，還是一起拎吧。”

最後是他們各自拽住寬的一邊提着走，起先過狹窄的小道時，他在前，她在後，等路面寬敞了，她再跟上去和他并行。

這種感覺很奇怪，梁妍怎麽也想不到會跟他在這兒合作搬貓。

倆人拎着一箱子貓打不着車，就沿着街道往回走，快走到小區附近時，迎面過來一個經常串街走巷的大爺，見了程易就問：“小夥兒，貓找着了嗎？”

程易笑笑說找着了，并向他道了謝。

等大爺走過，梁妍可疑地看着他問：“你不是說你只是路過嗎？”

他表情鎮定：“我是路過，順便找了找貓。”

梁妍盯着他看，還是覺得不可信。

到了程家，程易先去開門，回來再把貓箱拿進去。

屋門大開，梁妍便跟着走了進去，她對這兒并不陌生，以前有事沒事就來找程裕，像進自己家一樣方便，只有最近這一年才沒踏足。

裏面沒多少變化，雖然少了點人氣，但客廳收拾得幹淨又整潔。

程易将貓箱放在地板上，往一邊走開了去，沒一會擦着手過來對她說：“貓身上有細菌，你要不洗個手吧。”

剛才回來的路上，他看見她忍不住摸了好幾次貓頭。

這會兒梁妍又蹲在那小心翼翼地撫摸，她自己覺得差不多了，才起身去衛生間，洗完手出來，程易在廚房裏倒水，問她：“要喝水嗎？”

梁妍不覺得渴，擺手說不用。

程易給自己倒了一杯，仰頭喝下去。

梁妍等他喝完，問他接下去要怎麽安排。

他說先給貓換個幹淨的窩，目前這紙箱子裏面髒亂不堪，母貓待得已經有些情緒躁動。

說完一個人去了地下室，找了只大號紙箱上來，随後又去拿了美工刀跟膠帶。

梁妍蹲在邊上，看他用膠帶把箱口封上，在側面畫了個大圈，然後用美工刀沿着圈割下來做了個圓形出入口，接着把圓邊整理光滑。

他做起來神情專注且認真，動作也幹淨利索，仿佛眼裏只有一件事。

最後他找了塊棉布料，對折往箱子裏鋪了厚厚兩層，依次将角落的邊都緊緊塞好，簡陋的貓箱就這麽完成了。

“原來那天在小區西南角落的紙箱子是你放的。”梁妍前些天看到過同款紙箱，當時還欣喜有人跟她一樣關心流浪貓，沒想到是他，這人話雖不多倒是挺會默默做事。

程易也想起來那箱子，低頭将地上的廢紙屑撿起來說：“沒考慮周全，才放了兩天就被人收走了。”

她不覺笑起來：“那是肯定，我們小區的物業可勤快了。”

梁妍捧起紙箱左右瞧了瞧，有點溫馨的感覺，外面摸着結實，裏面看着也還寬敞，除了外包裝上面印着一些家裝的字樣。

她評價了句：“還行吧，就是看起來有點醜。”

他承認：“只能先将就着這樣了。”

梁妍放下紙箱，有些好奇：“你以前養過貓？”

他點頭：“嗯。”

程易幾乎是在外公的診所長大的，老獸醫每次看診救治動物，他就在旁邊安靜寫作業，他可以單獨跟一群動物待上一天，時間長了似乎也能聽懂它們的語言。

梁妍随即抛出一個問題：“那你能看出公貓是什麽毛色的嗎？”

先前沒注意，這會兒仔細觀察，母貓竟然生了一堆顏色豐富的小貓，有黑白、橘白、乳白以及貍花，倒是沒一只三花色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摔沒了。

程易認真瞧了會，沒能立刻答上來。

梁妍說：“你也不知道。”

他卻說：“也不一定只有一只公貓。”

梁妍被打開了思路：“你的意思是這只母貓有可能同時跟兩只公貓……”

後面的話她沒說下去，不言而喻。

空氣突然靜默。

梁妍低頭看了眼時間，快到中午了，想到該給貓喂點食物，于是打算回家把幹糧拿過來。

程易起身說：“你先回去吃飯吧，我會給它準備吃的。”

梁妍想了想覺得也行，她走到門口，突然又轉過身對他說：“別關門，待會兒我還來。”

程易點頭，過去給她留了一個門縫，回頭從冰箱裏找了點肉跟雞蛋，煮熟後做了拌食。

他去給貓崽們挪窩，先讓母貓進新窩轉轉，連續進出兩回，它似乎是喜歡上了這裏，跳回去将貓崽陸續叼出來，挨只送到幹淨的新地盤上，最後在門邊悠悠地躺下來。

程易将食物盆端到它面前，摸了摸腦袋說：“吃吧。”

起先它存着小心輕嗅了嗅，待程易走開後再回頭看，那貓頭已經探出腦袋埋在盆裏咀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