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撩徒第27天

陸玄明茫茫然地睜開雙眼,緩緩從一張質樸的松木床上坐起來。

眼前是一個幹淨明亮的小房間,四壁都用竹子砌成,房中陳設簡單而整潔。

陸玄明驚訝地擡起頭,只見師父正坐在床前,笑眯眯地望着自己。與平日裏那冰冷無情的模樣判若兩人,倒像是那晚喝醉時的可愛模樣。

“玄明,你醒了。”見玄明醒來,謝雲殊關切道,“感覺還好麽?”

“徒兒沒事。”陸玄明從床上坐起來,穿上自己的鞋子,擡眸打量了一下四周,問道,“師父,這是何處?”

“玄明,這裏就是我們日後的家了。”謝雲殊上前拉起陸玄明的手,笑着說道,“玄明,你來,出來看看。”

只覺被自己的右手一雙柔韌的手輕輕握住,陸玄明微微一怔,恍然覺得自己是在夢中。

師父竟然……主動拉住了自己的手?師父方才說的是什麽?這裏是我們的家?……我們……的家?

門外傳來幾聲軟軟嫩嫩的叽叽喳喳聲。陸玄明随着謝雲殊走出小小的竹屋,只見眼前是一個小小的院落,用矮矮的竹籬圍着。

院落的一角,一群毛茸茸的小黃雞正在草叢裏“啾啾啾”地互相打鬧,時而又低下頭啄食。

院落的另一角,是一方小小的池塘。池子裏的粉白的蓮花正盛,一群錦鯉游于花間。時而火紅的魚尾掃過蓮葉,時而又有帶着黑色花紋的魚鳍掠出水面。

陸玄明回過頭,寤寐以求的師父就肩并肩站在自己身旁。暖融融的陽光下,好看的側顏上,寫滿了閑适與頤悅。

謝雲殊漂亮的黑眸望着遠處深青淺黛的群山,藍天白雲下,修長的睫毛上鋪灑着一層淺淺的陽光,就連聲音也暖意融融:“玄明,我們一直留在這裏,不回清徽了好嗎?”

“師父?”

“玄明。”謝雲殊轉過頭,注視着陸玄明的雙眼,道,“外面那些殺伐鬥争,為師早已厭倦,所以才帶你來到這裏。”

“這小小的竹屋,寧靜的院落,與世隔絕,無人打擾……”謝雲殊的目光向小小的院落中望去,咬了咬唇,終究不好意思地開口道,“這裏……為師其實已經籌備很久了,今日方才帶你來此。”

“從今以後,我們就在這裏一起生活,喂喂池中的錦鯉,養養院裏的花草。過這般逍遙自在的生活,不問那些繁雜的世事,好嗎?”

“師父……”陸玄明垂眸道:“師父的選擇,就是玄明的選擇。”

“玄明,過來這邊看看。”謝雲殊跨過門檻,走進院子裏,回頭對陸玄明招招手,“快來看看這裏的景致,你可喜歡?”

陸玄明跟随着謝雲殊走下臺階,步入小院子裏。

右手邊,邊是碧綠的草坪。黃嫩嫩的小雞在草坪裏低頭啄食。

左手邊,是綠幽幽的池水。幾只蜻蜓掠過嫩嫩的蓮葉尖,又被三色的錦鯉驚動,往院落外飛去了。

踏着院子中間被花草簇擁的蜿蜿蜒蜒青石小路,穿過這方小小的土地,籬落外兩旁淺紅的木槿花開得正好。幾只蛱蝶成雙成對,穿花飛舞,翅膀撲閃撲閃的,很是靈動。

走出小院子,門前是一片平坦的沙石地。沿着沙石地再往前走一小段路,便可見到寬闊的江面。

陸玄明和謝雲殊在江邊的沙地上并肩坐下曬太陽。這日的天氣并不炎熱,太陽被一層淡淡的薄雲遮着,在淡雲間時隐時現。中午的陽光正好暖融融的,曬得人昏昏欲睡。

陸玄明坐在沙地上,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江面,遠處淺淺黛色的群山。

時而有一兩只白鷺展翅掠過江面,留下一圈又一圈金色的暗紋。陸玄明的心也似這水面一般,起了一道又一道漣漪。

真希望日子能一直這樣寧靜下去,和他一直在一起。

突然,陸玄明只覺左肩一沉。輕輕轉頭一看,只見原本并肩坐在身旁的謝雲殊此刻雙目微阖,頭靠着自己的肩膀,已經睡着了。

陸玄明輕輕伸出手繞到謝雲殊身後,将人攔腰摟住。然後一動不動地摟着人,任由他靠在肩頭熟睡。怕打擾到人,甚至連呼吸都不敢太重。

午後的江邊十分靜谧安詳,安靜得可以聽見對方綿長的呼吸聲,和自己胸腔內“砰砰”有力的心跳。

日頭一點點向西斜去,陸玄明依舊巋然不動地坐在原地。垂眸看了一眼靠在懷裏的人,忽然心念一動,另一只手輕輕伸向自己衣襟的心頭處,摸出一塊晶瑩的白玉來。

這是一塊上等的羊脂白玉,白玉上雕刻着一條盤龍。雕工細膩無比,甚至每一片銀鱗都清晰可辨。白龍栩栩如生,仿佛随時都要沖出玉石的禁锢,沖上雲霄。

十年前,他給自己這塊白玉的時候,是否就已經暗示了什麽?陸玄明輕輕一笑,心中怪自己實在多想,當時師父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自己也才五歲。那時候的師父,怎麽可能對自己有那樣的念頭?

他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接受自己的?甚至早就悄悄布置了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小田莊和自己共度餘生?

陸玄明正遐想眼前,只聽耳邊一個慵懶的聲音問道:“玄明,在看什麽?”

陸玄明握着玉佩的手一滞,旋即悄悄松開摟着謝雲殊的手臂,将玉佩握在手中掩住,道:“沒什麽。”

見他諱莫如深,謝雲殊也不多問,輕輕從陸玄明肩上擡起頭來。長長的睫毛覆蓋下睡眼惺忪,白皙的雙頰微微紅了,煞是好看。

陸玄明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收回自己貼着胸口的衣襟裏放好,柔聲問道:“師父是否困了,要不要回屋歇息?”

謝雲殊輕輕點點頭,惺忪的眼中仍然滿是睡意。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雙眼一眨一眨,想睜開又睜不開,看着分外楚楚動人。

望着謝雲殊好看的側顏,陸玄明暗暗握緊了雙拳,複又松開。最終,俯身将人橫抱在了懷裏,緩緩站起身來。

師父八尺的身高,抱在懷裏卻實在不重。陸玄明順着原路将人抱回小竹屋裏,人又已經在懷裏睡着了。

陸玄明将熟睡的人輕輕放在床上,扯過薄被蓋好,在床邊靜靜坐下。

凝望着熟睡中那張寧靜的俊臉,陸玄明不禁心神骀蕩。

小巧的下巴、薄薄的唇瓣、挺拔的鼻梁,雙眼彎彎的,彎曲一個好看的弧度,長長的睫毛像一柄小扇子,輕輕覆蓋着雙眼下雪白的肌膚。

好看極了。

陸玄明仔仔細細地将那張臉從上到下,從下到上,反反複複看了好多遍。只覺他的一切都越看越完美,永遠都尋不出半分瑕疵來。

在床前小坐片刻後,陸玄明轉身打量了一番竹屋內的陳設。

小小的房間裏除了一張樸素的松木床,靠着牆角的一個杉木櫃子,就只擺設了幾張簡單桌椅。

房間雖然小,桌椅家具卻都擺放得整整齊齊,地面也打掃得幹幹淨淨,纖塵不染。

不知道師父一個人花了多少時間,多少心血,才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悄悄準備了這樣一個小竹屋,打理得這般井井有條。

還有屋子前那個精致的小院子。雖然只是小小的用竹籬圍着,精心布置了那麽多花草魚鳥。那樣充滿生趣,令人覺得那般親切溫暖。

這些日子,師父一定是累壞了。難怪他今日,兩回都靠在自己懷裏睡了過去。

若換做平日,他何曾勞累成這般?

心中一疼,陸玄明又轉頭悄悄看了一眼靜靜躺在床上的人。

好看的雙眸輕輕合着,依舊睡得很寧靜。

陸玄明輕輕起身,默默走到牆角,從小陶瓷甕裏抓了一把白米,出去喂院子裏那一群“啾啾啾”叫個不停的小雞。

見到陸玄明走到院子裏,手中還抓着一把米。小雞們立刻聚集到一起,把陸玄明圍了在了中央。一個個都伸直了脖子,仰着頭沖他“啾啾啾”叫。有幾只還爬上了他的腳背,撲騰着翅膀往他身上跳。

陸玄明将手中一把米抛灑在院子裏,小雞們便四散跑開,低頭去啄食地上散落的米粒。

陸玄明站在門前看了一會兒小雞啄食打鬧,看看日影東斜,估量着時辰已經不早,是準備晚餐的時間了。

雖然師父已經辟谷,可他今日如此勞累,還是讓他吃點東西補補好。

想到這裏,陸玄明轉身走去廚房。

由于竹屋新建,之前沒有住過人,更沒有人做過飯,廚房裏沒有準備好的食材。陸玄明便出去方才午後陪謝雲殊閑坐的江邊,削尖了樹枝叉了兩尾魚,又在門外菜地裏拔了一把青菜,上樹摘了幾把熟透的果子。

在廚房忙活了好一陣,陸玄明終于大功告成,在餐桌上整整齊齊擺上了四五個盤子。

準備好了晚飯,師父還沒有醒,陸玄明便在他床前小坐了片刻。

謝雲殊悠悠醒來時,已是薄暮時分。見了坐在床前的陸玄明,再低頭看看自己的床,惺忪的睡眼眨了眨,微微困惑道:“玄明?我怎麽回了這裏……”

看來師父半路睡着,連自己抱他回來也不記得了。陸玄明噠道:“師父最近太過勞累,在河邊睡着了。所以弟子,便扶師父回了房。”是扶不是抱,師父應該會好接受一些吧?

謝雲殊輕輕點點頭,從床上緩緩起身。見了桌上精致的菜肴,驚訝道:“玄明,這是你做的?”

陸玄明點點頭:“菜還沒涼,師父用晚飯吧。籬外那株樹上的野果甚好,玄明也采了些,師父嘗嘗。”

謝雲殊點點頭,走到桌前坐下。飯菜雖然吃的不多,卻格外認真,仿佛自己在用的,是世間難得的奇珍佳肴。

一向最喜歡野果子的謝雲殊,餐後倒是将一盤紅彤彤的野果都吃得幹幹淨淨。

陪師父用完飯,陸玄明又收拾好碗筷,卻找不到抹桌子的布。

謝雲殊道:“這裏本不曾住人,沒有擦桌子的布。你去看看牆角的櫃子裏,我準備了一些新的布料在裏面,以備不時之需。揀一塊出來,擦拭桌子便是。”

陸玄明依言,轉身去牆角,打開那杉木的櫃子。

只見櫃子裏分為上下四層,每層都疊放着各色布料。顏色雖雜,布料不同,布幅也有大有小,卻全都疊放得整整齊齊。

櫃子上三層都是大塊的整布,底層則都是各色的散碎布巾。散碎的布料裏,有幾塊白麻布看着甚是清爽,陸玄明伸手從中抽出一塊,正要将櫃門重新掩好,目光突然被櫃子頂層一片鮮紅的布料吸引。

那塊布料看着布幅不大不小,布料細膩,紋理精美,還帶着金銀絲線的繡花。陸玄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那塊布料抓在手心裏,一把抖開。

這塊大紅的布料呈方形,用金銀絲線繡着繁花似錦、龍鳳和鳴。暗紋皆是并蒂蓮花,四角還垂着火紅的流蘇——怎麽看,都像人間男女成親用的大紅蓋頭。

成親用的紅蓋頭?師父的櫃子裏怎麽會疊放着這個?陸玄明雙頰一熱,覺得自己大概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今日師父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充滿了暗示。

先是說這裏是我們的家,再是拉着自己看他精心準備的竹屋,然後又是櫃子裏這方大紅的喜帕。師父他屢屢暗示,是有些事不好意思和自己挑明了說,是在期待自己能對他更主動一些嗎?

陸玄明暗暗将這方大紅喜帕藏在袖中,手中只拿了一塊白麻布,将櫃子門輕輕掩好。

将桌子擦拭幹淨後,陸玄明突然走上前幾步,輕輕拉起了謝雲殊的手。

“玄明?”謝雲殊擡眸看着陸玄明,映着燭光的明眸中閃過一絲困惑。

陸玄明拉着謝雲殊的手,按着他坐在身後的凳子上,輕聲道:“師父,閉上眼睛。”

謝雲殊擡頭看着陸玄明,眨了眨眼睛,小聲問道:“玄明,怎麽了?”

陸玄明不答,只是道:“師父,你閉上眼睛,就會知道。”

謝雲殊輕輕一笑:“學會和為師賣關子了。”

終是輕輕閉了雙眸,道:“聽你的便是。”

陸玄明從袖中輕輕取出那一方大紅喜帕,小心翼翼地覆蓋在謝雲殊的頭頂。順着他那一頭烏黑垂順的長發,慢慢放下。

謝雲殊緩緩睜開雙眼,只見眼前是紅豔豔的一片,正要伸手去掀開蓋頭,手就被陸玄明緊緊握在了滾燙的掌心裏。

陸玄明抓着謝雲殊的手,輕輕放回他的身側,柔聲道:“不要動。”

“玄明……”隔着紅帕看不見神色,陸玄明卻能聽出謝雲殊的聲音微顫,“你看到它了……”

陸玄明答道:“是。”您不就是希望,我看到它嗎?

謝雲殊垂下眸子,不複言語。

“玄明的心,一直與您在一處。”陸玄明俯下身,輕輕抱起謝雲殊,往不遠處的床榻走去。

謝雲殊擡手摟住陸玄明的脖頸,靜靜靠在他懷裏,一路默默無言。

陸玄明走到床前,将人輕輕放在床上。

夢裏曾經多少回,這樣抱着他,走向床前。

夢裏曾經多少回,他就這樣靜靜坐在床前,等着自己。

待一切都成真時,方才驚覺:夢想中的事,竟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美好很多很多。

陸玄明恍然夢裏,如癡如醉,擡出手一把掀開了喜帕。

大紅的喜帕下,覆蓋着那張令人魂牽夢萦的俊顏。

謝雲殊低垂的眸子微微擡起,看了一眼陸玄明。星眸剪水,熠熠動人。雙頰微紅,百媚從生。少了平日裏的孤高與清冷,如雪後初春,帶着動人的暖意。

陸玄明一把将喜帕掀開扔在床上,貼着謝雲殊的耳根。柔聲道:“徒兒為師父寬衣。”

謝雲殊垂下眼眸,咬了咬唇,沒有說話。

師父即使再想要的事,也從不說出口。陸玄明心領神會,俯身輕輕解開他腰間的玉帶,挂在床前的衣架上。

接着,是外袍的衣襟。

然後,是絲綢的內衣。

謝雲殊全程默許,乖乖的任由擺布。感受到了對方的順從,陸玄明便越來越膽大妄為,手中的動作也更加放肆。

将人扒得不着寸縷,一把推倒在了床榻,欺身而上。

——

碧水行宮深處,燭火搖曳忽明忽暗。

行宮位于鱗江最深處的水底,金闕玉宇水晶石欄,晶瑩的珊瑚立柱高難望頂,寬敞通透華麗無己。行宮的面積極大,直接覆蓋了大半個水域底部。

因為某些原因,行宮外罩起了一層巨大的結界以隔斷江水的湧入。不過因為常年浸泡在江水中的緣故,行宮內總是帶着些絲絲縷縷散不盡的魚腥味道。

當然,這些“異味”水族是感覺不到的。

寝殿中間是一張巨大的床。

這床極具水族特色,是一只開了一半的貝殼制成的,半開的那一半的貝類內部呈瑩白色,如珠似玉圓潤光滑。床幔從高高的殿頂放下将貝殼圍在最中,人魚織就的紗幔上映着粼粼波光,仿佛流水般湧動流淌。

人魚王久夜到了殿前,幻出修長的雙腿。走到床邊,靜站了片刻後才擡手緩緩掀開床幔。

大床的中央靜靜睡着一個人。

那人長長的羽睫緊扣在一起,四肢被拉開扯成了“大”字形狀,手腕腳踝上都分別被大紅的乾坤绫綁縛着,四條紅綢延伸到貝殼外部固定得死緊。

那一頭淩亂的頭發如墨般潑灑散亂在身側,還有幾縷落在胸前。雪白的衣襟微微敞開,半個肩膀裸露在外。久夜站的這個角度剛好能隐約看見他衣衫下或深或淺的幾道紅痕。

見了謝雲殊這般模樣,久夜微微皺眉。一甩衣袖轉身出了寝殿的門,厲聲喝道:“常簇鷹!”

“屬下在。”一個身着銀衣手持兩把大鉗子的人應聲走了出來跪在他的面前。這便是久夜的右護法,常簇鷹,一只修煉千年的皮皮蝦。

久夜垂下眼,一雙厲眸緊緊鎖在常簇鷹的身上,威壓全開迫得他連頭都擡不起來。

一滴滴汗水自他的額角頰側緩緩流下,打在深水晶砂凝固成的地板上,洇濕了小小的一塊。常簇鷹的呼吸越來越重,胸口幅度也越來越大,險些就要化為原型癱在地上。

就在這時,久夜突然收了氣勢,像是無事發生一般幽幽問道:“他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不給本王解釋解釋麽?”

常簇鷹一驚,顧不得平複氣息匆忙道:“屬下謹記大王的吩咐,本不想傷他,但是他在九音奪魂曲陣下硬撐了一刻鐘,殺了屬下安排在附近以防萬一的所有手下,這才受了些傷……”

“……以謝雲殊的修為,這點傷本來可以很快自愈。但是屬下不敢懈怠,立刻封了他的法力……所以……”

“所以你就給本王看這個?!”久夜怒道,“這次看在你立了大功,暫不與你追究。若有下次,本王絕不輕饒!”

“是!屬下多謝大王!”

“下去吧!”久夜一揮袖,轉身回了寝宮內。

床上的人微微蹙起眉,長睫輕顫了幾下,這才睜開了雙眼。

謝雲殊昏昏沉沉地睜開眼,入目只見高懸的淺藍色床幔,波光流動水光粼粼。剛剛從黑暗中蘇醒的雙眼還有些不太适應這些光亮,他禁不住微微眨了眨眼。

額角還在隐隐抽痛着,謝雲殊動了動手想要按一按。剛剛擡起手,便覺腕上一緊。轉頭看去,手腕上縛着一條三指寬的紅绫,紅绫的另一端延伸去了視線所不能及的角落。

謝雲殊的內心深深卧槽了一下。

這是什麽情況?!

被敵人抓住了,繩纏索縛五花大綁的或者關在什麽伸手不見五指的暗牢裏都正常,這樣子綁在床上是要幹什麽?難不成還真的是要輪x?這,這這這……不要太毒了吧!

謝雲殊被自己這麽一吓,腦子頓時清醒了不少。雙手握緊成拳扯了扯綁縛着自己的紅绫,卻發現半分都扯不動。不僅手上沒有力氣,丹田內也是空空如也的,半絲真氣都運轉不起來。

看來不僅法力被封了,還很可能被喂了什麽讓人渾身無力的藥。謝雲殊心中暗自嘆息一聲,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謝雲殊。”久夜站在床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被綁得動彈不得的謝雲殊,冷笑道,“想不到如你這般縱橫六界英明一世的人物——也會有今天?”

謝雲殊睜開眼側過頭看了一眼久夜,蒼白的唇角微微扯起一個漂亮的弧度,卻是充滿了鄙夷與嘲諷。

久夜俯身,曲起一指輕蔑勾起謝雲殊的下巴:“你說說,你有什麽想法?”

謝雲殊不說話,偏頭甩開久夜的手。

“呵。”久夜冷冷一笑,陰森森道,“謝雲殊,本王奉勸你最好識相一點!你現在落在本王的手中,本王要蹂躏你踐踏你……比碾死一只螞蟻還容易!”

“要麽就乖乖的躺好讨好本王,要麽就……”久夜故意拖長了聲音,一手掰過謝雲殊袒露在外的肩膀,又尖又長的指甲深深摳入謝雲殊肩頭剛剛止血的傷口中,“本王的手下早就已經迫不及待了!”

傷口處傳來一陣劇烈的刺痛,幾股溫熱的鮮血沿着凸起的鎖骨,向肩頭緩緩滑下,在白皙的肌膚上劃出幾道刺眼的猩紅。謝雲殊只是微微蹙眉,依舊一聲不吭。

“謝雲殊啊,你這張臉倒是好看得很。”久久沒有得到半點回應,久夜帶着血的手一把鉗住謝雲殊的下颌,力道重的幾乎要将他的骨頭捏碎,“可惜了這麽好看一張臉,總是擺出一副冰冰冷冷的臭模樣!”

“讓我總是忍不住的去想,當這張臉上顯露出其他的表情時……會是怎樣的風情。”

謝雲殊閉上眼睛,将眸中所有不該被人看見的情緒都悄悄斂去。

“實話告訴你啊,本王喜歡你很久了。只要你乖乖的跟本王待在一起,本王會一心一意寵着你的。”

“你要是不識時務……本王也有的是手段陪你玩。”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你也不想嘗試吧?”

“謝雲殊,你可聽明白了?”

被綁在床上的人,依舊沒有給他絲毫回應。

久夜死死盯着謝雲殊,怒喝道:“謝雲殊!你給本王說話!”

謝雲殊微微動了動唇,終于開口道:“你不是,要報仇?”

“你說的是那個一廂情願的蛇人?呵呵。”久夜放開謝雲殊,冷笑道,“你以為本王真的喜歡她?呵,本王豈會不喜歡那樣一個蠢貨?”

“我告訴她,我人魚一族沒有靈魂,讓她去你門中盜丹,并非為了和她在一起。而是……為了讓她被你抓住,我也好師出有名下戰書約你,引你自投羅網。”

“不然,你以為本王怎能如此計劃周詳輕易抓住你?”

“為了得到你,本王可整整布置了兩年呢。”說着,久夜笑着拍拍謝雲殊的臉,“感受到了嗎?本王有多在乎你。我的謝掌門,你懂了嗎?”

“本王為了你可是大費周章,仔細安排好了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又讓右護法親入幻境引你上鈎。還費盡心力命人尋遍九州四海,擺下了失傳已久的九陰奪魂曲陣。”

“知道本王有多喜歡你了嗎?好好跟着本王,本王一定會好好寵着的。嗯?”

任憑久夜軟硬兼施,謝雲殊那張清冷的臉上依舊是一臉漠然冷如寒霜。

“謝雲殊!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嗯?本王對你有哪點不好?本王為你搜腸刮肚,對你掏心掏肺,你卻一直對本王不理不睬!你……”久夜忍無可忍,一把按住謝雲殊的肩頭,伸手一扯他散亂的衣襟。

久夜的手上不自覺的用上了靈力,伴随着“呲啦——”一聲,謝雲殊身上的衣衫盡碎,一片片的散落在床上地下。他身材勻稱肌膚白皙,肌肉凹凸有致紋理分明……諸如此種全部袒露在久夜面前,任他一覽無遺。

謝雲殊咬了咬牙。他雙手緊握,腕上筋脈暴起,拼盡全力地一扯腕上的紅绫。手腳上的束縛卻分毫不動。

直到耳邊傳來對方掙紮無果後的粗重呼吸聲,久夜方才略感滿意,擡手輕輕撫上眼前那具夢寐以求的身體。

感覺到掌下身體的微微震顫,久夜喉嚨裏方才發出兩聲低笑。他在謝雲殊的耳畔輕輕吹了口氣,看着他瞬間紅透的耳根,滿意道:“別看雲殊你平時總是一副冷淡模樣,你這身子……倒真是騷得很啊。”

濕熱的氣息撲在耳後最敏感的部位,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身上輕輕緩緩的游走徘徊,遇到敏感之處還會停滞片刻逗留挑弄。謝雲殊悶哼一聲,呼吸漸漸雜亂起來。

——

竹屋外,夜色深沉,萬籁俱寂。

竹屋內,紅燭搖曳,羅帳春深。一絲絲纏綿暧昧的呻吟從床帳內低低傳出,在忽明忽暗跳躍的燭火間萦繞回旋。

燭光透過不厚不薄的床帳,隐隐照進床帳裏。陸玄明将人壓在身下,肌膚緊緊相貼,甚至能互相聽見“砰砰”有力的心跳聲。昏弱明滅的燈光下,隐約可以看見他周身完美的線條與輪廓。

肩寬腰窄,肌肉勻稱,四肢修長。

陸玄明埋下頭,正要吻上那誘人的修長脖頸,卻忽然蹙了蹙眉。

心頭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感覺,總覺得師父的心,此刻非常抗拒,甚至極度痛苦。

額上的印記微微刺痛,不似之前發作那般懲罰性地劇痛,而更像在提示什麽。陸玄明眸中閃過一絲狐疑,從謝雲殊的脖頸間擡起頭,輕輕道:“師父。”

謝雲殊齒縫間傳出一陣陣壓抑不住的低低□□,答道:“嗯……玄明……啊嗯……”

“師父不願意嗎?”陸玄明一手撐着床面,垂眸望着謝雲殊的迷離的雙眼,雙目中盡是壓抑不住的欲火熊熊。

“玄明……唔……”謝雲殊低聲喃喃道,“不……不是……”

額上又是一陣微麻,陸玄明擡手按住眉心,蹙眉道:“師父,你怎麽了?很難受麽?”

謝雲殊在陸玄明身下靜靜躺着,聲音纏綿低弱:“玄明……我沒事……”

“師父放心,玄明決不負你。”陸玄明垂眸,認真地望着謝雲殊的眼睛,賭誓道,“玄明若敢負你,便教天誅地滅。”

“不!玄明……不……”謝雲殊忙擡起手,修長的雙指輕輕觸碰在陸玄明薄薄的雙唇上,搖搖頭道,“不要說這種話,師父什麽都信你。”

“師父到底在害怕什麽?”陸玄明一手握住謝雲殊微涼的手掌,從自己唇邊輕輕取下,低頭将自己埋在他脖頸後,柔聲道,“師父不要害怕。心裏有什麽話,就告訴玄明。”

“不論發生什麽事,都有玄明。”

“玄明會一直在你身邊。”

“不要怕。”

“唔……”謝雲殊乖乖地點點頭,“玄明……”

“師父……”陸玄明輕輕吻過謝雲殊的耳後,順着修長的脖頸慢慢往下。一邊親吻,一邊用手掌摩挲着,安撫他的身體。

“嗯……嗯……唔……”低沉暧昧的呻吟從身下不斷傳來,似是對陸玄明愛撫的最好回應。

然而,身下的人雖然依舊溫和順從,自己額心那與師父想通的印記裏,得來的不是師父歡愉的資訊,而是師父更深的痛苦和抗拒。

師父究竟在痛苦什麽,抗拒什麽?他是真心願意,還是假意迎合?既然心中不願,為何又要假裝作這般溫和柔順地曲意逢迎?

陸玄明再次擡起頭,認真地看着謝雲殊,鄭重道:“師父若不願意,玄明決不勉強。”

謝雲殊認真地注視着陸玄明,擡手輕輕撫摸他溫熱的臉頰。

陸玄明忍不住捉住謝雲殊輕輕撫摸着自己臉頰那只手,放在自己唇邊,一遍遍吻了又吻。

“師父……玄明真的好喜歡你……”

“師父……”

謝雲殊擡起眸子注視着陸玄明,輕輕道:“玄明,師父也好喜歡你。”

“師父……”陸玄明手中緊緊握着謝雲殊的手,驚喜得手都在微微震顫,渾然不覺自己已經把謝雲殊的手捏得發疼。

突然,額心卻又是一陣冰涼的痛意襲來。

“不!”陸玄明搖搖頭,決然地從床上起身。

下床披上衣服,陸玄明仰起頭,一掌使勁拍在了自己前額。

“玄明……你怎麽了……?”謝雲殊一手扶着床沿,坐在床上,一臉迷茫地看着陸玄明,“師父可是做錯了什麽?”

陸玄明轉頭看了一眼謝雲殊,痛心道,“師父,既然不願,你又何必如此?”

你既如此抗拒,又何必勉強自己順從于我?若只是試探我,又何必強迫自己演得這般認真?

“玄明……”謝雲殊搖搖頭,關切道,“你到底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怎麽突然說起這樣的話來?”

“師父不覺得,自己一整日都不似平時麽?”陸玄黯然道,“徒兒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假的吧?這是師父制造的夢境?”

“師父是在試探玄明對你有沒有非分之想?”陸玄明垂眸,低低冷笑一聲,自嘲道,“是玄明僭越了。”

“玄明,一直都對您懷着不軌之心。”

“玄明!”謝雲殊使勁搖搖頭,從床上起身,緩緩走到陸玄明身邊。張開雙臂,一把将陸玄明擁在懷中,“不是這樣的玄明,你怎麽會這樣想?師父說了……師父也是喜歡你的。是真的。”

“玄明,師父都是自願的,沒有騙你半分……”謝雲殊擡起眸子,雙眼中盡是秋波流轉。輕輕搖搖頭,“這不是試探。”

陸玄明攬過謝雲殊的肩膀,閉上雙眼,在他淡淡的薄唇上輕輕一吻。

盡管心中已然明了:這一切,都是假的。

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否則師父不會這般痛苦。若是僅僅是試探,被自己識破後也沒有必要再隐瞞。既不是真的,也不是試探,一切只可能是——幻境。

幻由心生,終究是我對你,心存邪念。

陸玄明只輕輕一吻,就決然推開了懷裏的謝雲殊。

謝雲殊後退了兩步,擡起眸子一臉茫然地望着陸玄明。

陸玄明靜靜注視着眼前的謝雲殊,淡淡道:“這是個幻境吧。你想将我困在這裏,是麽?”

若可以,我也希望能就此沉溺在與你的愛戀之中,不複出去。

然而,陸玄明卻能感受到,此刻師父正極度的痛苦與無助。

師父他,一定有危難。

必須要,趕快離開這裏!

再高明的幻境,也最經不得點破。被識破的幻境瞬間在眼前崩塌碎裂,陸玄明閉上雙眸,不再去回憶方才還近在懷抱之中,轉眼已化為泡影的種種甜蜜,與那個夢寐以求的心愛之人。

假的,終究是假的。

再睜開雙眼時,陸玄明已經沖出幻境之外。

眼前是一間幽暗的宮殿,唯有粗壯的珊瑚柱上光彩粼粼,反射着身後萬裏坤輿圖還銀光熠熠。自己長長影子倒映在被銀光照亮的地面上,随着閃閃的銀光忽現忽隐。

久夜顯然沒把謝雲殊身邊一個還未成年的小弟子放在眼裏,更沒料到他還能沖出幻境,便直接将萬裏坤輿圖安放在了自己的宮殿裏。

陸玄明背對着圖卷的銀光,抽下長長的黑發間束發用的青色發帶,蒙住了自己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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