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走了有十餘步,易南追上來,跨步到我面前,嘴角噙着一絲笑,“你現在是往河流上游方位走,不出意外的話,恰好與來尋我們的人碰頭更快。”

我斜了他一眼,轉身反方向繼續走,易南又道:“他們必定順着河流尋找,你這樣沿着河流走,又以步代馬,多則撐上兩日,他們還是能尋得着你的。”

我轉過身瞪了他一眼,又往密林方向行去,易南再道:“山巒層林,蛇蟻獸禽,毒物橫行,就算迷失不了方向,也難走得出去。”

我恨不得撿塊石頭把他拍暈,可是,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全對。

我眼望潺潺的河流放空,易南再再道:“此河甚寬,若保持風平浪靜一整日,不帶停歇一直游,天黑前應是能游到對岸去,但,他們既然是沿河流搜尋,想必是河流兩岸都會照顧到的。”

我咬牙切齒扭過頭,死盯着易南,在心中把他剁吧剁吧扔給了野狗。

他直直望着我,忽然笑了,“這裏的山巒旁人越不了,我自覺,還是能過得去的。”

我氣鼓鼓的望着他,又在心中把他從狗嘴裏摳出來,再把碎骨頭扔進火堆裏看他化成了灰。

他再笑,“阿懸,我和你一起走。”

我揉了揉眼睛,又晃了晃腦袋,再掐了掐大腿,日光中,他笑的很是好看,我恍了會兒神,問:“作何解釋?”

他垂手而立,烏發半散,眸裏含星,“你若想去夏國玩耍,我怎麽着也要把你護送到夏國界內的。”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眯着眼看了看東偏南的日頭,“這,又是為何?”

“聽說,夏國風景绮麗萬千,我眼界窄,想出去見識見識,若是那裏當真極好,想來,就此停下來,也是極好的,”頓了頓,又接着說:“襄王那裏,不必憂心,尋我們不到,怕是以為我們早已不知抛屍何處,畢竟,能從清風崖跳下來而活命,本身就是個奇跡。”

我忖了又忖,覺得他說的甚有道理,唯獨他說他自個眼界窄,想出去見識見識這一條理由,有些站不住腳。

甭管他是出于什麽目的,只要能在三哥尋來之前,帶我走出這個鬼地方就成。

我呵呵一笑,優雅颔首,“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确實有些不妥,既然你我同路,就勉為其難帶上你吧,哎,其實,本公主偏愛獨行,喜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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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一笑,拱手俯身向我揖了揖。

未曾停歇,行至日落時分,尚未走出去密林。

我一屁股坐在盤根交錯凸出的樹根上,從兜裏掏出一枚野果,在身上蹭了蹭,一口咬了下去。

易南停下來,瞅了瞅我,抱臂靠在樹幹上,“這是一個不算太大的山包,翻上去時有些辛苦,待往下走時,就輕松多了,現在已過了半山腰,先在此處歇歇腳,最好天黑前到達山頂,或者找一個蔽身之處,待天亮了再走。”

我啃着酸果,吐出一個核,再嚼了幾下,擡袖子擦了擦嘴角,瞅見易南正眼巴巴望着我,我又摸出一個酸果,丢給了他。

少頃,腳邊堆了一地的果核。

第一次發現,原來餓的時候拿果子充饑,就算是吃得頂着喉嚨口,還是會覺得餓,吃果子果腹與吃飯飽腹,真的是兩碼事。

易南看了看我,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裏抽出一把草葉,狠狠揉碎,俯身下來,蹲在我的跟前,“把袖子挽起來。”

見我怔着,又笑着解釋道:“來的路上,我瞅見幾棵馬齒苋,随手拽了幾片葉子,把它們塗在淤青處,解毒消腫得快些。”

我扁了扁嘴,默默把袖子挽起來,看着他細細把草葉草汁全塗在我兩個手腕上,末了,“撕啦”一聲,他扯了一塊衣衫下來。

方才尋得的果子,都是用他身上扯下來的衣衫兜着的,現下,又被他撕了一塊下來。我很是懷疑,照他這個撕法,待走出了這片密林,他身上的長衫該變成短衫了。

我只管盯着他缺了一片的長袍看,甚至連他給我包紮好手腕,我也沒有發覺。

他甚從容的理了理那片爛缺,淡淡一笑,“眼見着天就熱起來了,這件長袍是有些厚,待下了山出了林子,也是要換一件薄的來。”

我收回目光,踟蹰了下,問:“你有銀子?”

他愣了下,輕曬,“之前是帶有,不過被河水全數沖走了。”

我哦了聲,“那怎麽置買新衣?”想了下,道:“我倒是在戲本上看過賺銀子的法子,那些個壯士貌似都愛在街頭賣個藝演個胸口碎大石什麽的,你從小習武,表演一下這個沒什麽問題吧。”

易南攤手道:“你若想早點兒回宮,這個法子倒是可以一試。”

是了,鬧市街上吆喝賣藝,這不是唯恐旁人不知道我所在之地嘛。

我不服氣的看了一眼雲淡風輕的易南,他為什麽每次都考慮這麽周詳,哦,不對,好像是他不用怎麽考慮,就會知曉整個事件的前前後後彎彎繞繞細枝末葉。這樣的人,真真惹人讨厭,憑空襯得本公主愚笨。

他嘴角噙着笑說:“法子也不是沒有,明天下山時擒着野鹿獐子兔子什麽的,皮毛總值些銀兩。”

我掰着手指盤算,“嗯,你也可以劈些柴扛下山,這樣換的銀兩還多些。”

他笑着颔首附和,我有些內疚,前幾日從太師府偷溜出來時,我是帶夠了銀票,随我跳崖,全數泡在了水裏,一張也沒留在身上。

易南站起身,催促道:“這就繼續趕路吧,緊些,天黑前應是能到達山頂。”

我扶着樹樁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緊跟着他朝前走去。

圓月高升,群星閃耀時,我們終于在山頂找到了一個容身的山洞。易南升了篝火,把我安置好,切切囑咐了我幾句,出去尋野兔去了。

待我歇夠時,易南拎着一只褪了毛的山雞過來,略帶興奮的說:“山洞後面不遠處有一汪清泉,我方才試喝了下,清冽甘甜,飲用完全沒有問題。”

我舔了舔發幹的嘴唇,站起身來,他邊架起山雞,邊說:“且等下,我随你一同去,泉水旁邊石頭有些濕滑,萬事謹慎些好。”

等山雞在篝火上架好,他随我起身出了洞穴。

陣陣山風夾裹着泉水的清香吹動着松濤,熏得人飄飄欲醉,我細細淨了手,掬起一捧水悶頭飲了起來。

銀月晃在泉水裏,晃碎了一池的褶皺。

踩着月色回到洞穴時,隐約能聞到些山雞的香氣。

我瞅着翻動山雞的易南,心想:逃亡的路上,有他這個事事皆通的幫手在,也不是一件壞事。

轉念又一想,那天夜裏,他當着衆人的面從清風崖上随我跳下,這一件事,不用等到天亮,想必就會傳到太師府。易太師脾氣忒大,又極其寶貝自己的兒子,知曉此事後,不知能不能承受的住。

我在太師府借住的将近一年裏,白吃白喝自不必提,我先是帶壞了阿淩,又拐帶了易南,易太師,應是恨極了本公主。

我在心中默默為自己燒了一炷香,易太師,汝兒沒死,吾先借用幾日,用過之後,必定完好奉還。

我默默啃了一個雞脖子、一對雞腿,一雙雞翅,又摳了雞胸下方最勁道的一大片瘦肉,抹着嘴角說:“你以後出門,要記得随身攜帶鹽巴調料。”

易南撕了一塊雞脯肉,“是我考慮欠佳了。”

我扁了扁嘴,繼續啃着雞爪子,說:“你脾氣肯定随你娘。”

他嚼着一塊肉,“哦?”

“易太師脾氣倔且暴,你呢,未免太過于軟綿了,譬如當下這個境況,若是換做旁人,至多分給我一個雞屁股。”

他咽下口中的白肉,眯眼笑,“其實,算起來,這只雞,是被我自個吃了多半,肉都是被我吃了,你不過啃了幾根骨頭而已。”

我舉着雞爪子吃吃笑了兩聲,“你這點,像極了易太師,凡事愛論死理,死倔死倔。”

易南聳了聳肩,又撕了一條白肉,我繼續道:“還有跳崖這件事,跟個二愣子似的,二話不說就随我跳了下來,這是沒死,若是死了,你到了陰曹地府,怕也不會放過我,那時再後悔随我跳崖,忒遲了些。”

易南沒了言語,只顧悶頭吃肉,看他樣子,應是現下就後悔了。

待他吐了最後一塊骨頭,悶悶說了句:“阿懸,日後不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拿自個性命賭氣,好嗎?”

我抹了抹嘴角,“別的不敢保證,唯獨這件事,你且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平生最最最愛惜的東西,就是自個的這條賤命,不然,我也不會就跳了崖。”

我嘆了口氣,如實相告,“實則,那晚,見到你之前,我已勘測好懸崖下面是波濤洶湧的河流,聽水流的聲音,應是足夠深,若是我跳下去,多半不會摔死。”

從易南驚愕的樣子裏,看得出來,他壓根就沒往這方面想過。

我再道:“我剛到太師府時,阿淩落水,是我把他撈上來的,你還記得這件事吧,其實,宮裏的女子,十之八.九都不會凫水,她們覺得女子凫水動作野蠻醜陋,不甚雅觀,大都不去學。但是,我娘卻不這樣認為,她總是說,多個技能總歸是好事,若是我與旁人生氣,打不過他們,起碼還能逃。小時候,我總是不以為然,不放在心上,直到後來有一次,我打碎了五姐心愛的一個镯子,五姐先是拿鞭子抽我,結果用不好鞭子,反而抽到了自己,氣急敗壞的五姐改拿劍追着我砍,我無處躲藏,索性跳進了玉液池中,那時,我水性尚不太好,奮力游到池中央時,已是體力透支,灌了一肚子髒水,若不是三哥與賢妃娘娘及時趕到,我定是溺死在水中了。”

這些事,我自認為不會告訴別人,但今夜,卻是毫無征兆的全數告知了易南,這是我未曾料想到的,或許,是我吃人嘴軟的緣故吧。

我輕笑了聲,接着說:“從此以後,我每日用盆水練一個時辰的憋氣,夜裏再偷偷去玉液池中練習,不到一年,我已學會了好幾種凫水的樣式。不是我自誇,現在,我餓着肚子也能在玉液池中游上兩三個來回。所以,你懂了吧,懸崖那夜,我自信不會摔死、淹死、溺死。”

我瞅了瞅他有些陰郁的表情,說:“當然了,當時月黑風高,我思慮不周全,就冒冒失失跳了下去,若不是你,或許咱們早已陰陽兩隔了,哎,自信,有時候也會要人命的。”

易南吐了口氣,沒說話,起身走出了洞穴,少頃,手捧一片肥碩的葉子小心翼翼挪了過來。

待他近前,我方看清,原來他用葉子掬了一捧水。

他單膝跪在地上,“行了一日的路,早就乏累了吧,漱口水,就歇下睡吧,明日且有一段山路要趕。”

易南生在權貴之家,自小養成了清潔捯饬的日常好習慣,此時此刻,本公主又被他比成了渣渣。我讪讪然的接了葉子過來,保持優雅的姿勢漱了口,又優雅的擡袖子揩了楷嘴角。

夜色中的月明摻着洞口的熊熊篝火,一起傾瀉進來,我阖上雙目,還是感覺得到眼皮上刺來的亮光。

我側過身去,依舊有亮光透進來,我忖了又忖,悄悄扯下腰束,緊蒙在雙目上,普天蓋地的黑暗。

陣陣困意襲來,我很快睡了過去。

睡夢中,隐隐約約感覺到有誰用手輕輕撫摸着我的眼睛,在我耳邊若有似無說:“不管當時你在崖上回不回答我的問題,不論答案是什麽,我都會随你一起的。”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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