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戴上頭紗,跟随易南出了客棧,徒步上街,緊緊跟在他身後,我方發現,他已換了一身青灰色的粗布長衫。

他長身而立,負手徐徐走在喧鬧的街上,微風吹開一角衣袍,像卷古畫,印在沾染些許塵屑的畫布上。他總是會在不經意間,引人注目,待人們把目光投在他身上的那刻起,就再也挪不開。

不看面容,單看背影,他就有這種魔力,我絞着雙手盯着他堅挺的背,很是洩氣,本公主若是有他三分的風度,也不至于會落到如斯逃亡的境地。

猝不及防,他突然轉過身,勾起唇角,問:“這個,你是否喜歡?”

他立在街邊的一個頭飾攤位旁,手捧着幾朵明黃的細花。

我蹭過去,花朵很小,尚不足一個指甲蓋大,做工卻很精細,一朵花上,開了足足有七朵花瓣,我撿了一個托在手上,眯眼道:“你品位何時這般入俗了?”

易南耳根紅了一紅,吞吐道:“我覺得,約莫你會喜歡。”

嚯,還真看得起本公主。

我斜了他一眼,做賢惠狀,“銅板花在則些個虛無的東西上,忒不劃算,不如省下來,還可以多吃一頓飯。”

“少吃一頓無妨。”易南一板一眼說着,摸了兩個銅板,要了一捧小黃花。

在他眼裏,本公主就是要戴這種俗氣的明黃小細花,我暗暗捏了捏肚皮,心想:晚飯時,我吃,你看,本公主仁慈,可以讓你選擇,要麽看我,要麽看小黃花。

我正在腹诽着,他手突然一擡,掀開我的頭紗,往我臉上貼了一朵,動作如行雲流水極其自然流暢,我一下僵住,眼睜睜看着他又往我臉上貼了一朵。

待我意識回來時,他手中的小黃花已少了一半,我後退一步,擡手摸了摸左臉頰上的小黃花,從耳根到臉頰,把疤痕遮了個嚴嚴實實。

仰臉,看到銅鏡中一個貼了明黃花飾的驚愕姑娘,扪心自覺,媚而不俗、嬌俏可愛,我再仰臉,瞥見易南正捧着一面銅鏡對我笑。

易南把剩下的半把小黃花遞給我,委婉道:“若是覺得這樣比較引人注目,可以試着貼在額頭上一些。”

我在鏡子中比了比,最終,還是繞着眉心貼了幾朵,邊貼邊碎碎念:“這樣,會不會更加突兀?會不會像個異域女子?攤主看到我這樣往臉上一個勁兒胡貼,會不會起了疑心就不賣給咱們了?你方才掀開我的頭紗,會不會被路人瞧見了?呀,你說,他們會不會向三哥告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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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南笑笑,把銅鏡還給攤主,拉着我走了好遠,伫足,望向我,踟蹰了下,緩緩擡手把我的頭紗揭了下來。

眉眼彎彎看了我好一會兒,曲起指節敲了敲我頭,“小腦袋瓜裏想的倒不少,仔細愁成老太婆。”

我瞪了他一眼,哼了聲,瞅着街上來來往往叫嚷的各色人等,有些意興闌珊,聰慧如三哥,這逃亡的路上,我不知還能撐多久,只盼着,能多走一日是一日,只是,單憑雙腳,何年何月方能走到夏國。

易南眼飄向街心,“就算是襄王堅信我們未亡,要排查到這裏,尚需一段時日,勿用太多挂心。”緩了緩,又說:“身上還有一些碎銀,夠買一匹腳程沒那麽快的馬,馬不停蹄,不足一月,應是可以趕到夏國。”

“剩下的銀兩夠買一匹馬?”我有些喜出望外。

“離火獸還算值些銀子。”

我仔細回想了下,“既然如此貴重,這離火獸定然是極其罕見且兇殘的野獸吧,你白天趕路就夠乏累了,夜裏又不怎麽睡覺,身心俱疲赤手空拳單打獨鬥……”

我想象着他與離火獸打鬥的兇險場景,後知後覺“啊”了一聲,問:“你有沒有受傷?”

易南原本是眼望着街對面栓在樹上的一匹膘馬,聽到我如此問,遂把目光收回來,看着我緊張的神情,突然笑出了聲,“我怎麽可能赤手空拳?主要是我運氣好,正巧碰到那只離火獸飽腹且受了些傷。”

不管何事,他總是這幅雲淡風輕的閑散模樣,次數多了,我也懶得與他辯駁,主要是我自覺,本公主辯不過他。

當下亦是,關于他如何徒手生擒了離火獸這個問題,我不打算再與他糾纏,是以,我繼續問方才的問題,“你有沒有受傷?”

他笑意更深,“沒有,阿懸,不用緊張,我沒事。”

我比較關心這個問題,是因為,先前聽娘親說過,人一旦被狗咬着,若不及時就診,日後就會得一種怪病,行為舉止愈來愈類狗,毫無征兆突然就病發了,見人就咬,非常瘋狂。

我想,被狗咬尚且如是,離火獸比狗兇殘上百倍,倘若被它咬上一口,易南得上此怪病,那還得了?會不會尚未趕到夏國,他就突然病發把我撕吧撕吧咬了?

越想越不放心,我不顧形象,拽住易南的手腕,捋起他的袖子,當街細細檢查起來。

易南按着袖子,不再讓我繼續往上捋,我争不過他,遂把目光投向他領口,他立即把手按在前襟,耳根漲得通紅,磕磕巴巴道:“阿,阿懸,我,我真沒受傷。”

完完全全一副良家少女被街頭惡霸欺淩的受氣模樣,當真好笑的很,不遠處,似乎有幾個人探頭探腦朝這方看來,我便作罷。

低頭疾步走了半條街,我回頭嚴肅的問他,“真的,沒有受傷嗎?哪怕一丁點的傷?離火獸有沒有咬到你?”

易南雙耳通紅,臉頰浮起一層紅霞,眼神閃躲,支支吾吾道:“沒,真沒。”

罷了,還是盡早到夏國吧,一旦到了夏國,他也就該回去給三哥複命了,若是他當真有受傷,屆時病發,也咬不着我,至于咬誰,本公主就不替他操這份心了。

又行了一段路,易南臉色稍稍和緩些,與我商量置買一匹馬,我悻悻問:“我也是會騎馬的,不能買兩匹嗎?”

他臉又是一紅,“銀兩不怎麽夠。”

不能想象與他同騎一匹馬的情形,我忖了又忖,望着對面迎來一手執折扇身穿绫羅的少年,我用胳膊肘搗了搗易南,壓低聲音道:“诶,他腰間的荷包,看到沒?買一匹馬綽綽有餘吧。”

半天未等到易南的回應,眼看着就要與這富貴美少年擦肩而過,我有點兒心急,不察的向美少年腰間伸出魔爪。

突然,易南捉住我的手,向我搖了搖頭,直到美少年離去,我也沒能掙脫出來。算上跳崖的那次,這是他第二次緊握我的手,每次境況都有些讓人窘迫尴尬。

我發怔的望着他覆在我手上的這只修長勻稱的手,指尖觸到他掌心的幾顆繭,不知是新長出的,還是常年舞劍磨出的老繭……

又是突然間,他驀地松開我的手,随之,雙臂縮回身後,耷拉着腦袋負手而立,我望着他被火燒的俊臉,沒頭沒鬧問了一句:“易南,你是不是歡喜我?”

作者有話要說: 天都開始暖和了,文還是如此之冷,估摸着,是我這坨千年老冰在深井中待太久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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