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雙腳似踩在浮雲上,我腿股打顫,有些站不住。

我手伸進袖袍,緊捏着半拉燒餅發怔,許是燒餅有些硬,我的力道又太大,總之,我方捏掉一小塊燒餅渣,樹後便閃出兩條身影。

我避開易南的視線,喉嚨發緊,艱澀的擠出兩個字:“三哥。”

三哥朝我邁了一步,盯着我躲在袖袍裏的手,住了腳步。易南緊跟着上前,将将擡起腳,被三哥阻攔住,他遂頓了足,與三哥肩并肩站着,一同望向我。

我把手往外移了移,三哥的眉心愈來愈緊,盯着我的手,試探着說:“七妹,莫要胡鬧,聽話,到三哥這邊來。”

這就是三哥,我袖籠裏揣個燒餅,他也會以為是我藏了什麽殺人不眨眼的絕密暗器;這就是易南,三哥指哪他打哪。

三哥是個妙人,我就算是身懷絕技又暗藏神器,咫尺之間,我怎麽可能傷得了他?退一萬步,我就算傷得了他,又怎麽可能再逃的出去?他既然尋到這裏,必然不會是一人獨自前來,想必,這山坡四周已圍了一層又一層的高手,我就算是孫行者,變成一只蚊子,也飛不出這蜘蛛網。

易南也是個奇人,一壁口口聲聲說要随我一起浪跡夏國,一壁給三哥遺留我們逃亡之路的線索。現下,坦坦蕩蕩雲淡風輕的同三哥比肩而立,就那麽盯着我伸向袖袍裏的手。

我突然想到一個詞,描述此情此景再恰當不過,甕中捉鼈。

孫行者,注定逃不出他命中的五指山。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從袖袍裏掏出那半拉燒餅,舉着它,問:“你們,餓嗎?”

幾乎同時,他們舒了口氣。

三哥笑着向我走來,一手接過燒餅,一手拍了拍我頭,“餓了吧,三哥帶你去吃飯。”

我點點頭,“我想吃冰糖燕窩粥。”

三哥哈哈笑着揉了揉我的頭,“冰糖兩顆,櫻桃三枚,枸杞四粒?”

我再點頭,三哥再笑,“七妹口味一點兒都沒變,還是如斯喜甜,回宮後,三哥找母妃親自給七妹熬粥,這些時日,母妃一直念叨着七妹,三哥耳朵都快磨出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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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順着三哥說:“七妹也一直挂念着賢貴妃。”

自始至終,我都沒有看易南一眼,我尚沒有想好,該以怎樣的一種姿态重新面對他。

一路上,我昏昏沉沉如行屍走肉般跟着三哥,感覺的出來,易南一直在尋機會與我說話。我一直硬撐着,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我約莫猜的出來,他會與我說些什麽,無非是向我解釋,他暗地裏與三哥聯系的事情。

無論是哪種解釋,我都不想聽,他認定的事情,沒人能阻止得了,很不幸,在我與三哥之間,他一直選的都是三哥。

前幾日,是我犯了糊塗,被豬油蒙了心窩,又被鬼魅迷了心竅,以為,他認定了我。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在夢裏,我跳着腳手指着易南的鼻子,質問他:“你說過,你一直信我,你還說,你不會負我。”易南負手立在旭日裏,一副尋常雲淡風輕的寡淡模樣,勾起唇角,淡然笑:“我說,你就信嗎?”

當即,我就醒了。

枕頭,濡濕了一片。

自此以後,我更是避着易南,一直到返回都城,我們未曾說上一個字。

我暗暗存着丁點兒希翼,或許,這一切都是個誤會,我當時只聽到三哥最後那一句,先前他們說了什麽,我皆不知。是以,是我誤會了易南也不一定,只要我不聽他親口解釋,我就能一直這樣以為下去。

到都城後,三哥直接領着我回宮。

我踩着一地斑斑駁駁的日光,踏進如斯清靜的涼門宮。時隔一年,再回來這深深四方院中,我心已過萬千重。

我剛在榻上坐了一坐,先前涼門宮唯一的宮女綠煙,拎着包袱一臉切切的過來。她說,我不在的這一年裏,她一直待在三哥的紫雲殿,天天盼着我歸來,總算是把我念來了。

我眯眼看着愈發清雅的綠煙,連她,也是三哥的人。

當晚,賢貴妃親自端着一碗冰糖燕窩粥前來,見着我的一瞬,眼淚就下來了,“懸兒,這些日子,你受苦了。”

我先謝過她,規規矩矩接過冰糖燕窩粥喝了一口,冰糖甜,櫻桃鮮,枸杞濃,燕窩純,火候剛剛好,跟小時候我在樂平宮喝過的,無甚差別。

我一口氣喝完,放下碗,揩了揩嘴角,笑着再謝過賢貴妃。

她用手帕擦拭着眼角,哀戚戚說:“前些日子,姨母還吵着爍兒,讓他務必在懸兒十七歲生辰時,把懸兒接回宮,姨母好好給懸兒操辦操辦一場壽宴,世事無常,天意弄人,終究是錯過去了。”

從太師府逃離後,我一直沒有算過日子,賢貴妃如斯說,我方驚覺,我已過了十七歲生辰,細細推算,生辰那天,當是易南向我承諾永不會負我的前後幾日。

我潦草收拾了下心緒,笑着對賢貴妃撒嬌:“沒辦的好,就當我還是十六歲,恨不得永遠都是十六。”

賢貴妃被我逗笑,氣氛方才活絡起來,我們又坐着閑聊了會兒,直到她離去,彼此心照不宣沒有提過有關我逃離太師府這件事兒。

第二日,五姐托着幾匹時興的绫羅綢緞前來涼門宮,着實令我大吃一驚。

年餘不見,五姐沒了以往淩厲的氣勢,見了我,笑吟吟拉着我手,殷切切問東問西,我由先前的大吃一驚轉為受寵若驚。

終于寒暄完,五姐有些扭捏的問:“七妹覺得,太師府世子為人如何?”

瞧着她雙頰緋紅,眉眼含情,姿态羞人的嬌俏模樣,我頓時了然,五姐已十八有餘,估摸着,年內就會出嫁。尚未曾聽她許配給何家,現下她這般問,估摸着她這門婚事,與易南有關。

我忖了又忖,那日,易南随我一起跳崖,身後那麽多雙眼睛瞅着,按說,定是傳得滿城風言風語,可,看五姐眼下情形,她應該是毫不知情的。或許,三哥把此事壓了下去,五姐畢竟身在宮中,對于外面的消息多多少少有些閉塞。

這樣一想,也就想的通了,就是不知,是五姐自個看上的易南,還是父皇與皇後為她擇的佳婿。

我揉了揉發酸的雙眼,又啜了一口涼茶,方說:“我雖借住在太師府,與他卻并不是太熟,确是見過幾次面,說過幾回話,沒覺得他有什麽特別之處,哦,樣貌倒是不錯,因接觸不是太深,不知他品性如何。”

五姐臉上紅霞更深了一層,“不知,七妹與他都聊過什麽,可知他中意何樣的女子?”

我握着茶盅,細細想了想,我确确然然不知他中意何樣的女子,大抵,不是我這樣的。

迎着五姐透視的目光,我在心中輕嘆了口氣,“他與我講話,大都出于禮節,說些中規中矩的客套話,內容,我已全然不記得了,至于他中意什麽樣的女子,我更是無從得知,不過我想,他一向與三哥走的近,近朱者赤,或許,連同喜好都是一樣的,五姐不妨從三哥這裏着手,晚些,怕是遲了。”

五姐放下茶盅,紅着臉道:“七妹說什麽呢,我不過是整日的在宮內待着,覺得宮外的事物好奇,又羨慕七妹能自由走動,想來同七妹打聽打聽罷了。”

說着,五姐起身甩袖離去。

我呆坐在圓凳上,望着五姐忿然離去的背影,想起剛到太師府時,我曾極力撺掇易南與五姐在一起,一時,有些悵然若失。

又是幾日,父皇身邊的陳公公突然帶着口谕過來涼門宮,父皇要即刻召見我。

我略微收拾了下儀容,疑惑地随陳公公去了麟德殿。

我一向對父皇常去的宮殿很陌生,麟德殿如是,記憶中,與娘親來過一次,與三哥來過一次。這麽多年過去,麟德殿幾經修葺,景象已與記憶中的不太吻合。我生怕走錯路,緊緊貼在陳公公身後,一步一個腳印跟着他走。

金碧輝煌的殿內,一身明黃的父皇坐在金色的軟榻上,遙遙向我颔首。待我近前,他正撚須獨自對着一盤棋若有所思,我跪在地上怯怯喊了聲:“父皇。”

我聽到一聲棋子落定的脆響,随後,父皇沉吟道:“起來吧。”

我攥着汗濕的手心規規矩矩起身,低頭盯着面前猩紅色的一方地毯,又是一聲脆響,父皇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問我:“自己跟自己下棋,贏的人,終究是自己,這種感覺可好?”

因不确定他是不是問我,我索性低着頭不說話,許久,棋盤上噼裏啪啦一陣雜亂聲響,父皇問:“你要不要見你娘親一面?”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大人元宵節快樂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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