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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看見娘親站在雲巅之上,笑着向我揮手,示意我勇敢走上前去。
我阖眼,又睜開,他愈來愈近,向我伸出手,顫着聲音喚我“阿懸”。
我微笑着迎上去,因為我知道,不論我走到哪裏,娘親都會在身後一直看着我,她會永遠等在家裏,等着我拿到專屬于我自己的五彩瓶子回家。
陸陸續續有人圍過來,無一例外,他們全都笑眯眯的,嘴一張一合,小聲說着什麽。我一一掃過去,尋着方才那人,他,立在衆人之間,分明那麽明顯,又分明那麽模糊......
我定定望着他,湛青色的衣袍,修長的手指,半披半散的墨發,微薄的嘴唇,挺直的鼻梁,狹長的雙眼......
一切都是如此的似曾相識,這種感覺,真好。
我笑,“易南?”
這是我別離娘親後,來到這人世間的第一句話。
周圍的一切,驟然靜止不動,我看見他,突然紅了眼,身子晃了晃,踉跄着奔到我眼前,喉結滾動,顫聲說:“阿懸,你,回來了。”
我笑着沖他眨了眨眼。
周圍又沸騰起來,我聽到一人朗聲說:“可算是醒了,不然,孤的冤屈,可就大了去了。”
我轉動眼珠,順着他說話的方向尋去,一身穿玄色衣袍的俊俏公子咧嘴沖我笑着,我看着他,聽他又說:“孤平時沒瞧出來,你心可真狠,虧得沒封你為後,否則,宴國這些時日,可是要吊國喪了。”
回憶一點點漫開來,耗子藥、簪子......
我合上眼,再緩緩睜開,我眼睛,能看見了?
有禦醫近前來,為我把了把脈,翻了翻眼皮,颔首微笑,躬身退後幾步,聲如洪鐘,“恭賀聖上,恭喜公主。”
我掙紮着起身,床頭湛青色衣袍伸手扶住我肩頭,柔聲道:“不急,先躺着緩和下,待會兒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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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看他,悶聲別過臉去,我肩頭的手一滞,顫着緩緩離開。
宴帝嘿然一笑,“你算是白遭了一回罪,當日孤可是帶着治眼的靈藥來前來玉霞殿,你個急性子,孤尚未說出口,你就自個尋了短見,尋就尋吧,還非要拉上孤。”
他可真聒噪,我又往裏別了別臉,等了等,沒人給我臺階,還不準我自己砌個順着下?我憋了憋,說:“我餓了。”
“吉兆啊,公主肚餓,有進食的需求,此乃好轉的跡象啊,臣等恭賀聖上,賀喜公主。”額,禦醫這話,不錯,勉強算是幫我往這臺階上添了一個瓦片。
“阿懸想吃什麽?”又有人添了一磚。
“牛肉面湯。”我再添一瓦。
“公主昏迷多日,将将蘇醒,萬不可進食肉腥酸辣等難以消化之物。”那個,禦醫,你方才給我的瓦片,怎麽着又要收回了,萬萬沒這個理啊。
“牛肉面湯。”誓死捍衛我新砌的臺階。
“有力氣犟嘴了,不錯,只是,醫囑不可不遵,先進些流食,等身子無礙了,屆時,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宴帝,算你狠,把我新砌的臺階全拆了。
我吭哧了兩聲,沒有說話。
即刻,他們一幹人群退了出去,莺莺燕燕的宮女服侍我坐起,淨手淨臉漱口後,喝了一碗稀的不能再稀的小米粥。我數了數,不多不少,剛好十八粒,可能宴帝以此來告誡我,我算是死了一次,輪回一世,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姑娘吧。
嗯,宴帝,你好意我心領了。
我将将放下碗,一身湖藍色衣裳的斯年,手執一個插着幾枝臘梅的花瓶,施施然近前來。
她放下瓷瓶,幫我掖了掖被角,笑着說:“天氣愈來愈寒,院子裏的臘梅卻憋足了勁兒個個含苞待放的,勢頭甚好,瞧着就喜慶的緊,公主好好養着,待身子骨結實了,好陪斯年賞個夠。”
我瞥了眼纏着厚厚數層白布的左手腕,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再轉移到床頭案幾上的那瓶臘梅,咦了聲,“這瓶子,好看。”
看着斯年略帶訝異的神色,我覺得,我關注點好像有些不妥,遂加了句,“當然了,臘梅也挺好,呵呵呵。”
斯年面上再紅了一紅,我又覺得,我是不是方才就不該多嘴加了那句。
是以,我默了下,自動忽略掉誇贊臘梅那句題外話,繼續順着瓶子的話題,道:“是這樣的,我過來時,娘親告訴我,每個人都有專屬于他自己的五彩瓶子,越是好看的瓶子,就越是難以得到,就算是同樣的瓶子,裏面的東西也各不相同。”
斯年睜大眼,一動不動看着我,我猜測,她應是沒聽過這個說法,或者,是她已經有了這麽個五彩瓶子,我試探着問,“你說,這瓶子裏最珍貴的是什麽?”
她愣了一刻,勉強笑着說:“一個瓶子而已,公主就能論出來這麽多道理,斯年着實佩服。”
我嘿然一笑,故作神秘道:“我娘親說,這瓶子裏最珍貴的是人心,你覺得呢?”
斯年睫毛快速閃動了幾下,不察的往後稍稍撤了撤身子,我遂改口道:“哦,皇後覺得呢?”
她彎起唇角,笑着說:“公主這次吃了不少苦,是不是又乏了?喝了藥就好生歇着吧,斯年就不打擾了,待明日再來探望公主。”
說着站起來,微微颔首,轉身走了兩步,頓住,沒有回頭,道:“宴國有一巫神,常年隐于山林,終日與鳥獸為伴,以蟲蟻為食,長命百歲,能治百病,但從不為外人所控,不療俗世之人。宴帝上次出宮,只帶着數十名侍衛,闖入山林,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硬是把那個巫神請回了宮。”
我方才一說到人心,斯年就着急離去,現下又這般說,我覺得,她與宴帝,準是又鬧了什麽不好的矛盾。
遂試着猜測,“宴帝,這是要煉制長命百歲的丹藥?若是真有這種藥,也是好的呀,不妨求他多煉一顆,藥成後,你們兩個,一人一顆,共修百年之好,如此甚好。”
須臾,斯年轉過身,勾起唇角,對我一笑,“他是專給公主請來診治眼疾的。”
我愣住,有些不信,可是,我眼睛明明是好了的,斯年再笑了笑,徐徐步出簾外。
我思了許久,也沒思出來宴帝意欲何為,他何時竟這般好心?正掰着手指默想着,一襲湛青衣袍隐于簾後,伫立了好一會兒,方說:“阿懸,要不要嘗一嘗牛肉面湯?”
我嗅着香味,捂着肚子,沒有說話,他手端面碗亦不語,就那樣直愣愣杵在簾外。
我暗自嘆了口氣,“再不端過來,可就要涼了。”
他身形微微晃了晃,嗯了聲,撩簾而進,香味愈來愈近,我悶聲悶氣道:“我要自己吃。”
他應了聲,把碗小心翼翼放在案幾上,又把方才斯年帶來的臘梅瓶子往外挪了挪,快步出去,瞬時,搬了個矮方桌放在床榻上,穩了穩,把那碗牛肉面湯端了過來,放在桌子上,又拿了雙筷子遞給我。
兩個肉片薄如蟬翼,數顆菜葉青翠欲滴,手擀面條細又軟,我吸了口香氣,幸好,手腕受傷的是左手。我右手抓起筷子,挑着菜葉吃淨了,再吃牛肉,又吃了兩根面條,頭也沒擡,問:“你做的?”
他又是嗯了聲,方讷讷說:“怕這裏的面湯不合你胃口,遂按照記憶,摸索着做了一碗,如何?可否能吃?”
我挑了根面條,“否的話,還不是照樣吃了?”
餘光瞥見他搓着雙手,頗是不自在,我輕哼了聲,悶了一口湯,裝作不經意間,拿筷子的手豎起大拇指,向他的方向伸了伸,即刻放下來,攥緊了筷子。
他輕輕笑了出來。
我趴在碗沿兒上,正準備去喝第二口湯,忽聽見宴帝的聲音傳來,我猛然擡頭,他一抹玄色已閃進了簾內。別無他法,駭然之下,我伸出胳膊護住了面前的面碗,寬大的袖口正好蓋了個嚴嚴實實。
再擡眼望向他,他怔了怔,瞬時彎起唇角,“可是藏了什麽寶貝?”
我支吾着:“沒,沒什麽,我胳膊累,放在這裏歇歇,歇歇。”
他唔了聲,近前來,“是嗎?胳膊累,你手裏拿雙筷子做甚?”
我凜了凜,趕緊把手往袖口裏縮了又縮,“看錯了吧,筷子?哪有?呵呵呵......”
尚未呵呵完,哐當一聲,面碗打翻在飯桌上,面湯順着桌子,流在錦被上。
我們俱是一滞,易南已撲了過來,慌亂翻看着我的袖口,“有沒有燙着?”
沒燙着,被你們吓着了。
收拾妥當後,宴帝斜靠在軟榻上,挑了挑眉,“吃飽喝足了,說吧,那日,為何末了,把孤拉上?孤可不想與易侍郎生出間隙來。”
我咬了咬嘴唇,瞄了瞄易南,瞅了瞅宴帝,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我總不能大義凜然說,我就是為了要讓你們有間隙,才故意如此的,我就是要讓易南傳話給父皇,說真的地圖在你這裏,餘生,你們就為了這麽張子虛烏有的破地圖,打仗去吧,父皇打得過你,算你倒黴,打不過你,他餘生不安活活氣死。
這話,我還真說不出口。
我忖了忖,死皮賴臉,一片茫然道:“什麽?什麽意思?還請宴帝把話點明,我腦子愚笨,不太明白。”
宴帝呵了一聲,斜了我一眼,“是挺愚笨的,白遭了一回罪,又沒有離間成功,是該多吃些豬腦子補補了。”
我翻了個白眼,沒有說話,他又道:“眼睛省着點兒用,不定什麽時候又要瞎了,屆時,可真就是回天乏術了。”
我正欲頂嘴,易南在旁邊道:“阿懸,這次多虧了宴帝費盡全力請了巫神出山,你眼睛方才複明,不過,若是不好生愛惜,日後出了岔子,麻煩就大了。”
好生愛惜?看着滿室碧色,我有些悟了:怪不得宴帝穿了玄色,易南湛青色,斯年湖藍色,身旁的宮女全是柔和的淡粉色,放眼望去,屋裏沒有丁點的黃、紅,甚至連窗戶,也糊了一層暗色的漿紙。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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