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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帝從夢中驚醒,斯年在身側呼吸均勻,睡的正酣,窗外,雪正大,透過窗戶,映在室內,一地慘白。

他在床榻上坐了一坐,起身赤足行至窗前,看過去,雪已有一尺厚,踩上去,應是将将埋過足踝。夢中的那場雪,深到腰際,他立在一片無垠的雪原中,舉步維艱,前面一個模糊的碧影向他笑,“你是不是在前面挖了個坑專等我們往裏跳?”

他僵住,張了張嘴,沒有說話,突然狂風大作,烏雲壓頂,面前的碧影在風中幻化為一灘血,急速向他漫過來,瞬時,他身下,全是血河。

從記事時起,宴帝睡眠就極輕,一有風吹草動,就算是在熟睡中,他也會按着枕下的匕首即刻醒來。他睡眠雖淺,但甚少做夢,這些日子以來,卻經常做夢,夢中,總有個模糊的碧影向他笑,時而天真爛漫,時而詭異可怖......

宴帝負手立在窗前,想着方才夢中她問自己的那個問題,那日,她攏着他最愛的那件狐裘站在涼亭臺階下,擡頭眯眼笑着問他:“你怎麽突然這麽好心,你該不會是在前面挖了個坑專等我們往裏跳吧。”

她的笑容很是明媚,晃得他有些眼暈,他吸了一口氣,神色如常道:“倘若你去藥鋪抓藥,問老板哪些是假藥,哪些是真藥,老板能告訴你實話嗎?”

她當時愣了一愣,扁了扁嘴,沒有接話,他胸口一滞,還是說:“你不是宴國皇後之事,其他四國,只有襄王一人知道。”

此後數日,他都不知彼時他何故如此說,或許,他是為了能讓他們按計劃出走宴國,或許,他是在以退為進的手段挽留她......

窗外的雪愈來愈急,宴帝阖上眼,前些日子,周國太子送來一份密函,雲,只要宴帝恰當的為周國七公主安排一場出游宴國的戲碼,來日他登臨皇位,必定重修兩國之契約,免除宴國以往歲貢,餘年皆為宴國行便利。

宴帝自持不是賣妻求榮之人,何況紙上畫餅子虛烏有的事情,他一代帝王,若是信了,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再幾日,周國太子又送了一份加急密函,內附一張詳盡的火弩^箭制作工序,當初,周國就是憑借火弩^箭打了一場又一場盛戰,才在五國中立足下來。

數十年來,火弩^箭一直周圍視為一等一的寶物,從未外洩過,現下,周國太子竟然送來了火弩^箭的制作工序向他展示誠意。

宴帝當時想,這個周國太子,瘋了,為了那把早晚屬于他的金銮椅而瘋,他如此瘋癫,只有一個可能,周國皇室,出了變故,他這個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周皇疑心重,周懸一直是他的一個心頭刺,若拔不出來,臨死,他都不會瞑目。

太子這麽多年來,不是件光禿禿沒用的擺設,自是對老頭子的心思了如指掌,老頭子想拔掉這個刺,他身為太子,義不容辭替他拔了,最好,是當着老頭子面拔。屆時,老頭子心裏一舒坦,他這個太子之位就算是釘死在金銮椅下了......

宴帝将信将疑着工匠按照周國太子送來的火弩^箭圖紙緊密打造,果不其然,差了最後一道最為關鍵的工序,但,單單是個半成品,火弩^箭的威力也強過一般弓箭數倍,難以想象,制成後的火弩^箭會強到何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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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有了這種致勝的武器,宴國收回割給南淵的兩座城池,指日可待。

原則這個東西,能不能堅守,要看旁人給予的誘惑夠不夠大。

宴帝猶豫了許久。

原本,夠不上他去猶豫,當初,他把她從周國帶回來,只是那麽一瞬,起了恻隐之心,想着只管把她帶離周國那個泥潭便可,反正,和親之于他,只是個由頭,選誰,都是一樣。

因為,他的皇後只能是斯年,一直都是斯年。

這一切,從他十一歲那年,斯年替他撿了他散落在地上的貢果開始,便已注定。

斯年與他皇兄訂了親又如何,斯年那個首相父親結黨營私、謀權篡位、霍亂朝綱又如何,他要娶的是斯年,只是斯年。

不知從何時起,他竟然異想天開,禁不住去想,當年換做随便誰,替他撿散落在地的貢果,他都會義無反顧愛上她的吧。

這個念頭一旦出現,便開始瘋長,沒日沒夜的折磨着他,他甚至想,若是周懸,該多好。

起先,他并沒有太放在心上,直到有天夜裏,他做了一個夢,确切的說,是個春夢。

夢裏的碧影跳進煙霧缭繞的溫泉池裏,回頭朝他笑,池水浸濕了她的衣衫,染紅了她的面頰,她的笑,迷幻得令人窒息。

他有些眩暈,步進池水中,試探着喚了聲,“周懸?”她仿若沒有聽到,隔着袅袅煙霧,笑而不語就那樣望着他,他回笑着:“懸。”

仿若聽到她低低應了聲,他提起步過去,抱住她,俯身壓了過去......

突然砰的一聲脆響,他從夢中驚醒,看到身下的斯年正淚流滿面的瞪向他......

平生第一次做春夢,竟然夢到了那個渾身都是毛病的周懸,最要命的,他身旁睡着的,是斯年。

他開始懷疑自己,開始躲避周懸。

那日,他去找易南下棋,順便向他打探襄王虛實,那個行宮,是他一手建造的,他怎麽會不知,通往前廳的那個暗道。

她剛踏進暗道,他就知道,是她來了。

渾噩間,一個錯念,他道出了易南曾為她做的種種,更是荒唐的要逼易南去死,若是她同易南離開,未幾,周國太子就會送來火弩^箭最後那一道工序......

意料之中,她選擇同易南一起逃離,不出兩年,宴國定能收回割給南淵的兩座城池,宴國在他的治理下,只會越來越繁榮昌盛,他一代明君,也會被載入史冊。

可是,為何,他卻胸悶郁結。

二十餘年來,大大小小任何事情上,他向來說一不二,行事果斷......

那一日,他還是忍不住出來截住他們,涼亭上,她轉身步下臺階,又突然折返回來,他顧不得帝王的顏面與風姿,登時站起來,帶動身下的藤椅晃了又晃,一如他彼時的心神,蕩來漾去。

他緊攥着雙手,悠然的放在背後,提了一口氣,笑說:“你這是,後悔了?孤一向大度,勉強還是可以接受的。”

他突然覺得,宴國少兩座城池也無礙,城池永遠在那裏,又不會自個長翅膀飛走了,有生之年,他收回它們便是;至于斯年,辜負便辜負了吧,大不了,斯年一直為後,他此生皆矮她半截也無妨。

然,她笑着問:“我是想問你,你怎麽突然這麽好心?該不會是挖了個坑專等着我們往裏跳吧。”

她一向很愚鈍,總是猜不中旁人的心事與意圖,唯獨這一次,卻一下猜中,他杵在原地,是了,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好心之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還是宴帝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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