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二日晨起,重斷照舊懵了半晌。
他迅速坐起身,一低頭發覺衣物還是昨日日落前着身的,連系衣帶的方式都與昨日相同,下意識想去看旁邊睡得不太安穩的小龍王。
重斷這晨起動作稍大了些,不料容千戟昨日輾轉難眠,待到今日欲曉方才入睡,不免犯困得緊,察覺到身邊之人的動作,冷風鑽進被角,惹得他朝裏邊兒溫熱之處縮了縮身子,擰着眉心,低聲喃喃道:“你莫要鬧我……”
“……”重斷沉默。
重斷心底有一股難言的熟悉感油然而生,竟是生生止住了想把這“枕邊人”拎起來一通訓話的沖動,他猛地發現自己似乎下不去這手。
每日都從龍床上醒來,他倒是接受得快了,利索起床,拿過枕邊冕服,翻過面來披于雙肩,回頭去望龍床之上隆起的一處人形,神情複雜,目光化作他不自知的柔軟。
重斷繼而将目光挪到桌案的蓮花鳳首酒壺之上,皺緊了眉。
鳳首的邊緣起了鏽,如今做法畫描金也大概再無作用。
天界大亂,新生之物不少,而與此同時,舊的也在被更替着,天宮萬物,循環反複……
也終有,他面臨被“取代”的那一日。
重斷如今滿心被恨意填得沒了空隙,對于三界來說,他不過是個亡命之徒,身居高位也只是片刻,他身上未有天神龍族的血,終究是要落回凡胎,永世不得超生的。
而容千戟,自他攻入天宮之後,這個曾集萬千寵愛加身的小龍王,就從未反抗過絲毫,只是問他可有屠沒仙神,可有濫毀朝堂寺廟,可有虐殺無辜之人。
待重斷回了三個“無”字,容千戟像是放下了一身的債,順着腳邊的鐐铐坐下來,不去顧他落在地上的字畫,平靜地告訴他,父皇已死。
容千戟的态度令他訝然,随即那剎那間的痛感消失在心裏。
蟹姐兒在門口端吃食候了許久都不見小龍王出來,這剛準備摸些懶倦,去殿外透風,只見朱門一開,裏邊兒走出來的人,高鼻薄唇,一張面相極具攻擊性的臉生得淩厲非常,鬓角已有了隐約的虎紋。
她提着裙擺跪下來,頭上金步搖晃得脆響,“将,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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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将軍怎的日夜都歇息在小龍王的寝宮裏,莫非同榻而眠,真如傳言那般,做了那檔子事兒麽?
蟹姐兒不敢多言,眼瞧着那雙黑金錦靴從跟前踏過,重斷背手于後,止了步子,沉聲詢問道:“可是容千戟的近侍?”
“是,是,您吩咐……”蟹姐兒拿朱色的鉗去抹汗,嘴唇哆嗦着,“小龍王,小龍王吃得太少,您若是,您若是……”
她摸不準這兩人的關系到底如何,只覺得天天喊打喊殺,削了龍角又睡一塊兒,着實愛恨交加,糾纏得難斷,便足了勇氣道:“勸勸,不然,回了原身,變不回人形,可就難辦……”
她一屆小精怪,自是不知容千戟近日頻頻打回原形,是因為龍角的緣故,只得勸着白虎将軍,切莫再待小龍王不好,再扛不住了。
重斷本想走,聽了蟹姐兒這一席話竟挪不動步子,皺眉厲色道:“他不進食?”
“不進,”蟹姐兒說,“多日了。”
“交予我罷。”
“這?”
“交予我,”重斷這句話說得鬼使神差,他的身體似乎不受控一般去拿蟹姐兒端的食盒,“我喂他。”
那一日的早食,重斷端進屋內,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做了什麽……他竟從侍妖的手中讨了早食來,要去喂床榻之上的小龍王。
容千戟被重斷抱起來的時候,人還沒睡醒,未斂去的鱗片冰得重斷懷中一涼,龍尾也已化作蛟尾,蜷起來藏在身後。
他迷糊着将臉埋進重斷懷裏的那一瞬間,蛟尾動了動,繞上重斷的一條腿。
重斷癢得險些将懷裏的容千戟跌了出去。
好癢!
他忽然有些不想撒手,不自覺低下頭,嗅到容千戟頸項間一股柔軟的仙氣,幹淨靈澈。
大抵是重斷身上殺孽魔氣太重,容千戟緩緩睜開眼,蛟尾還是未放開,只是牢牢地纏着,沒由來地彎眸一笑。
連帶着他眼下那顆朱砂痣也跟着變窄,猩紅豔麗,好似印刻在重斷的眉間。
“你,”重斷完全愣住了,“醒了。”
容千戟沒搭理他,一身龍性的慵懶之氣,将眼睛閉上了,輕聲道:“重靖……我好不容易又夢到你一回,就不能也朝我笑笑麽?”
只那一瞬間。
重斷收斂了渾身掩不去的戾氣,唇角僵硬着,明顯能察覺到腰間那把斬龍戟似乎又裂了聲響。
這個容千戟,一會兒講他夜裏化作白虎原身,一會兒又叫他不知道的姓名……
還求他笑。
重斷接不上話來,施法讓容千戟又進入了睡眠,把人悄悄放回了龍床,踱步出寝殿之內,臨走時吩咐那守着的蟹姐兒,今日容他多睡。
天宮頃刻間,朔日飛雪。
唐翦負責鎮守南天門多日,派人匆匆來報,說天界大亂,人間塌廟,各地急需龍王鎮壓。
重斷無法,風風火火地入了龍王寝宮。
容千戟正醒着,站在檀木闊塌之上,去取那櫥內的鶴氅。
重斷一步并作幾步過去,伸手撩開容千戟的衣襟,後者一驚,卻無任何防備,連躲也未躲,惹得重斷硬生生止了化有魔氣的手,厲色道:“你竟是躲也不躲麽!”
“我體內只一顆龍珠還算珍貴,”容千戟淡然,“你若想要,拿去便是。”
重斷眉頭一跳,冷聲道:“要你龍珠有何用處?”
“那你解我衣衫……”
容千戟此言一出,生生憋住喉頭的話,白淨的臉龐漲得緋紅,完全不敢相信如今眼前冷淡非常的人是每夜朝他撒嬌弄爪的白虎,時間一長,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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