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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冥界以北,近乎都落了重斷的手中,鬼門關一戰,重斷兵不血刃,只身迎敵,贏了五方鬼帝的賞識……你看他如今威風凜凜,萬事不放心上,其實都是因為那幾百年裏,他受苦太多。”
唐翦言畢,端茶的手腕都有些輕顫,他幾乎無法去瞧容千戟的眼中神采如何。
他為心神,自能窺探一二,卻正是這雙刃劍的技能,常常使他自己都容易迷陷其中,與被試探者感同身受,情緒起伏。
唐翦長嘆氣,道:“肉身魂魄撕裂之苦,他受了整整十來次,我那時已頗有修為,在山巅同水神習武,常能聽到蒿裏山震動,天光乍破,想道又是那天宮打下來的白虎遺孤,又受了些難。”
他說完這一席話,甚至有些後悔将重斷的過去就如此剖開在容千戟的眼前,無非是将兩人之間的間隙強行和好,他倒像是個多管閑事的人……可現如今,若要留容千戟一命,以重斷的性子,他幫不上太多忙。
解鈴還需系鈴人,種種雜念,恩怨了斷,他幫到此處了,其餘都需容千戟自己救贖。
而容千戟如今聽完這一番話,倒是有如當頭一棒,他忍了如此之久,心碎成塊,換得這世事捉弄他般地一句“魂魄撕裂”?
聰慧如他,并非不是沒有懷疑過重斷受了苦,也試圖詢問過,只可惜被關了如此多天,重斷白天尚在人形時,看向自己的眼神常是冷漠而疏離的,直像一捆鐵繩封了他的嘴,半個字都吐不出。
上神下界受難之後如若不再成仙,又不可從這世間抹去,便要忍受魂魄撕裂之浩劫,容千戟略有耳聞,幼時只覺得殘忍,如今親耳聽見自己所愛之人承受了如此酷刑,倒好像那撕裂在了自己心間,痛得呼吸都亂了方寸。
容千戟一雙手抖得厲害,幾乎拿不穩茶盞,衣襟半敞,靠在床頭低垂着眉眼,眼下那顆鮮紅的朱砂痣燙得厲害,他一擡頭,只覺這龍床帷帳,入目雪白。
他深感無力,雙手絞得死緊:“今日你所言,我……我從未聽過半分。”
“冥界之事,你尊為天宮太子,怎會了解得透徹?”
唐翦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面朝容千戟的那一彎唇角仍是帶笑:“你與重斷如今皆因對方家破人亡……雖不是直接原因,但也為間接,你在寝宮日日夜夜地守着他,可曾想過,你二人之間那不可逾越的溝壑?”
這事,其實只需要容千戟看得清楚一些,讓自己去與重斷說個清楚,老龍王已死,說不定重斷能放他一馬……重斷雖有一顆冰冷心,看似刀槍不入,其實內心深處仍藏了一份柔軟,若讓他拿了鏡面予他看,确認了前塵往事,應當是能讓容千戟離開的。
從此山高水長,三界往生,不複相見。
唐翦連氣都再嘆不出,才張了嘴,只聽龍床上端坐着的小龍王咳嗽一聲,掀開被褥坐直了身,正色道:“縱是千山萬壑,我且要等他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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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予你塵世之鏡,你帶上它去找重斷,談清楚是非,我再派人帶你走,豈不是最好的結局?”他不解道。
“萬一,萬一哪日他能記起我來?”
容千戟自顧自地說,“那年他應過衆仙朝臣,傾盡一生之力輔佐于我,我也說過,要看他征戰四方……如今時過境遷,我不求他再為我做什麽,是我欠他一身的債。”
他說着,皺起眉頭,“若他記起我來,他又發現我不再站在他身邊,那得有多難過?”
他容千戟貴為天地之尊,萬年出一的龍王,怎可食言半分?
前言不搭後語,吐詞含糊不清,容千戟忽覺面上滾熱,以手背擦拭,才驚覺是自己落了淚。
他攤開掌心,淚珠化丹,簇成一團緊在手心裏,他聞着那香濃之氣,也不覺得甜了。
哪有重斷接來給他的甜?比不得的。
唐翦看他眼底含霧,心想這小龍王按年歲算也不過幾千歲,倘若放到人間,也不過是個才成人的年紀,本應是開朗潇灑的貴胄子弟,如今背負一身的孽債……
容千戟受了千般苦痛,卻無一件報應,因他自己而起。
擔了父輩的罪,招了情劫的苦,錯錯亂亂,恩恩怨怨,都不可堪破。
唐翦忽然不忍心再同他交談下去,重斷已抽脫情根之事,也再沒有力氣可言說,便坐起身來,不告而別。
心神轉身的那一瞬間,衣擺帶了些風雪入屋,容千戟坐在床上,啞了嗓,說不出半個“謝”字。
朔風起,一夜北風,雪漫天宮。
往後幾日,重斷一直閉關于洞中,天宮要事,皆交由了唐翦打理。
唐翦于心不忍,私下來找過容千戟好幾次,好說歹說,最終無非換來容千戟一個“等”字,那一對澄澈的眼瞳裏,情緒炙熱而冷靜,好似短短幾天之內,心思又沉了不少。
重斷真入了洞裏,門口卡得嚴,每逢入了夜,容千戟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時不時起身來望望門口,卻總是看到門簾珠扇卷起半邊,望不得一點人影。
虎嘯也聽得少了,偶爾夜深露重,他總忘不了那日得知老龍王已死後重斷的絕望,剖心刨膽般地恨,像掐住他的脖子,壓得喘不過氣。
白虎大将軍閉關一事,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前朝老龍王的舊部下在人界蠢蠢欲動,甚至派一些膽大的先來了南天門,通通被鎮守南天門的金甲神人擋了回去。
容千戟只是聽蟹姐兒絮絮叨叨地說,望着手中食盒,卻再咽不下。
他把銀筷擱置了,摸摸頭上漸長冒尖兒的龍角,道:“且先端上藥來。”
“藥?要的是何藥……”蟹姐兒扭着胯,頭上的扇貝銀飾晃得容千戟眼疼,“瞧瞧這身子!今日是不吃些麽?”
容千戟皺眉:“天醫開的藥,今日未煎些上來?”
他總覺得今日這蟹姐兒行步略有些奇怪,往日都是橫行,今日不知為何,那腳像好用了一般……入屋也不先敲門,倒是一口一個“你”,不帶半點尊稱。
他心下一動,悄聲道:“我龍角方才愈合好,那藥有……”
話音未落,那“蟹姐兒”果真立刻蹲了身,化作了曾在天宮執掌祭祀要事的月白仙君,匍伏于地,聲淚俱下,說話都帶了顫:“臣,月白……參見殿……殿下!”
月白仙君一擡頭,見容千戟那半透明只有一截的龍角,淚湧得更多了,“懇請殿下,恕在下救駕來遲!我等一衆仙君,困于人間孤山之中,不知天宮具體情況,我等……我等日夜不得安穩!”
“起身吧。”容千戟垂了眼,“是我容氏一族,咎由自取。”
“事态緊急,不容耽擱,”月白仙君仍然不肯起身,“現下白虎反賊閉關多日,他的左膀右臂已都有要事在身,眼下是最好時機!”
他從手上攤開一截縛仙鎖,“臣身有衆望,來接殿下暫随臣等退到人間,這一神器乃上古所出,重斷如今不在天宮,再大的事,有了它,也能抵擋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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