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天界容氏第三十七代十九年夏至,暮天空闊。
天帝設宴款待冥界使官,宴行一半,有天兵自西天門傳來捷報。
天帝自宮內出,揮袖停下殿前鼓角笙歌,不顧主人禮數,中途離席。
這一切,只因那戍守西天門的天兵跌跌撞撞沖入殿內,跪地朗聲嘶道:“啓禀陛下!佛界須彌山頂忽降大雪,霜花銀白不絕。”
對容千戟來說,此時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見重斷,片刻不得拖延。
容千戟站在殿前屈去望西天門的方向,想起自己偶有閑暇時在寝宮裏抄的那些佛經法書,心中感慨萬千,月白仙君常來彙報要務,見他握筆抄得認真,不免嘆道:“陛下活着就是部佛經,品行心性皆為世間難得,還抄什麽經卷?”
“你這是大不敬,”容千戟笑了,提筆蘸墨,“其實這些年,我所到之處,都是道場。”
燃燈管他過去,彌勒預知他未來,釋迦牟尼如今随時都在看他與重斷的動向,感悟與波折二人經歷得太多,如今終于等來了這一日。
看似燃燈判得輕,實則判得重,表面上只壓了重斷一人于靈石之中,實際是連帶着将容千戟也一起再歷過了一次大劫。
天界佛界現下均為烈日炎炎之季,唯山中飛銀毵毵,分明是降了雪。
臨行前,座上有人自殿內出,問帝曰:“往何處去?”
帝答:“佛曰,人歸暮雪時。”
天帝拏孤帆出須彌山,獨駛燃燈佛過往牢內看雪。
山中風來,天帝一舟抵達須彌山山腳,仰頭望那當年騰空飛升了極久的山巅,恨當初未能與日光比贏速度,沒能留住重斷。
如今千載已過,只須彌之巅立有一人,虎目朗星,身後獵獵紅披,體帶香檀,雙肩落白。
兩人于山巅山腳遙遙相望,皆靜默不語。
Advertisement
容千戟已追了千山萬水,重斷等也等了個落雪白頭,再重逢,反倒是容千戟反應比重斷更快,飛升上山頂,落地踏雪,又朝前走了幾步。
他一腳前,一腳後,跨了山河,再跨過生死,入了心上人懷中。
重斷閉眼,用盡全身力氣,回擁住他。
他的容千戟如今已徹底長開,容貌不似當初帶了稚嫩,舉手投足間倒有種灑脫的大氣,可現下見了自己,又是從前那般緊張可愛,只是張嘴,試探般地喊了句:“重斷。”
霎時間,雙目相接,竟恍若隔世。
容千戟怕自己下一秒若是看不真切一些,這人又回了那廟宇神龛之內……
分明前日,還在廟裏見過的。
那天他拿了些集市上新買的紙燈挂在廟內,說是夜裏得在天宮過夜,怕重斷一個人怕黑,待着寂寞。
其實重斷哪裏會怕黑,只有寂寞而已。
重斷上千年沒再開口說話,身體冰封一般被困于其中,在人間為守護神約莫百年,見過了無數凡人的愛恨心願,求不得,舍得,見過了善惡,心思早已深沉。
他這一出山便見着朝思暮想的人,近乎是像捉到了他丢了半輩子的那顆心。
“千戟。”
重斷的喉嚨似是不能好了,依舊帶着沙啞之聲,應當是那年改生死薄留下的舊疾,他伸手去摸容千戟的眉眼,道:“久等。”
容千戟怔愣,掌心緊攥着,都快掐出血來。
“你真是讓我好等……”他顫聲道,擡眼時內有微紅,“你随我回天界,再下一份《罪己诏》。”
那年未來佛發了菩提心為容千戟化情愛之難,滅障消災,讓他就算沒有情根也擁有愛人的能力,之後容千戟性子上的一些障礙也漸消了去,将深處的部分情緒放大化。
他懂得承擔與溝通,心平氣和,也更明白了如何去愛自己,再渡衆生。
他這一生為天帝,造善業,有大愛,渡了很多人,卻一直沒能等到他心上人回來,直到現在,容千戟整個人都還是不置信般,抓緊了重斷的袖口,怕他又走。
重斷垂眼,握他的手,鄭重道:“現在就下。”
“錯在,擅作主張。”
語畢,他見容千戟不語,便繼續道,“錯在留你一人,在塵世間。”
想起這些年來容千戟的一舉一動,重斷心動得厲害,伸手拂過他的面頰,掌心火熱的溫度刺得容千戟渾身發抖,“感官靈識仍在,你講過的話,我都記得。”
容千戟肩上的雪已積起一些,小聲道:“我說了什麽?我忘了。”
重斷不惱,十分有耐心,道:“你說,靈山的花開了,說曼珠沙華其實可以相見,說冥界不太好玩。”
他說完,像是想起什麽,原本緊抿的唇角彎了一抹笑。
“你說要娶我,說唐翦喊你一聲嫂嫂,你矛盾不矛盾?”
容千戟臉一紅,不答,也不跟他再別扭了,伸胳膊環住他的腰,正想抱緊些,又覺那铠甲磕得臉疼,還沒說話,只是皺了下眉頭,重斷二話不說,動作也麻利,三兩下除了身上的重物,只裏面一層單薄黑衣,抓了背上披着的紅蓬圍住容千戟,将二人裹得死緊。
“為何,神像會落淚?”容千戟被重斷摟進懷裏細細地吻,頭腦發昏,聲音都軟了幾分。
重斷不禁道:“如若那時你拿一把刀将我的神像剖開,我的心,定是軟的。”
他低頭去啄吻容千戟眼下那顆朱砂痣,覺得這一顆丹紅像是自己心坎上融下的一滴骨血。
“并非心軟的軟。是因為你,連石頭都會融化的那種軟,你懂不懂?”重斷說。
容千戟點點頭。
他那千年裏似乎都把要說的話說完了,傻事兒樂事兒也做得逍遙自在。
如今面對着重斷,容千戟一心只想求個安定,開口道:“第一次成親時,你未有情根,第二次成親時,你又為石像,現下你我二人皆清醒,你說,最後的夫妻對拜,到底何時完成?”
重斷逗他:“你在廟裏拜過我,我也在靈山拜過你,你已是我的人。”
容千戟氣結,嗔怒道:“你這是僭越……”
重斷伸臂,将那紅披一掀,蓋盡二人頭頂雙肩。
“我偏要僭越。”他道。
他低下頭捧住容千戟的臉,啞聲道:“那花雕酒,不如再喝一回。”
時隔多年,天帝小龍王那連後世話本都描摹不出絕色的面孔上,又落了淚。
重斷心頭大恸,只将掌心人為世間珍寶般,細細吻過,再深入癡纏。
須彌山大雪,紛飛三日不絕。
重斷後來去過冥界幾次,冥王之位已歸還于五方鬼帝,惡根已由地葬王渡化,唐翦為冥界二把手,大開鬼門關邀重斷入地府來探。
唐翦常去戰神廟內看過重斷,幫過容千戟不少忙,這千年來種種也看在眼裏,不免向重斷嘆道:“從你當年攻入天宮見到小龍王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你二人之間緣分不淺,如今果然要相守一生……你要好好待他,他值得。”
忘川河的池水高漲了些,陸續有亡靈與陰兵過路,重斷負手而立于河邊,點點頭。
重斷道:“從入冥界開始我便見過太多亡靈,在人間廟宇見過芸芸衆生,唯獨沒見過他那樣幹淨,純粹的人。以往我見他哭,只覺得心疼懊悔,現今再見他哭,就覺得是我與這三界負了他。”
在戰神廟裏的歲歲又年年裏,重斷常想起容千戟那些沒有他的日子,卻又眼睜睜瞧着容千戟這些沒有他的日子。
心中那些怨恨嗔癡算什麽?他只嫉妒那日月與星辰。
那些自盤古開天便存在的事物,陪伴容千戟的時光,比他長過一世又一生。
是年,天宮朝政重啓,邀燃燈與彌勒共觀衆神歸位,白虎将軍重斷奉命返天宮任職,再上仙籍,重封監兵神君,執掌天宮虎符,帶百萬天兵天将。
朝會議事到一半,重斷自武将之列走出,抽一長軸漂浮于空中,霎時間殿內光華萬丈,那軸邊現六個大字,為《昭三界特赦書》。
衆仙神曾在千百年前見過重斷的告書,如今還有些仍有印象,見今日場景,不禁唏噓時光如梭,紛紛議論起來,有些舌根不清淨的,都還談起那年的血雨腥風之事。
重斷不以為意,對過去面對得坦然,只是端正拱手,對着殿外二佛微微躬身,再調頭朝內,對着帝位上的容千戟,緩緩開口。
“臣曾因罪遁入佛門受戒,後有天帝如璞玉渾金,以良善濟世渡之,方成功德圓滿,得三界特赦。
今重返天宮,前塵恩怨散盡,重逢難以求得,且惜取眼前人,再振我族先烈門楣。
臣定盡力輔佐天帝,保八方太平,守當初靈山一諾。
以骨血相飼,換眉眼獨鐘,求白頭相并,争生世與共。
臣以此諾,證于佛前。”
重斷語畢,墨筆滞于空中,此段文字以金書昭告三界。
容千戟座于帝椅之上,不顧有朝臣欲攔,起身行至重斷身前,剛想開口說點什麽,又見重斷俯身半跪于地,低下頭。
天際佛光普照,雲霞流彩,容千戟耳邊,天地似乎都只剩重斷一人的聲音。
他眼前半跪着的男人,曾與他為竹馬,為伴侶,為仇人,為解藥,為君臣,更為已登記過姻緣薄的夫妻。
男人以唇吻上他懸挂于腰間的佩劍之鞘。
重斷道:“若來世再入天道輪回,仍念。”
願互為對方佩劍之鞘,生世只為一人嶄露鋒芒,只為一人護刃疼惜。
以一劍,擋四面八方。
以一人,護三界周全。
佛曰:“各渡有緣人。”
後世人間常有說書人言談此三界大事,以匆匆數語掠過,将愛恨一筆勾銷。
說書人折扇一揮,上書何字看不真切,只道是閉了眼來慢悠悠地吟:“一句總結為,風月不曉恩怨過,道是情字只乃貪。”
座下常有少年兒郎聽不太懂這些神怪書目,但女孩對情愛感受得早些,小聲着問:“小龍王那繡球向上抛了嗎?”
說書人認真回答她:“佛界跳出三界五行,雖然說是屬天宮之上,但就算他抛,那也接不到呀……”
女孩一嘆氣,又問:“兩個人分明都忘過對方,可又記得起來,真是好奇怪。”
說書人盯緊女孩的眼,嘆道:“他們的愛,不過是種本能。”
旁邊鬧騰的小男孩們又只記得打鬥殺伐,忍不住舉手喊道:“嗳!那,那,那一把屠龍的兇器去了哪兒呀!”
說書人把折扇掩于袖間,朗聲道:“各看官且不知!那把名為斬龍戟的兇器,在時過境遷後,依舊名震天下千百餘年,江湖傳言,它還是專屠龍王一族,可鮮少有人能知……”
他停了話語,小孩子們一陣騷動,争搶着問“知個什麽”,說書人不語,手指夾起驚堂木急落直下,“啪”一聲震懾了滿堂,只連連駁口,也不去補這掩筆。
“小龍王這一生長呀,長得萬世千生作了廢,長得那須彌山夏日飛雪,才等來了白虎監兵神君回來,你要說這好還是不好?這全由後人如何撰寫!”
說書人一笑,“不過那把斬龍戟倒是絕世神兵,只可惜傳言說它裂了縫……”
也早已在歲月摩挲中,化作齑粉。
終是入了俗世,散落到人間。
來年春風起,只道前人生死功過不堪妄猜。
那說書人收了行當,又翻一頁民間話本細讀,看清楚了上面記載的小龍王某一年在須彌山山石上留下的字跡——
“若待須彌山下雪,則我為龍,你為虎。
你我撲食不過葷腥,騰雲不過半裏,天雪共傘,來年還去看天宮開滿杏花的靈山,摘你親手種的蟠桃,掏些棕葉來編螞蚱,喝一壺花雕酒。
你若要我講得具體些,那就是讓我吃素也可,折翼也可,下凡也可。
就當天地只你我二人。
露水清涼,朝朝暮暮……
皆做春華好夢。”
後世人常談起神話志本中,那須彌山腳的這一排字邊,在不知多少年後,落了虎爪深痕,旁邊則有一金鈎利爪為印,交疊在一處,像是蓋了章,又許了何種誓言,留寄人間。
不過,再後來,人間歷代江山千百轉過了,近乎無人相信真有龍存于雲霄之上,此利爪則引來猜測紛紛……
都是後話,不提也罷。
更極少有人親眼見過那虎爪深痕下,也曾被歲月風化過一行小字。
“不恨此生苦難多驚擾,只恨不比日月星辰。
伴你笑淚與堅守。
共你朝暮又白頭。”
(全文完)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