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布魯斯.韋恩在難言的灼熱中醒來,他下意識的想要坐起身,卻感覺,應該說是根本無法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他的大腦疲憊苦痛甚至于無法運轉,叫他慌亂了好幾秒才想起發生了什麽。

他的心沉了下去。

布魯斯記得自己在貝恩将軍的攻擊中脊柱發出的清脆斷裂聲,還有那幾乎深入骨髓叫他恨不得死去的痛楚,但他寧願承擔那樣的痛楚,也不願意面對現在的境地。

他什麽都感受不到,就像自己的身體根本不存在一樣。

他像是飄在真空的罐子裏,一切都是封閉的,無形的,乃至于虛幻缥缈的。

這并不是什麽好事情。

然後他聽到了笑聲,很輕的一聲,像是帶了點嘲弄又滿滿都是愉悅的那種笑聲,如同悶在面具之後聽不分明,但卻又熟悉得讓他咬緊牙根。

“既然醒了就睜開眼睛吧,裝睡可不是什麽好習慣,韋恩先生。”

伴随着這個聲音的響起,他的身體驀的沉重起來,從虛幻被推進現實,嘈雜混亂的聲音伴随着風聲灌進他的耳朵裏,布魯斯睜開眼睛,純黑色的鳥嘴面具映入眼簾。

金色的輝光包裹着布魯斯的身體讓他懸空在屋子的中央,他滿身傷痕疲憊不堪,鮮血在地上積成小片。

與站在他身旁的人對比,更是顯得狼狽。

“許久不見了,韋恩先生。”戴着鳥嘴面具的人單手撫胸優雅躬身,身上繡着黑色暗紋的華貴禮服随着他的動作折射出華美的光彩,他肩上的白薔薇旁落下黑色的烏鴉,也收攏羽翼仿佛行禮一般默然垂首。

雖然看不見他的面容,但一點也不妨礙布魯斯認出他的身份。

“醫生。”他開口道,嗓音幹澀像是砂紙摩擦。

把他幾乎徹底失去的養子傑森.托德從地獄裏帶回來的克裏斯.埃爾夫,也是和他死而複生的養子紅頭罩一起幾乎掀翻了整個哥譚地下世界的醫生。

如同惡魔循循善誘着把傑森帶往無盡的深淵,又仿佛神明高高在上看着他在善惡之間掙紮沉淪。

“別像是看拐走你家乖乖女的壞小子一樣看着我,韋恩先生。”克裏斯擡起手中的金薔薇手杖,溫暖而耀眼的金光從薔薇花瓣間洋洋灑灑落下,乖順地依附在布魯斯的傷口上,“畢竟你可憐的脊椎還在我的手上,要是我手一抖,那可就麻煩了不是嗎?”

他語調輕快得像是與人調情的浪蕩子,布魯斯卻聽到過他用這種語氣笑着贊美骨頭斷裂的聲音是何等美麗悅耳。

布魯斯知道這個人曾經帶着傑森一晚上炸飛過十個地下黑市,将火藥與爆炸視作狂歡的搖滾,在愚人節和傑森從阿卡姆綁架了小醜,兩個人坐在高樓大廈的天臺上一起喝到酩酊大醉之後,克裏斯再嬉笑着教導傑森如何一根根敲斷小醜的骨頭卻仍讓其茍延殘喘,一點點消磨着時間直到蝙蝠俠匆匆趕到,才将小醜綁了繩子從十幾層往下一扔,高唱着生活是個婊子揚長而去。

但布魯斯卻又不得不承認克裏斯的醫術是何等精湛,即便克裏斯更喜歡将自己的行為稱之為試驗或者改造,但他的确讓不知多少在貧民窟等死的重症病人重獲新生——其中的很多病症,是目前醫學上難以解決的絕症。

就像現在治療他的脊椎一樣,用科學根本無法解釋的方法從死神手裏搶回人類的靈魂。

即便如此,克裏斯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布魯斯從不懷疑自己的這個判斷。

一個冷靜的,腦袋清醒的,偶爾還會發發善心的瘋子。

那就像是放置在傑森身邊的定時炸彈,布魯斯每次看到克裏斯在傑森身邊出現時的心情,就像看見小醜将炸彈放在傑森身邊時一樣。

“你不應該回來的。”布魯斯的聲音更加冷硬低沉,“滾出哥譚!”

所以他近乎孤注一擲地與克裏斯打了一個賭,輸了的人就要離開哥譚。

“你還在想着怎麽讓傑森遠離我嗎?”克裏斯歪歪頭,将鳥嘴面具推起俯身靠近布魯斯的耳邊,“趁着現在傑森不在,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好了。”

他的呼吸潮熱地打在布魯斯耳廓,低啞隐含着軟和笑意的嗓音像是惡魔在耳邊低語,叫布魯斯覺得後背仿佛有螞蟻在爬一樣的癢起來。

“你知道嗎,為了再次見到你,為了從地獄裏活着爬出來,你可愛的小傑森把他的一切,他的靈魂出賣給了我。”

“他是我的所有物,你永遠也無法讓他遠離我的。”

只有惡魔才會以靈魂交易,布魯斯看着克裏斯的面容,仿佛能從他身上嗅到來自地獄的刺鼻硫磺味。

克裏斯并沒有說謊,在把奄奄一息只剩半口氣的傑森撿回來的時候他的衣櫃裏可沒有什麽能夠救人的套裝,唯一能用的只有一套惡魔醫師。

簽下契約,将靈魂抵押,惡魔醫師會給你想要的一切。

雖然克裏斯一點也不想要傑森的靈魂。

唔……

也不一定。

看着布魯斯那雙似乎永遠燃着叫人後背發麻寒焰的鋼藍色眼眸一點一點湧上懊悔與痛苦,某種難以言喻的戰栗與快樂悄然沖破了陣營戰功虧一篑帶來的郁悶惱火,克裏斯情不自禁愉悅地笑出聲來。

明明是互相關心着,互相愛着,互相将彼此視作如生命一般重要的家人,卻別扭地一次次閉口不言根本不會好好表達,沒能看透他們之間深刻的感情羁絆,他陣營戰輸得倒也不算冤。

他決定以後少怼傑森兩次,不再計較對方居然被蝙蝠俠一通罕見到堪比太陽從西邊出來的自我剖白就說動投降的事情。

“其實比起他的靈魂,我對他的身體更感興趣呢。”克裏斯有條不紊地再添一把火,覺得心裏的某個位置黑泥咕嘟嘟地往外冒,“那麽漂亮的骨骼,不做成裝飾品可就太可惜了。”

在他的關節鑲嵌上寶石,在他的眼眸燃起火焰,在他的骨骼上用秘銀镂刻花紋,再以塞壬的喉管賦予他歌聲。

将他放在迎客的前廳,讓所有客人贊嘆他的精美。

——當然也就是說說,克裏斯的品味還不至于這般低劣。

但布魯斯卻是被克裏斯宛如吟誦歌謠一般的描述弄得渾身發冷,從骨髓一直往外透出來的那種冷。

他決不能,決不能讓傑森遭受那種命運。

“你救我,也需要我的靈魂嗎?”布魯斯問道。

“當然不了。”克裏斯搖頭道,“傑森讓我實踐了不少有趣的想法,這次你可是沾了他的光啊韋恩先生。”

他現在使用的套裝[宮廷醫師],就是當初哥譚陣營戰紅頭罩陣營的陣營套,醫術精湛的宮廷醫師只有站在紅頭罩陣營才能集齊兩套初始版本,再通過染料染色其中一套就可以得到能夠起死回生的[宮廷醫師-白],與之相比蝙蝠俠陣營的陣營套蝙蝠女王[夜魄千魅]就相形見绌許多,尤其是在克裏斯手裏還有一套幾乎屬性完全重疊的套裝的情況下,蝙蝠俠的陣營套就更是顯得非常雞肋了。

“那就我來換。”布魯斯咽下嘴裏的血腥味,“如果你一定要靈魂的話,用我來換傑森!”

一切都是因為他而起,小醜是因為他才會對傑森動手,傑森也是為了與他為敵才會與克裏斯為伍,那麽他理應背負起一切的罪孽與報償,而不是讓無辜的傑森付出代價。

克裏斯的嗤笑讓布魯斯為之一窒。“你還真是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啊韋恩先生。”他手杖的尾端從布魯斯臉頰劃過,視線與那雙沉澱着苦痛碎屑的眼睛相對,“像你這樣耀眼的靈魂,可是會讓地獄裏的惡魔們發瘋的。”

“雖然我不太介意跟惡魔做生意啦,不過他們總是……”克裏斯像是想到什麽不太愉快的事情厭惡地皺起眉,“不守規矩的家夥比較多。”

他又想起了自己初出茅廬時被某些不要臉的惡魔蒙騙的經歷,忍不住啧了一聲。

什麽?

你說惡魔居然真的存在?

在這個群魔亂舞的世界裏,有什麽都是正常的好嗎。

沒看到連換裝游戲都能當金手指了嗎。

“還是好好保存着你的靈魂吧韋恩先生。”克裏斯笑着嘆息道,“等你死的時候,說不定我還能看到天使和惡魔為了你的歸屬打起來呢。”

就是希望那時候系統不要讓他打陣營戰了。

倒也不是打不過,就是挺麻煩的。

畢竟惡魔和天使都喜歡在動手前瞎逼逼吹很久撒旦和上帝,煩得要死。

他可以看到布魯斯漂亮的鋼藍色眼睛裏逐漸顯現出近乎于絕望的灰敗,只是想過過嘴瘾發洩一下并不想被傑森追殺到天涯海角的克裏斯狡猾地開口來了個轉折:“不過——”他拖長了尾音讓布魯斯集中注意,“如果你能夠找到與傑森等價的交易物,我可以把他的契約書還給他。”

正好他一點也不想要傑森的靈魂,對着熟悉的人的靈魂下手晚上克裏斯會睡不着覺的。

“但我要提醒你一句,靈魂的價值是很昂貴的。”

“尤其是傑森這樣矛盾而又可愛的靈魂。”

……

“啊——嚏!!!”蹲在門外守着的傑森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忍不住把身上的夾克拉鏈拉上,吸了吸鼻子。

“傑森你感冒了嗎?”跟他一樣焦急守在門口的夜翼,也就是蝙蝠俠的第一任羅賓,傑森的大哥迪克.格雷森關心地問道,不等傑森開口他就已經自顧自連珠炮一般絮絮叨叨開了,“我就說傑森你住在外面不行,你還沒有成年呢就自己在外面住照顧不好自己很容易生病的,而且——”

“閉嘴!”傑森在話題無限延伸之前跳起來低聲吼道,他顧忌着邊上的老管家阿爾弗雷德咽下去了後面不太體面的髒字,揣着口袋轉身道,“我出去透口氣,出來了叫我。”

“……好。”迪克答道,踟蹰一下又張了張嘴滿臉猶豫想要問什麽的樣子。

傑森瞥了他一眼嗤笑:“放心,”這麽說完他又有點不自在的抿了抿唇才別扭地把後半句接上,“克裏斯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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