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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清涼,樹木有些枯黃的勢頭。大約是到了晚夏,光景不比之前熱鬧。
慕容沖吩咐随行的小黃門,“給太妃傳個話兒,約着固安郡主出去走走。”
小黃門在他身邊伺候多年,悟得出慕容沖這是借太妃之口,要同佳人幽會。并不多言唱諾後就去了太妃住的客房。
孟扶蘇昨夜答應辛四四白天去枯木溪的河裏捉魚。自從茶花會結束,軍營裏府上事情多的讓人疲于應對,當中又發生辛四四被單家擄走,孟萁死于非命,孟蘭兒私通外男,他已經很久不曾偷閑了。現在想起來,在山中那三年和辛四四朝夕相對的日子,竟覺得幸福也就是那樣了。所以,當辛四四說想要娶枯木溪捉魚的時候,他着實高興了很久。
四更天回到自己的房裏,就讓随侍收拾捉魚要用的家什,要吃的幹糧。天才亮,一個下人都沒帶,只有憫夙跟着他們同行,就往枯木溪方向去了。
枯木溪的寐魚肉質鮮美聞名四方,溪裏四處都能見到它們又黑又滑溜的身影,捉寐魚同捉別的魚不同,這種魚不咬餌,要捉它必須得像漁夫般拿着魚杈插。
馬車趕得四平八穩,憫夙咬咬唇,有些顧忌外面趕馬車的孟扶蘇,壓低了聲道:“小姐,世子大人是跟你有血緣關系的,宗家和分家雖然分支百年,可到底是同祖同宗,世子他糊塗了,小姐你可得有分寸才是。”
辛四四嘴裏的綠豆糕噎了噎,忙拿水灌了兩口沖下去,抹抹嘴道:“二叔喜歡我,我能有什麽辦法呢?這孟府,到底是他說了算。他若不許我嫁,我能如何?”
憫夙聽完,臉上更擔憂,她着實擔心這麽下去,辛四四會名聲盡毀。
辛四四看她如此,換個溫柔拖賴的表情,嘴角上揚,眼角也上揚,輕輕地微笑道:“你家小姐雖然有些小奸小惡,可還沒到了令人目憎的地步,你放心吧,二叔他不會害我的。”
憫夙嘆息,覺得姑娘确實是個直心眼的好姑娘,別人對她好她就掏心掏肺的對別人好,別人對她不好,她也對別人不好。要對付孟萁和孟蘭兒,是因為她若不先發制人,就要被人家害死。事情發展到這步,她竟覺得不知道要怎麽開口勸導,長長嘆口氣獨自懊惱去了。
馬車輕微颠簸一下停住,孟扶蘇挑開簾子,對辛四四伸過手,“我們到了。”
辛四四搭着孟扶蘇的手下來,覺得神清氣爽。
此時,太陽漸高,光線強烈,湛藍的天幕上流雲浮動,枯木溪的河灘上一排風和日麗的景象。
辛四四側頭看他,“那裏有處魚臺,我們到那裏去。”
孟扶蘇擺手,“寐魚怎麽能釣的上來?”說罷吩咐憫夙道:“你去這附近的魚家看看,能不能借兩柄魚杈過來。我和四四去西邊,找些燒烤用的瓦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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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吩咐,憫夙自然不敢回駁,三步一回頭的去了。
辛四四自顧走着自顧問着,“支開憫夙,是有什麽特別的事情要私底下告訴我嗎?”
孟扶蘇拉過辛四四的手,攥了攥,“我想這幾天把你的婚事退了。有些事情不想再瞞着你。孟家,就是現今的這個孟家,已經只餘個空殼。這幾年我暗中早就把能調度的兵力、錢財都轉到钺乬(ju)。你父親過世前獨自與我談話,說四爺生有反骨不可交兵權與他,三爺人雖正直卻沒有放人之心,不适合接管掌家之位。讓我在培養出繼承孟家後嗣之前,掌管府中一切事物。”
辛四四攏着頭發,擡頭笑道:“我爹爹沒有看錯人。”
他搖頭,“我其實早就辜負了你父親。花費十幾年的心力也沒能整頓好孟府,所以,孟府欲亡,我只能推波助瀾。”
辛四四訝然的看着孟扶蘇,“先生曾教導孟蓁家族大義,若二叔不救孟家,是要孟蓁也随着族人而去嗎?”
孟扶蘇嘆氣,她的腦袋裏整天不知道裝着什麽,總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冒出來。無奈道:“什麽家族大義?王族大義不比家族大義更甚?也沒見亡國的王室中有幾個為社稷而死之人。”
但她覺得,無規矩不成方圓,無五音難正六律。她以前不知道自己叫孟蓁,不知道自己是世家嫡女,所以不用背負什麽家族大義。有了孟蓁這個身份,那就要對得起爹娘,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小到不讓自己受傷,大到不讓家族臨危,如此方能對得起死去的爹娘。
孟扶蘇讓她丢棄這些,就如同讓她丢棄了做人的原則,原則這種東西,往小了說是做人根本,往大了說,是立世根基。怎麽能說放棄就放棄呢?
“但我是孟家嫡女,自然要……”
“守護孟家的重責大任,那不是你該做的事情。我早就說過了,會有孟薊處理的。”
被他打斷,辛四四心中不甘,也氣憤。明明掌家的位份說好了是要交給她的。
“二叔說話不算話。”打開孟扶蘇的手,撅着嘴不去理他。
語氣不好,心中生氣。這些都在孟扶蘇的意料之中,他也不生氣,負手過來眺望着枯木溪波光粼粼的水面,随口道:“不要鬧脾氣,近段時間我會盡快讓你和慕容沖撇清關系。待我出兵之日,便讓子詹帶你離開這兒,暫且到廣陵行館。”
廣陵行館是子詹先生的住處,子姓在南朝僅此一家別無分店,行館的名字叫做廣陵,不用猜也知道是取自嵇康廣陵散中的廣陵二字。子家歷代為孟氏琴師,幾乎與孟氏共富貴,但子家人丁卻零落的很,幾乎是百年單傳,每一代娶妻必生一子,其後不再有嗣。這就像是個詛咒般存在着。
到了子詹先生這一代,祭祀之時竟在祭祀的大銅鼎上出現異象銘文,子姓嗣絕。便在歌行山為子詹修建廣陵行館,以此來紀念子家在孟家幾百年的辛勞。
這是建造這座行館的初衷,但是辛四四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廣陵行館景致磅礴,依據塞北雲山勝地規模而建,有“瞰群峰,夕霭朝岚,頃刻變化,不可名狀”的意趣。她早就很想去看看,目睹這天下奇景。今天孟扶蘇主動提起,她就被勾引了,立時滿臉五光十色,偏過身抱住他的臂彎,軟軟偎在上面,“全聽二叔的。”
“你打算,就稱呼我二叔一輩子麽?”
她心中竊喜,像小時候那樣勾住他的脖子,撒嬌道:“可是除了叫二叔,我不知道還能叫什麽啊。”
他挑眉,望着她飽滿的唇,“扶蘇。”
辛四四是委實叫不出口的,叫了那麽久的二叔,乍一改口,還是直接喚名字,心裏總覺得別扭。便岔開話題,道:“我們快去找瓦罐陶盆吧,憫夙去找魚杈,約莫也快回來了。”說完不給孟扶蘇接口的機會,跑着走開了。
他不禁有些小小的失望,但看她那麽高興,還是忍不住笑起來。
憫憫夙借來的魚杈倒是很好用,兩個人挽起褲子站在沒膝的溪水裏左插右插,憫夙留在岸邊上生火。
辛四四在山中的時候,就經常摸魚捉蝦,眼下抓寐魚竟然不輸孟扶蘇,很快兩人就拎着滿滿的魚簍從水裏上了岸,将魚穿在木棍上架起火來烤,那邊憫夙生火用陶罐清炖,未過多久,香味四溢。
孟扶蘇扯下塊烤的金黃酥脆的魚肉遞給辛四四,“嘗嘗二叔的手藝。”
辛四四點點頭接過去咬了口,只覺得魚香齒間流竄,不禁嘆道:“沒想到二叔你深藏不漏,太好吃了。”
孟扶蘇正想再給她一塊,忽聽遠處馬車疾馳的聲音,擡眼望去,是輛青頂紅身,車檐挂着明晃晃流蘇根的馬車。他掃掃袖袍,站起身來,朝馬車停下的地方走去。
憫夙立即扶起坐在地上的辛四四,小聲道:“那車是慕容王爺的車,看來王爺是知道小姐和世子在這裏了。”
辛四四點點頭,心中暗自琢磨,若是慕容沖問起,孟扶蘇應該早就想好如何解釋了,肯定用不着自己費口舌。
馬車上下來的人果然是慕容沖,小黃門挑開車簾,将踏腳放在地上,此時孟扶蘇已經走到他面前。小黃門安靜的給孟扶蘇行個禮,慕容沖挑簾望着跟在孟扶蘇後面的辛四四笑,“丫頭,你倒是害我好找。”
辛四四報以微笑,“王爺找我可有急事麽?二叔他新給我布置了作業,這次是要我畫晚夏出游圖,還要寫篇心得體會。所以我才央求二叔帶我來枯木溪捉魚的。”
慕容沖下來馬車,對孟扶蘇道:“丫頭還有幾天就要出嫁了,以後她就是我的王妃,你可不許再這樣折騰她。”
孟扶蘇牽動唇角,淡淡回道:“阿蓁她性子自然,最不喜歡拘束的生活,我倒是擔心她嫁到王府,做個側王妃不得自由。”
慕容沖被他噎了噎,打開扇子搖兩搖,“側妃不是可以扶正的麽?再說,若是你這個做二叔的保護得好,何至于她會被單家擄去糟蹋了清清白白的名聲?”
孟扶蘇臉上沒有表情,點頭道:“的确怪我,若我發現的夠早,何至于勞煩太妃登門為阿蓁和單家說親,到讓單家将她扣住做了人質。”
慕容沖臉色有些發黑,質問道:“你說什麽?我母妃她……”
他看那半落的浮光,一臉的肅殺,“究竟如何,王爺何不回府親自問問太妃娘娘?”
慕容沖從未想過,自己的母妃造就了現在這種尴尬局面。若不是母妃為她給單家說媒,若不是母妃在當中摻和,她怎麽會做自己的側妃?而他若早點知道,又怎麽可能費勁心思想着以後怎麽将她扶正?
不知為何,慕容沖現在竟有種無法面對辛四四的羞愧之感,她今天淪落至此,原來都是拜他的母妃所賜,世間所有的陰差陽錯怎麽都讓自己給碰上了!他還覺得求太後賜婚,讓她做自己的王妃是救了她。
他擡眼,切切的望着辛四四,希望從她那裏得到答案,孟扶蘇剛才說的興許都是假的罷。懷着些不确定,遲疑開口,“孟世子說的,可是真的?我母妃她真的做過這件事?”
辛四四只是老實的點點頭,怕慕容沖太過自責,又補充道:“其實,是三嬸娘拜托慕容太妃的。三嬸娘她也是為了我好,我本來想寫信問二叔的意見的,可一想,自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同我娘去得早,嬸娘于我算半個娘親,也不好說什麽,便由她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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