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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沖只覺得心口氣血翻湧,一時無法言語,随行的小黃門提醒他,“王爺,太後娘娘七月初七宴請各家郡主到艮莨小聚呢。”
艮莨是皇家園林,是南朝多少郡主向往卻又懼怕的地方。一個郡主能到艮莨園林去就意味着會有無上榮耀,但同樣的,那裏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得到一些東西,總要失去相當的自由。踏足艮莨的郡主們,要麽作為皇家維護皇權的犧牲品,要麽成為止戈戰事的人質和親他國。
慕容沖責備小黃門的話說的不合時宜,瞪了他兩眼,“太後那裏自由我說項,你先退下吧。”
孟扶蘇皺皺眉,把辛四四護在身後,寡淡非常的看着慕容沖,“太後意欲何為?你即已經向太後陳情,要納側妃,為何還會發生這種事情?”
辛四四一臉茫然,不知就裏,但看孟扶蘇嚴肅做派,覺得是件大事,且是件同自己相關的大事。
慕容沖無奈,“此事,我不想在丫頭面前提起,等回去你府上,我們單獨談罷。”
*****
回到府上,天色已晚。
辛四四被孟扶蘇送回房,他囑咐她安靜的呆着,等與慕容沖談完就過來陪她。說完這些話頭也沒回的走了。
孟扶蘇走後,辛四四怔怔坐了很久,突然對憫夙道:“你去挑上燈,我們去二叔的書房。”
憫夙握過她的手,試着勸解她,“小姐,世子和王爺想必是再商議重要的事情,雖然憫夙不知道是什麽事情,但路上聽世子和王爺言語間的話,想必是太後動了要把小姐送去和親的念頭。世子對小姐好,一定不會讓小姐去和親,王爺又是小姐要嫁之人,更不會讓太後毀了小姐的。小姐就安心在這裏等着,世子和王爺一定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這樣的安慰并沒讓辛四四的心放下來,太後既然動了這種心思,想必就是當今聖上默許的。孟扶蘇和慕容沖怎麽都是朝臣,天子有令朝臣豈能不從?不從則殺之的道理,她讀了這許多年書,怎麽會不明白。
眼下她只覺得渾身起栗,再不敢多想下去。驚恐的喊憫夙,“快挑燈,這就去。”
憫夙只得應個是,轉身去挑燈。
走廊漸行漸深,這泱泱庭院掩在月色朦胧裏,人影虛幻缥缈。辛四四畏冷的裹裹披風,望着大片扶蘇花木,已經開始出現頹敗的跡象。
随侍挑着燈在前頭行,邊開了口,“世子,四爺暗中已經有動作了,幾個族老的庭院都增派了四爺的暗哨,方才子詹先生讓小的轉告世子,廣陵行館那邊已經布置妥當,随時聽候世子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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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蘇停住腳,擡手摘下片扶蘇樹葉,仔細打量着上面泛黃的紋路。廣陵行館不勝在風景绮麗,而是勝在裏裏外外三百七十八道機關,擅自踏足者,還未到行館就已經變成具死屍了。孟扶離自負聰明,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接下來,且看看他怎麽讓已經只有個空殼子的孟家風生水起吧,他倒是樂意給他助助興。
随侍打燈站在旁邊,笑着問他,“四爺那邊……”
他扔掉手中的樹葉,負手道:“繼續盯着,不用限制他的動作。看他這麽興起,我們配合着就是了。”言畢,擡頭往前走去。
借着月色,辛四四眼尖的瞅見迎面過來的孟扶蘇,提裙疾走兩步迎上去,模樣急切。“二叔,慕容王爺可說了什麽對策沒有?”
孟扶蘇擰擰眉,他承認做個男人,他的喜歡确然小心眼了些。可是感情這種事情,本來就是這樣。只要是動心喜歡上了,總能對她身邊出現別的男人耿耿于懷。他自小善于僞裝,能把朝堂和府中的事情處理的很好。在她面前,卻裝不起來,連丁點不悅的情緒都隐藏不住。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占有欲,他喜歡她,想保護她,免她驚免她苦,想成為她唯一的依靠。
“凡事有我,不需要他來出面解決。”他臉色鐵青,頓了頓又道:“你乖乖聽我的話,不要胡思亂想就好。”
他其實心中早就做好了打算,孟扶離要挾天子以令諸侯,把幾個族長全都幽禁了就為逼他就範,所以他才說要送她去廣陵行館。皇上借太後之口下令讓四四出使暨國和親,雖然不在意料之中,他卻覺得正逢時候。他自然不會讓她去和親,抗旨不遵這種事情,只好麻煩四爺親自擔當了。
滿門抄斬的大罪,不知道孟扶離到時候會如何面對呢?
辛四四只覺得有些懊惱,她何時不聽他的話過?但見他面色不好,知道約莫是提起慕容沖讓他生氣了,遂過來粘着他,抱着他的手臂晃,“二叔莫生氣,我以後不提慕容王爺便是。只是,七夕七巧,太後的鴻門宴還需想個對策才好。”
孟扶蘇到底對她的撒嬌沒法子,笑意進到眼底,刮刮她的鼻子,“我會想到辦法的,你這幾日老實的呆在房裏就是。”
一連幾日,孟扶蘇都沒有再提起這件事,辛四四窩在房裏無事可做,難免就胡思亂想的更甚。
離七月初七還半月光景,她想,要不然幹脆艮莨的宴就稱病不去的好。
憫夙看她整日嘆聲嘆氣,說她杞人憂天,就算世子不管,到底還有慕容王爺。要同自己大婚的側妃卻被勒令到別國和親,就是為了做為王爺的一張臉,也不該讓這麽荒唐的事情發生。
辛四四本來還指望孟扶蘇真的會有什麽對策,遲遲幾日孟扶蘇那邊都沒消息,她已經在房裏如坐針氈了。
未時,孟扶蘇讓随侍過來傳話,問她去艮莨要穿什麽衣服,佩戴什麽首飾,還囑咐她,一定要仔細挑選,穿着得體,若缺什麽直接告訴随侍置辦。順道送來套據說是用十二斤上好蠶繭層層抽絲撚線織就的百鳥朝衣。
她看着托盤中繡着百鳥的華麗衣衫,都快氣哭了。他說他有辦法,結果這個辦法竟然就是讓她去赴宴。而且,這個時候不是應該發揮穿着不得體,談吐不文雅,怎麽村姑怎麽來麽?他還送來這麽華貴的仙女裙,到底是怎麽想的,真的要讓太後一紙令下,送到別國去嗎?
盡管孟扶蘇說凡事有他,讓她不要胡思亂想。可她覺得孟扶蘇只會嘴上說,根本就沒有要幫自己的意思。她開始覺得他說的話不真,連帶他說的喜歡她都值得懷疑。
她哭,問憫夙,“二叔是不是鐵了心的不要幫我?他一定是想讓我去和親是不是?”
憫夙只得安慰,說不會。
辛四四打翻托盤,衣服蓬松的掉在地上,她趴在桌子上哭,說“二叔這般對我,是我糊塗了,偏偏他說兩句好話,我就信以為真。他若真的要把我送去和親,我就……”
憫夙駭了一跳,忙道:“小姐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命只有一條,好死還不如賴活着呢。小姐你還有憫夙,憫夙都會陪着你的。”
辛四四擦擦淚,握着憫夙的手,“我是不會尋死的。”她即便再想不開,只怕也不想去死了。死過一次的人,遇事總不會再往死處尋。“憫夙,你跟我逃吧,我們逃出去,往北去。聽說帝朝現在江山易主,是比較混亂的地方。你若不怕吃苦,就跟我去帝朝。書上說,大隐隐于市,我們去最繁華的都城,對,昊城,我們就去昊城,昊城那麽大,找個人就同大海撈針,我們就去那裏。”
憫夙回道,“苦憫夙倒是不怕的,可是小姐,我們能出的去這孟府嗎?你看,”她指指外面,“到處都是護院。上次小姐遇刺,世子擔心會再發生那樣的事情,派人把這裏圍得水洩不通。只怕我們才出屋門,那邊護院就禀報給世子了。”
辛四四松開她的手,有些洩氣,撐腮坐在桌子上,望着院外像是陶俑般的護院。半晌,忽然眼睛一亮,彎腰拾起地上的百鳥朝衣,道:“晚上我會想辦法說服二叔撤掉護院,況且,慕容王爺也在府上。”她轉轉好看的眼睛,“我們可以搭他們的馬車偷偷溜出府。”
憫夙點點頭,“這個辦法不錯,那我這就去找慕容王爺。”
辛四四忙拉住她,“不,連慕容王爺也不可以告訴。你聽我的,等晚上你去馬廄,把馬車下面的木頭鋸掉兩塊,好用來抓着。”
憫夙覺得,跟自家小姐在一起,每天都像是家養的殺手,現在逐漸又向着逃亡犯靠攏,幸好她也不是個膽子小的。點點頭:“我省得了。”
辛四四既然有了主意,便十分開心起來。立時又把花燭和水蓮叫進來,吩咐道:“你們快些給我穿衣梳妝。”
水蓮和花燭面面相觑,方才在門外聽到四姑娘嚎啕大哭也不知所為何事,怎的這會子竟是歡天喜地起來。但主子吩咐了,二人也不敢懈怠着,疾走幾步開始替她梳妝。
她望着鏡中長開的姣好容顏,忽然意興大發。想要讓孟扶蘇撤掉護院,她得好生勾引勾引他才行,讓他高興了,事就差不多成了。孟扶蘇的養母宣華夫人喜愛扶蘇花,時常在眉心以初綻的绛色扶蘇花點綴妝容。她想,或許點綴這種妝容,會讓他開心。便對花燭道:“你取妝筆與朱砂來,快些去。”
花燭應是,匆忙自床頭取來妝筆與朱砂與她,問道:“姑娘要朱砂作什麽?”
辛四四轉而遞給水蓮,道:“你平素裏最擅長點妝,初綻的扶蘇花想必畫來也十分美麗,在我眉心畫上一朵吧。”
水蓮半是愣怔,省過神接了妝筆和朱砂,在她眉間輕輕點綴着。姑娘平時不喜歡在臉上裝扮什麽,就是整個南朝的姑娘們都以桃花妝為美的時候,也不曾見姑娘眉間多加個朱砂胭脂。她一直以為姑娘喜歡素面朝天。
辛四四到底是個美人坯子,盡得母親當年的姿色,待水蓮收筆,施過胭脂的粉面恰似開在三月的櫻花,眉心紅豔豔的扶蘇綻的嬌豔動人。再稱上這身蠶絲織就的白色百鳥朝衣,直讓屋子裏三個婢子看呆了眼。
憫夙心中有些埋怨,世子知道姑娘的容色,這樣去艮莨,能全身而退才是怪事。她起步,過來替辛四四整整領襟,“婢子陪小姐去世子那裏。”
她穿着這麽一身華貴,直到了孟扶蘇的書房外。守門的下人見她先是叩拜,繼而回她,“世子在偏殿接待貴客,已經過去多時,并不在書房。姑娘若是有事,小的過去禀報。”
她搖搖頭,“不用了,我親自過去找二叔。”
偏殿外空無一人,只在門口有孟扶蘇的随侍守着,見她過來,随侍忙堆了笑臉,心中暗自感嘆,世子實在有眼光,四姑娘穿着這身衣裳,就是天仙下凡也不及。
“四姑娘,這身衣裳穿着可還合稱?”他笑的合不攏嘴,“老奴瞧着甚好,世子一定會喜歡的。”
辛四四只是笑笑,“我穿過來給二叔瞧瞧。”又從袖中掏了一陣兒,拿出個藏藍色香囊,“前些日子在颍川郡無事可做,給二叔繡的香囊,也一道送過來了。”
随侍點頭,道:“四姑娘有心,世子一定很喜歡。老奴這就去通禀,四姑娘在這裏稍待。”未幾,随侍出來,對她笑,“姑娘進去吧。”
辛四四點頭,對他道謝,提步進門。
随侍道聲:“四姑娘。”
她回頭,問:“還有旁的事情嗎?”
随侍上前兩步,囑咐道:“殿中有客。”
她明了,随侍是讓她對孟扶蘇疏離些,當着外客的面更需注意。便答應着,轉進殿中。
孟扶蘇坐在上座,下座處坐着兩個人,一人着白衣曲裾罩白色儒衫,一人穿深紫黑紫勁裝。
辛四四低垂着眉眼,先給孟扶蘇見過禮,道:“二叔,這身衣衫穿着去赴太後的宴,可還合稱?”
孟扶蘇倚着扶手喝茶,竟有些形單影只的模樣。他平時就冷眉冷眼,今日卻比平時多了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氣勢,讓人不敢接近。他擱下茶盞,半是疏離的看着她,“這身衣服很合宜。”說完便沒有了下文,只是盯着她的眉心似乎有些出神。
辛四四欠欠身,面上堆了笑,“阿蓁不知道今日二叔有客,既然二叔在忙,阿蓁這就退下了。”
坐在側座的兩位皆是笑了笑,着白衣的男子站起身對孟扶蘇做揖,開口道:“既然是四姑娘見世子有事,我等就先告辭了。”
孟扶蘇側過臉看他,指尖輕叩着幾案,看上去輕世傲物般,低聲喚随侍,“引二位貴客到王庭。”
辛四四目送兩人跟着随侍離開,提着裙子走到孟扶蘇面前,悄悄去拉他的手,“我穿這個好看麽?”
他到底有些繃不住,笑意浮上眼睛,站起來看着她,也不松開她的手。
“我讓随侍打聽了,今天城西有夜市,還有表演雜耍的。你穿着這身衣服很好看。”他擡眼看看天色,“你想不想出去?不要換衣服了,我們翻後院的院牆偷偷出去吧。”
辛四四驀地有些傷心。她總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說會保護她,可是卻又對她不傷心的樣子,說他不上心,他又悄無聲息的增派人手看着她。
有些事情想不通,她索性也不去想了。對于他的疼愛,心裏多少還是感動的。至于逃走,還是要逃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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