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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擡起頭,正對上太後探究的眼。心中有一瞬間死寂,甚至連心跳都感覺不到。
太後看着她的臉,半晌,才笑了笑,道:“倒是個标志的美人。”遂對身邊的嬷嬷道,“将固安郡主帶來的女紅呈上來吧。”
嬷嬷應是,從菊香手裏接過女紅。太後點點頭,“固安郡主入席吧。”
辛四四忙叩首謝恩,才起身由時宜帶着入了席間。
各郡主間談笑,瞧着有規有矩,卻又疏離萬般,盡管每個人臉上都挂着笑意,說起話來卻分寸有度。
辛四四旁邊坐着的是個藍衫女子,見辛四四走過來,擡頭抿了笑意,向她點點頭。辛四四很恭敬的回禮。待坐下,藍衫女子開了口,“你就是埕州孟家的四姑娘固安郡主嗎?”
這女子長得雙靈動的丹鳳眼,說起話來婉若空谷黃莺,辛四四只覺得從大戶王族出來的女子,怎地有這麽清幽自在的聲兒,讓她想起從前在山中學習時候,每日自由自在的山鳥。
她蘊了笑,回道:“是,不知郡主是哪家府上的?”
藍衫女子回說,“是陶定安王府上的幺女,名喚安莺哥。看你年紀比我小些,以後就稱我姐姐罷。”
辛四四又覺得,莺哥雖然外表清冷,心裏挺會照顧人,便點點頭,應下來,“安姐姐。”
安莺哥笑着點點頭,便自顧喝茶去了,不再言語。
辛四四無聊,見小桌上有綠豆糕,又有些食欲,随手捏了一塊,正要放進嘴裏,忽聽有中貴幾乎捏着嗓子的長喊聲,“今上臨園,衆人接駕。”
這輩子做夢也沒想過能見到皇帝,辛四四多少有些惆悵,不曾想剛剛入宮就連番貴人一個一個的出現。來的時候做了充分準備,真的臨到跟前,她又有些緊張。壓壓心中的不安,随着衆人撤離宴桌,來到較寬闊的地方迎駕。
皇帝說了什麽,她跪在最後面根本沒聽清楚,但看到前邊跪着的貴人們都起了身,她也随大流的站了起來,窩在原地想如何才能引起太後的注意,并且讓太後喜歡上自己。
有人搡了搡她,道:“今上叫你呢。”
她瞪大眼睛啊了一聲,“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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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疑惑看她,“今上點名讓你近前,你不是固安郡主嗎?”
她将抖着的手嚴嚴實實隐在寬廣的大袖裏,手心都攥出了汗。感覺所有人的眼光都如同銀針黏在自己身上,十分難熬。微微閉眼定定神,她緩緩邁出步子,走到人群最前面。她不敢擡頭,在那個身着玄黑帝服的男子面前跪下,叩首,“聖上金安,萬歲萬歲萬萬歲。”
慕容煌低眉看着她,心道,難怪能讓孟世子夜闖皇宮,果然是傾城姿色。但他身為帝王,見過的美人無數,并不因此有什麽驚豔之感,負手道:“你不必去和親了。”
辛四四心忽然涼透,她才進宮,并沒有做錯什麽事情,難道說,是孟扶離暗中呈給皇上折子,說了她什麽話?若是未能選中,她豈不是要被遣送回埕州孟府?可眼下孟府盡在孟扶離的掌握之中,回去無異于自尋死路。
她恐慌的擡起頭,也顧不得君臣之道,切求道:“今上,孟蓁并未犯下錯處,為何要取消孟蓁和親的資格?”
慕容煌忽然有些興趣,“哦?這麽說,四姑娘是十分想和親了?”
辛四四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她當然不想和親,可是不和親,就要回孟府,只有這兩條路選擇,她寧可選和親這條路。再度深深拜下去,直起腰跪着,波瀾不驚的回道:“敢問皇上,若讓皇上在江山安穩和個人喜好之間選擇的話,皇上會如何選呢?如何選擇又是正确的呢?”
慕容煌眯起眼睛,盯了她半晌,驀地笑出聲來,“好,果然是個巾帼英雄。既然你這麽有勇有謀,朕将你送去暨國,豈不是朕的損失?”
慕容煌笑着轉身,對太後揖禮,半笑道:“母後,就封她個禦女官留在長安宮吧。”
太後也沒想到皇帝竟然親自開口管她要人,心中不免對辛四四有些不滿,一個小小的總兵之女,除了有些姿色之外,究竟有什麽能耐竟讓高陵王和皇帝兩人都這麽注意。但她到底是一國太後,有自己的威儀風度。況且平時同皇帝是母子情深,便笑道:“既然是今上發話了,母後依着就是。今日是小宴,固安郡主暫且留下,明日一早便讓去長安宮掌職,今上覺得可還好?”
慕容煌自然不在意這些。昨夜孟扶蘇連夜進宮,他還以為埕州隘口出了什麽大事。接到孟扶離寄過來的折子,他也以為孟扶蘇是真的死了。孟扶蘇是個人才,他還着實扼腕許久,哪知他是金蟬脫殼。見了孟扶蘇才知道,這場孟府叛變的戲碼,都是孟扶蘇暗中促成的,為的就是借此機會除掉心有異心的人。
孟叔衍自他八歲登基,盡力輔佐,孟叔衍向他推薦的人,他也信任,孟扶蘇這麽多年,也并沒有讓他失望。所以這次,孟扶蘇要做什麽事情,他都會給他幫助。沒成想正事說完,孟扶蘇竟然請他保護個女人。
這倒是讓他覺得十分稀奇,不知道這樣一個冷眉冷目,只知道步兵打仗的人,要保護的是什麽樣的女子。做皇帝也有好奇心,他出于私心,想見見這個在孟扶蘇心中有如此地位的人,便答應下來了。況且,他也還在為數月前,有意撮合晉素吟和孟扶蘇婚事未成的事情耿耿于懷。
今日倒是見了,是個膽色和姿色都好的出奇的女子,配得上。臨走時,慕容煌再度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辛四四,只笑着丢下句,“你是個有福氣的。”便帶着內侍們走了。
皇上這句話,少不得在場的大家都得細細琢磨一番。今上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獨獨叫了固安郡主,不單叫了她,還說她是有福氣的人。這樁事沒那麽簡單,想必今上是看上了固安郡主。可再一琢磨,今上看上的女人,又怎麽只給個禦女官的職分?難道今上他實際确然是看上了固安郡主,但又不想再納進後宮翻牌子,覺得麻煩不如時時放在自個兒身邊看着的好?
想到這一層,許多郡主心裏恍然大悟,覺得就是這樣。今上後宮妃子那麽多,想必覺得不刺激了,将看上眼的放在就寝的宮裏,偷來的多刺激?想到這兒,又有少數郡主臉紅了。
反過來看被衆人腹議的熱鬧的辛四四,卻絲毫沒察覺到這些,只覺得舒了口氣,既不用去和親,又不用回孟府,看來上天待她還不薄。緊張一放松,不免又有些傷感,若是孟扶蘇還活着,知道這個消息一定也會很高興。
因為今上一番話,辛四四又成了禦女官,衆郡主們便把話頭轉到了辛四四身上,都過來同她說笑,就連太後也過來同她多說了兩句,又說有些乏了,讓郡主們自己玩,就回了寝宮。
辛四四一下子人緣變好,有些應接不暇。好不容易把郡主們都應酬過去,無聊的拂拂袖子,也打算回去。一轉身,剛好看到安莺哥坐在遠處的幾案處清閑的自斟自飲。
她對安莺哥有說不出的好感,總覺得她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無欲無求,就像是随風飄蕩的仙女。跟時宜擡擡手,道:“時宜,我去找安姐姐說會話,你且再等我一等吧。”
時宜點點頭,笑道:“您只管去吧。”
她心裏是十分喜歡辛四四的,覺得看着她就看到了自己活了十三歲就死掉的妹妹。宮婢在宮裏,看慣了主子之間的勾心鬥角,知道世态炎涼。多數也不過是随波逐流,早就不知道人情是何物。她也一樣,若還有什麽能牽動自己的心的,就是在宮外的妹妹了。只可惜,這個妹妹命薄。
見到辛四四的第一眼,她就想着要把虧欠妹妹的都在她身上補回來。就算是找個寄托,她需要寄托,才不會在這泱泱禁中覺得冷。
辛四四提着裙子走到安莺哥對面坐下,随手将糕盤放在幾桌上,看着安莺哥笑,“姐姐,我們說會話吧。”
安莺哥放下茶壺,不淺不深的笑着看她,“妹妹你是個有福氣的,要好好惜福。今日這些郡主們雖然嘴上都挂着笑同你說話,心裏卻是高興不起來的。誰也不想去和親,一旦被選,作為家人子送去暨國,就再也沒有幸福可言。遠離故土,遠離父母,就像是只斷線的風筝。妹妹你真是命好。”
辛四四莫名被她說的有些失落,好像讓她們去和親是自己促成的一樣。可是,就算自己不被提升為禦女官,就能免得了她們去和親麽?這種邏輯她理解不了。
沒心沒肺的拿着糕吃了小半塊,拍拍手站起來對莺哥笑,“姐姐,你想留下來嗎?她們要和親那是今上和太後的意思,跟咱們沒有關系,姐姐不必悲天憫人。”
安莺哥明顯一怔,疑惑道:“教你的先生是這麽說的嗎?”
辛四四想起子詹先生,笑,“我先生曾經教導我說,做人不能太善良,不要委屈了自己。”
安莺哥更覺得驚奇,她從來不知道有先生能說出來這樣的話。陶定王府上諸多老夫子,他們負責她的一切課業,諸多繁瑣缛節。她聰明,一些就會,成日裏聽他們說教以德報怨。她覺得固安郡主家的先生,一定是個離經叛道的老頭兒。想到那個畫面,她忍不住噗嗤一笑。
辛四四見她笑了,摸摸肚子,疑惑問她,“你笑什麽?”
安莺哥止住笑,回道:“想你家先生一定是個離經叛道的老頭子。”
辛四四搖頭,說不是,“子詹先生明明是才富五車,玉樹臨風。而且彈得一手好琴,能一曲變換二十四套指法而不錯一個音,琴技天下第一,樂理造詣也非常。”
安莺哥聽的有些癡了,那是個什麽樣的男子?她竟無緣得見。
“我也擅長樂理,教我彈琴的師父時常誇我。”她有些出神的回辛四四,聲音喃喃。
辛四四坐下來撐着腮看她,點點頭,“若你能和子詹先生認識,說不定能合奏出一首舉世無雙的好曲。”
暮色漸深,艮莨小閣在暮色中有種難以形容的暧昧。
時宜看看天色,過來喚她,“郡主,咱們該回去了,晚了宮裏要關門的。”
她一提點,聊得正歡的兩人才意識到天色已晚,皆是相視一笑,站起身來。二人相伴回宮,憫夙跟在後面,看着自家小姐有了結伴的朋友,心裏十分高興。便朝安莺哥的婢子身邊湊了湊,巧笑道:“你家郡主跟我家小姐脾氣相投呢。”
那婢子也回她笑,“我家小姐從來沒笑的這麽開心過。”
兩個主子好,兩個丫頭自然也好,憫夙自報了名字,那婢子不好意思的回道:“我叫浣女。”
夜裏掌了燈,憫夙趴在床頭,進了宮郡主貼身帶的婢子為了保護郡主的安全,都是睡在郡主寝室的地鋪上。辛四四赤着腳在地上走了陣兒,說是冷,死活不讓憫夙睡在地上。憫夙無奈,被她捂在床上捂得像個粽子似的。好不容易扒拉出來,笑着問辛四四:“小姐,你打算一輩子都留在宮裏嗎?那我怎麽辦?本來你進宮是想着去暨國,帶着我也沒事。可是今上讓你留在宮裏,你是伺候皇上的,他們總不能再讓我留下伺候你,我會被趕出去的。”
辛四四有些難過,她不想和憫夙分開。但是,如今留在宮中,确實如憫夙所說,自己就是宮婢,宮婢怎麽能再帶個奴婢?
不過反過來想想,憫夙離開宮裏,也挺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她現在沒有孟扶蘇寵着,凡事都得小心翼翼。這種步步驚心的生活,自己就夠了,何必再拉上憫夙呢?
搓搓鼻子,囔囔道回道:“你去找子詹先生吧,別跟我留在宮裏了。我聽說,宮婢留在宮裏伺候是有年限的。到二十七歲就放出宮了。”
掰掰手指算算,十三歲道二十七歲,還有十四年時間,這段時間,足可以殺了孟扶離給孟扶蘇報仇了。
緊張,驚恐,憤怒和難過将她包的嚴嚴實實,一夜未睡。
五更天還未亮,時宜就過來喊她,在門外提着燈籠道:“郡主,奴婢奉命皇後命過來帶您去內司監領宮服,順便服侍憫夙姑娘離宮。
辛四四垂着眼,嗳了一聲,帶着憫夙開門出來,怕傷心,不去看憫夙哭的紅腫的眼,頭也沒回的跟着時宜去了。
宮裏各處都不同于府上,孟府雖然也大,品階到底是不一樣的。從郡主們住處到領宮服的內司監着實走了許久,等領完衣服出來,天已經亮了。
時宜帶她去換上衣服,一壁替她理正領襟,一壁道:“我昨晚上去跟皇後請了懿旨,要陪你一起到長安宮裏服侍。皇後娘娘準了,以後有我在,會時時提點着你不讓你犯錯的。”
辛四四聽了心裏的緊張感就緩了不少,又将換過的衣服拿過來摸索一陣,掏出來個銀簪子,銀簪子在宮裏不稀奇,最下等的宮婢也有不下十來支。但她的這只銀簪子勝在做工花俏精致。塞到時宜手裏,又欠欠身,“以後就多勞煩姐姐了。”
時宜将簪子收進袖子。辛四四這麽懂事讓她放心,可她總以為自己是為了撈好處才幫她的,又讓她有些難過。不過,宮裏的人哪有無緣無故對一個人好的,她這份仔細做得對。自己若不收下,倒是要惹她懷疑心懷不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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