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 憫夙進了門,淚眼汪汪的撲過來,“小姐。”
辛四四知道憫夙怕是想極了她,也是,當初進宮身不由己,不能不撇了她讓她出宮,現在身份不一樣了,自然能留下憫夙來。琢摸着就是去給安國夫人捎個話,說自己想帶個原先的丫頭在身邊,安國夫人也不能不答應。
倒是子詹最清明,笑着點點頭,“做弟子的出嫁,我這做先生的連杯喜酒都沒吃到,今日可要補齊全了。”
辛四四拉開憫夙,微垂了眼睑,“先生取笑我,若先生真的是來喝喜酒的,也該備份大禮來。”
子詹摸摸下巴,“大禮?不是備了麽?送了這麽個大活人來。我可是連夜趕路,完全沒睡好覺呢。”
說起這事,子詹心裏多少是有些委屈的。本來從郎口趕回高陵就夠讓他勞頓的了,好不容易到了驿館,本以為可以睡個安穩覺,結果孟扶蘇昨兒半夜回去把他從榻上給拽起來,勒令他策馬狂奔去把憫夙給接回來。
他可是連着幾宿沒合眼,孟扶蘇這是要把他往死裏使。
辛四四看他臉色不是很好,接話道:“我看先生臉色疲憊,不如就先在府上休息休息吧。正好憫夙也回來了,大家在一起吃個團圓飯。”
子詹猜的透她的意思,以前在山中,聚在一起的時候頂是開心。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又多又亂,現在好不容易又都聚在一起了,辛四四想對酒當歌也能理解。順意道:“如此也好,我便去衛府客房睡上些時候,待醒了,把酒言歡。”
辛四四心裏高興,連連點頭,讓紙鳶帶子詹先生去歇息後,就吩咐紙鳶她們去準備吃的,還特地吩咐了要準備羅浮春。
憫夙被她拉着在桌邊坐下,眼眶通紅。
“先生說了,小姐是被迫嫁進衛府的。憫夙說句話,小姐莫生氣。今兒一早,先生就帶我見過世子了。小姐,你何苦呢?既然心裏的人是世子,就跟着世子走不好麽?”
辛四四想了想,道:“你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我是被皇上賜婚的,哪能說走就走?我倒是不顧忌自己逃走,孟家會不會因此株連九族,那些跟我都沒關系。反正自從回到孟家,沒有一人真心待我,孟萁處處針對我。孟蘭兒呢?覺得我年紀小,可以随便利用。雖然三嬸娘确實是實心實意想幫我,可到最後,還不是幫着自己的女兒?四叔壓根就看不起女人,他們都死了我也不會伸手搭救一把的。只是,會連累扶蘇。他七歲宗家被滅門,明明……”頓了頓,孟扶蘇是帝朝皇子的事情只怕現在不易透漏,要是讓人知道,通敵叛國的罪責是少不得了。隧道,“總之,他已經很辛苦了,我不能在這個時候給他添亂,有什麽事情,我會自己扛着,也可以扛的很好。”
憫夙失了神,不曉得該如何勸解她。但事已至此,孟扶蘇已經把話給她說明白了,要她進衛府護着辛四四。其實不用世子說,她也會這麽做。小姐是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站起身來理理衣擺,“小姐不用擔心了,憫夙會幫小姐的。小姐,到時候,若是躲不過去,憫夙替你同衛邯同房。”
辛四四一驚,忙起身捂住她的嘴,四下看看,壓低聲兒道:“你說什麽呢?!別亂說話,被人聽去了可如何是好?”
憫夙抿抿唇,拉開她捂着自己的手,“伺候小姐的丫頭都在門外守着呢,不會聽見的。再說,小姐已經……”她笑了笑,“不用此法也是瞞不過去,憫夙就是為了此事來的,小姐不介懷就是對憫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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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沒想到,孟扶蘇昨夜執意要回去原來是為了讓憫夙快些回來。更沒想到,孟扶蘇竟然會讓憫夙替自己跟衛邯圓房。女子的貞潔是何等重要,比性命還要重要的東西,怎麽可以随随便便就這麽被人糟蹋了?她不管別人的奴婢是怎麽樣的,可是讓憫夙做這種事情,她沒法答應。
再說,孟扶蘇完全是想多了,衛邯對她根本就沒那個意思,何必一定讓憫夙來替?
她挑眉笑了笑,直白道:“話說的太早,我看那個公子哥兒根本就瞧不上我,現在這樣挺好,相安無事的。”
憫夙也随着笑了笑,“有事無事的,暫且過了這個月再說吧。”
辛四四一怔,悟了憫夙話裏的意思,頓時臉上燥起一陣紅來,吶吶道:“他……竟都告訴你了?”
這個人還真是,當着外人的面怎麽好意思說出來?那種事情,明明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她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有些緊張不知道怎麽面對憫夙。
憫夙瞧這她的神色,半是歡喜半是憂愁。自家小姐做了女人,她是應當替她歡喜的,可是,這名不順言不正的日子,要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沒多少時候,紙鳶回來伺候,說飯菜已經備好,是不是現在就上桌。
辛四四點頭,說好。就讓人去請子詹先生。
小宴擺在後花園的廊子裏,外頭是成片臘梅樹,已經冒出些花骨朵,含苞待放的模樣。
子詹找了琴來,說小宴沒有琴聲助興不好,兀自先斟上被羅浮春,一壁飲着一壁撥弄三兩下琴弦,笑了笑,“許久不曾聽你的琴聲了,可有長進麽?”
辛四四拿着塊綠豆糕往嘴裏塞,接過憫夙遞過來的茶水呷了一口,心情頗好。
“先生教的一曲變換二十四套指法平日疏于練習,怕是不能拿出來獻醜了。”旋即接過子詹手裏的九弦琴,以指尖試了試音,“先生想聽什麽曲兒?”
子詹先生握着杯酒,看着遠處的天發神,淡淡道:“憶故人,燭影搖紅。“
她說,“燭影搖紅向夜闌,乍酒醒、心情懶。尊前誰為唱陽關,離恨天涯遠。無奈雲沈雨散。憑闌幹,東風淚眼。海棠開後,燕子來時,黃昏庭院。“心裏想,子詹先生原來心裏裝着個故人,難怪這麽不近女色。
孱弱的琴弦撥出飽滿的調子,響徹在整個後院的廊子裏。這調子哀怨婉轉,叫人聽了難受。子詹不知何時已經放下手中的酒盞,拿出蕭來附和。
“老人說,世上有個叫做忘情海的地方,飲下海中的苦水,便能忘卻最心愛的人。”他收起蕭來,眼神裏透着些不自然的東西。“你可曾想過,要忘記心裏的那個人嗎?”
辛四四對于子詹的質問,有些不明所以,這莫名其妙的問話真的是在問她?輕輕撥下最後一個音符,淺淺的笑了笑:“人生一夢,白雲蒼狗,抱着執念也是好的。若不然到了黃泉陰司,豈不後悔自己好像沒有活過一樣麽?”
他笑,看來他的這個弟子,比他看的透徹。他吶吶,重又拾起酒盞來,“淺淺,你也覺得是如此嗎?”
卻沒有人回答他,只有一陣清風拂過。
衛邯在屋裏頭的睡的正深,似乎夢裏聽到有人彈琴,吵得難受。驀地睜開眼,竟然發現不是做夢。心中納罕怎麽家裏請了樂師來麽?便起身收拾一番,尋着琴聲來了後院。
瞧着遠處坐在一起的三人,隐約竟有種仙氣似得。往前走幾步,喚紙鳶,問道:“家中請樂師來作甚?”
紙鳶冷不丁被他一喚,打了個觸,矮身回道:“不是請的樂師,是夫人家中的教琴先生,來府上看望夫人的。”
孟蓁家中的教琴先生?衛邯皺皺眉,這女人還真是敢作啊,就算他不在家,就算他在家時不理她,也不是在默許她可以同別的男人私會。這麽大搖大擺的和別的男人飲酒作樂,當他衛府是什麽?青樓妓|院麽!
“你去,替我送客,叫你家夫人給我滾到房裏來!”言畢,氣呼呼的回了房。
紙鳶被衛邯的模樣吓到,不知道這冤家是又在生什麽氣,盡管平時他發脾氣都沒有緣由,但她怎麽好意思将來府上的客人攆走?萬般無奈之下,只好硬着頭皮走到辛四四面前,揖禮道:“夫人,三公子他醒了,現下叫夫人過去呢。”
辛四四覺得稀奇,衛邯叫她過去?他不是從來不想理她的麽?“有什麽事情嗎?”
紙鳶搖搖頭,“不曉得,只是傳話來說叫夫人過去。”
辛四四點點頭,道:“我知道了。”起身将琴還給子詹,笑道:“我去去就回,先生在此等我。”
她回房,衛邯端端正正坐在椅子裏吃茶,見她回來,忍不住在她額頭上看了看,心道,原來今日這番可以的打扮,是打扮給那個先生看的。嘴角不由得浮起個冷意的笑,“我們衛家雖說比不上慕容王府富貴,到底也是簪纓之門,你既然嫁到府上,應當遵守婦道,我還在這好好的呢,竟然就私會男子了?是想讓我請旨休了你?”
休字一出口,他愣了愣,覺得當初怎麽就沒想到這麽樁好法子呢?
辛四四擡起眼來,确實也被衛邯的話點醒。她竟然也忘了還有休妻這種事,既然衛某人提起來了,她覺得甚好。毫不避諱的與衛邯對視着,淺笑道:“若是奴家有過錯,休了便是。若沒旁的事情,奴家可以走了嗎?”
她一口一個奴家,表現的十分賣力。不管衛邯尋個什麽由頭,只要能把她休了,正合她意。
衛邯捏着手裏的茶杯,轉了幾轉,臉上挂着冷笑,心裏卻想了幾想。她就這麽不害怕被休?果然是水性楊花的女人,看來名聲貞操早就不在乎了。保不齊就等着他把她休了,回頭就和那位仙氣十足的先生私奔。他到是小看了她,這麽快就敢給他綠帽子戴。
辛四四等了半晌,見他遲遲不作聲,略欠欠身,“那奴家就告退了。”
前腳邁出門檻,就聽衛邯說了一句,“明日我要納妾。”
衛邯納不納妾,納的是哪家的妾,跟她着實沒什麽關系。紙鳶過來扶她,臉色不是很好。她還是第一次見紙鳶這個樣子,就好奇,問她:“你怎麽了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紙鳶忙搖頭,勉強笑笑,“奴婢沒事。”
辛四四看得出來她笑意勉強,“若是身子不舒服,叫人過來替了,你回去歇息便是。”
紙鳶又是搖頭,“沒有,只是……”
“只是?”辛四四看她欲言又止,思忖着莫不是有什麽事情難以啓齒?
“夫人,紙鳶是三公子房裏的暖房丫頭,奴婢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想求名分是癡心妄想。”一下子跪在辛四四面前,失聲哭道,“可奴婢,奴婢還是求了,夫人,求你給婢子個名分吧,婢子,婢子懷了三公子的骨肉。”
辛四四心中微驚,忙扶她起來,“那你為何不告訴他?他若知道,不用求我也必然會納你做個妾室的呀。”
紙鳶卻不起來,哭着搖搖頭,“快兩個月了,奴婢不敢說出來,奴婢不是想要那個名分,而是沒有名分這個孩子就保不住。奴婢不為自己,就想着能把這孩子生下來。”
也是,暖房丫頭連個侍妾都不如,更別說還能讓她生下來孩子,只怕她一開口,弄不好就是一屍兩命。她同紙鳶無冤無仇,也不能見死不救。拉起她來,安慰道:“左右他明日納妾,納一個也是納,兩個也是納。我這就去給母親說一聲,你放心便是。”
見辛四四答應下來,紙鳶心裏松口氣,一面又覺得夫人對她好,是她和孩子的恩人,便想好好報答她,又是跪下來磕頭,“謝謝夫人,等孩子生下來,就讓他管夫人叫娘親。”想了想,妾室的孩子就是要管正室叫娘的,臉上一紅,不知道如何再說下去了。
辛四四樂呵呵的跟她笑,“你先去子詹先生那裏幫我通個話,我去去就回。就說我回來再同他喝酒。”
“哎。”紙鳶忙起身,臉上還挂着淚,方才的愁眉不展卻已經是一片晴天。
安國夫人正和個二十多歲的貴婦坐在一起吃茶,兩人有說有笑的。辛四四風風火火的一進門,讓呂氏驚了驚,笑問她,“早上才請過茶,怎麽就又過來了?”
辛四四矮身揖禮,堆了滿臉的笑,“方才官家說明日要納妾,媳婦也不知道是要納哪家的姑娘,就過來同母親禀報。”
徐氏笑了笑,對陪他喝茶的貴婦道:“老三真是胡鬧,這才成親幾天?納什麽妾!”
貴婦抿唇笑笑,回她,“老三平時就是跋扈慣了,誰還說的動他?母親就随他去吧。”
辛四四這才注意到說話的貴婦,穿着绫羅,眉間綴好看的紅胭脂,頭發挽個高髻,持重大方。覺察到辛四四看過來的目光,貴婦漾起兩個好看的梨渦,“我是你的二嫂。”
原來是二房的媳婦,辛四四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欠欠身,“二嫂好,我初嫁過來時,二嫂和二哥都不在家,是以不認得,方才失禮了。”
呂氏看兩個妯娌你禮我讓,心裏也高興,看來出了三兒子跋扈,家裏也是和和美美了。只是兒子才成婚就要納妾,她心裏多少對辛四四有些慚愧,便道:“邯兒平日就這般,我這個做娘的也管不了,若是惹你不高興了,你看在我這個婆婆的份上,多擔待着些。”
辛四四客客氣氣的,“不妨事,這兩日我也瞧着房裏伺候的紙鳶心思細膩,便想着官家納一個是納,兩個也是納,就把紙鳶一起收房吧,母親看着可還好?”
安國夫人一聽,這個媳婦了不得,真不愧是孟家的姑娘,心胸開闊的她都自嘆不及。本來為才成婚夫君就要納妾已經很讓人心塞了,她竟然要一下子填房兩個。這個媳婦,年紀雖小度量到大。她看着辛四四連連點頭,笑道:“既然你已經有了打算,就照你的意思行吧。”
二夫人劉氏免不得多看了這個弟媳婦幾眼。長得挺标致的美人,說話得體,該嬌羞的時候嬌羞,拿起主意來比大嫂要通透,再看婆婆對她又是十分的喜歡,心中免不得有些氣不順,只是當着婆婆的面不好發作,也順着呂氏垮了辛四四一番。
事說完了,婆婆也同意了,辛四四覺得已經沒自己什麽事兒了,随便找了些話頭說說,這就起身告退。
呂氏準了,她前腳才出了呂氏的院子,後腳劉氏就跟了出來,把她叫住,過來挽着她的手臂,親密無間似得,“我今天才回來,還不曾去你房裏坐坐,聽說你有客,我就先來了娘這裏,竟然就同你遇着了,可見是緣分。”
辛四四有些反感,她不過才同這個二嫂第一次相見,論關系還沒要好到這種地步,只是當着那麽多下人的面,不好拂了劉氏的面子,盡量是裝的十分開心的模樣,回道:“是呢,我也同二嫂一見如故。”個鬼啊,沒緣分能做妯娌?淨是些廢話。她在心裏吐吐舌頭,差點被自己說的話惡心到吐。
劉氏看她這麽熱絡,硬是要拉着她去二房坐坐,辛四四只得笑着敷衍,說,“子詹先生還在後院等着,不好讓先生久等,等回頭送走了先生,一定親自過來二房坐。”
劉氏面上露出些失望,“那可是說好了。”
再三跟劉氏保證,一定會去二房小坐,這才脫了身,回到三房的院子。
再說劉氏,剛回了房就對二爺耳提面命起來,“平日裏,朝政上比不了大爺,論混又混不過那個小霸王。”她憤憤的指着西邊三房的地方,咬咬牙,“大爺朝政上做的好,到底不怎麽近女色,只有兩個女娃,我心裏倒也覺着沒那麽堵了。誰承想老三那個不讓人省心的被母親這般偏袒着。我怎麽就嫁給你了!”
衛沖脾氣好,平時也沒什麽本事,說得好聽叫實誠,其實就是個木讷膿包,眼下被劉氏一通訓斥,只擡擡眼皮,悶聲悶氣的道:“大哥自幼跟父親在宮裏行走,見多識廣,我相比也比不上啊。至于老三,他媳婦人是埕州孟府的四姑娘,娘自然喜歡。”
他不說話倒還好,一說話,劉氏差點沒讓背過氣兒去,撩起桌上的果盤就往衛沖身上扔,“你是怪我出身不好了?我出身不好你別娶我啊?!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嫁給你這麽個木讷,本來還指望着嫁進衛府能有好處得,現在倒好,裏外不是人。你還叫衛沖呢,你說你對得起你這個名字麽你?”
衛沖也不躲,果盤砸在他胸口,他就伸手捂起來,擦了擦又放回桌子上,也不管劉氏哭死苦活,抄了書卷子窩在桌角看。
劉氏折騰一陣子,累了困了,也就不鬧了,安安靜靜睡下了。
辛四四這裏還沒把子詹送出府門,迎頭正撞見管家帶進府裏的孟扶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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