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集會（六）

巫家把淩晨爆炸的事情隐瞞得很好, 裴楚洗了澡換了衣服下樓吃飯的時候, 餐廳裏面幾乎所有人都在讨論爆炸的事情，但誰手裏都沒有情報, 話題很快就轉向了今年的游戲。今年的游戲叫做一夜狼人, 一個小組只有四個人，用淘汰的賽制選出最後的勝利者。

裴楚沒有報名參加游戲，脫臼的左手情況不太好, 接回去之後還綁着固定, 右腿灼燒也很嚴重，每走一步都火燒火燎的疼, 只能單手随便吃了點東西就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剛走到走廊上, 迎面看見一身正裝的付清走過來，沖他打招呼。

“喲，裴老師，手怎麽了？”

裴楚挑起眉，付清嘴裏叼着煙, 一如既往的一副懶懶散散的樣子, 面具下面的眼睛帶着血絲，似乎一晚上沒睡好。

裴楚若有所指地說：“昨天晚上沒注意, 被老鼠咬了一口。”

“老鼠？”付清笑了起來, “裴老師在說笑話麽，五星酒店裏會有老鼠？”

“是啊，你說奇不奇怪，”裴楚勾起一個笑, “偏偏就在五星酒店的頂層被老鼠咬了。”

付清感興趣地“哦？”了一聲，顯然早就知道了爆炸的事情：“那真是不得了的事情，需要我幫忙清理一下嗎？”

“付科長不要被老鼠咬了才好。”

裴楚轉身往外面走，沒走幾步，付清又叫住他。

“裴老師，今天有時間一起喝一杯嗎？”

裴楚晃了晃受傷的手：“受傷了，不宜喝酒，下次再約。”

裴楚回了自己的新房間之後，迫不及待地托林黎弄到了插頭轉換器，把藍野霖給他的優盤插進了随身攜帶的掌上電腦裏。

優盤加了密，提示他輸入密碼，裴楚甚至沒有用破解器，下意識地往裏面輸入了宋辰逸的生日。文件自動彈出窗口，提醒他密碼正确。

裏面是整整一個G的文件，包括文檔、音頻、亂七八糟的格式的圖片和少量視頻，按照六個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名字分成六個分文件夾，點進去之後又是按照時間區分的多個新的文件夾。

所有文件的最外面，有一個txt，建立日期就是一周前，名字是“給裴楚”。藍野霖在一周前就做好了把這些東西給他的準備。

“巫連的主治醫生及老師（按時間序）

劉燕（自殺死亡）

吳惠連（心跳驟停死亡）

張天長（精神崩潰）

歐陽琳（自殺死亡）

倪高（間接自殺死亡）

宋辰逸（腦部受攻擊死亡）

其中，除宋辰逸與張天長為天生異能者以外，均為後天異能者

第一個死亡案例出現時間：2048年

各人詳細資料見各分文件夾”

裴楚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冰水裏面，緊緊地皺着眉，握住手表的手心開始出汗。他有一種預感，他在看這十年來巫家費盡心思隐瞞起來的大秘密，而且是至今還鮮活的、跳動着心髒的秘密。

他有些發抖地開始一個一個的點開文件，裏面的東西非常的零碎，有些只是幾句簡單的筆記，寫着像“2053年9月3日，去林中花園小區，見到了李燕的父母，沒有收獲”或者“2053年12月20日，他患有嚴重的抑郁症和幻聽症，情緒極度不穩定，提到‘巫連’這個名字的時候，并沒有特別大的過激反應，但提到‘觀象師’時，他開始撕咬自己的手臂，表現出了自殘傾向”。看上去應該是調查的手記。

然後是一些調查時的照片和音頻，按照時間順序和調查手記整理在了一起，有小區的照片、被調查人家屬的照片、甚至包括一些被調查人生前喜歡的東西的照片。音頻裏面幾乎都是聊天的內容，其中最清楚、離錄音筆最近的就是藍野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而冷靜，不着痕跡地掌握者聊天的節奏，而他的聊天對象卻總是處于混亂或者情緒崩潰的狀态，語速很快，很激動，有些時候甚至完全聽不清。

其中，精神崩潰的張天長的調查文件最長，音頻最多，也最不清楚。

“您耳邊的那些聲音，是怎麽樣的聲音？”

“……（漫長的沉默）……哈……（指甲撓桌子的聲音）……那個女人在朝我瘋瘋癫癫地笑，一邊笑一邊打我，罵我雜/種，天哪，她死了，她為什麽又要哭？不要哭了，不要再在我的耳邊哭了，你滾開，滾開！……”

在這一個音頻的筆記裏面寫着：“……不是幻聽，很接近超憶症患者精神崩潰後的症狀……”

……

裴楚的背脊發寒，每打開一個文件夾，手心裏的冷汗就越來越多，臉色也越來越沉。2048年，從巫連滿二十歲成年了之後，他的老師一個個變瘋、走向死亡，而每死亡一個人，巫連的症狀就加重一分，一直到宋辰逸接手他的治療的時候，巫連“……處于很長一段時間的昏迷狀态，只能靠藥物和儀器維持生命”，而宋辰逸的治療，把巫連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他開始慢慢地好轉，甚至有一張通過監控拍到他獨自出門買東西的照片，照片的日期是2050年6月28日，宋辰逸死亡前的一個月。

裴楚無意識地摸出一根煙，點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盯着最後的文件夾名稱看了許久。

他知道的很清楚，宋辰逸是唯一那個沒有變瘋的老師，甚至在死亡前的幾個小時還跟他一起去看了電影，思路正常地跟他談論最近在用的治療方案。

但是他最後還是死了，和正在好轉的巫連一起。

裴楚咬着煙蒂點開了文件夾。

而在宋辰逸的文件夾裏，資料驟然變得少得可憐了起來。調查受阻的原因不僅僅是因為巫家的保密工作，更多的是因為宋辰逸自身出色的保密工作。他是個天生的情報高手，在這個所有的一切都能夠數字化的時代，連自己的生活痕跡都隐藏得非常的幹淨，除了和他朝夕相處的裴楚，連他的學生藍野霖都不知道他做過些什麽樣的治療、治療過程中狀态如何、見過些什麽人，買了些什麽藥，每一個日期下的文件都只有簡短的手記“2051年12月20日，調查了老師辦公室的電腦，一無所獲”“2052年3月8日，在實驗室發現了老師遺落的U盤，嘗試破解密碼時文件自毀”“2052年7月12日，确定老師的住址，戶主名字為空……”

最後的分文件夾裏面，沒有手記，什麽都沒有，只有一個很短的視頻，視頻名字是“2050.02.15監控修複”。

畫面非常的模糊，看得出是請高手修複出來的東西，畫面內容看上去像是在某間卧室，沙發上面對面坐着兩個人，一個背對着鏡頭，一個面對着鏡頭，而面對着鏡頭的那個人，有一張裴楚熟悉到骨子裏的臉。

那個人是宋辰逸。

一只巨大的手用力地抓住了裴楚的胃，他臉色蒼白地咬着煙，任由煙灰掉落在自己的衣服上，一動不動地盯着那個像素模糊的畫面——

背對着鏡頭的那個人聲音虛弱地說：“今天是大年三十呢。”

宋辰逸微微一笑，深棕色的眼睛彎出一個溫柔的弧度，從藥箱裏拿出注射器：“新的一年，巫先生會好起來的。”

巫連順從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十幾秒的沉默，針管裏的藥應該是注射完了，巫連說：“宋老師總是叫我巫先生巫先生，這棟房子裏的巫先生可多了去了……”

宋辰逸把用過的注射器扔進了垃圾桶裏，不緊不慢地整理好了手邊的文件，沒有回答，直接站起來，道：“我們今天的治療就到這裏，明天我會在同樣的時間段過來。”

巫連沒有說話，宋辰逸走到了門口，打開了門，沙發裏一直沒有動的巫連不知道是在對他說還是在自言自語，低聲道：“老師今天回去的那麽早，是家裏人在等嗎？”

話音落地，宋辰逸已經關上了門，畫面陷入了黑暗。

裴楚就這麽坐在電腦前，唇間的煙已經燃到了煙蒂的位置。2050年的大年三十，他已經什麽印象都沒有了，那一定是一個跟往年一樣和宋辰逸度過的、平凡無奇的新年，所以他的記憶才會如此的淺薄。

而那個總是笑得一臉溫柔的人，到現在，已經死了五年了，只留下這一堆破爛一樣零散又巨大的謎題。

裴楚眨了眨幹澀的眼睛，太陽穴開始一抽一抽的疼，僅僅是一個兩分鐘的視頻，他已經開始出現強烈的應激反應。而就在這時，外面有人按響了他的門鈴，他在刺耳的鈴聲裏緩了好久，才把已經熄滅了的煙扔進垃圾桶裏，把優盤全部格式化，只留下剛剛那個視頻，加密了藏在電腦最隐秘的地方。

來的是巫家的人，請他去一趟四十五層，想跟他聊一下“今天早上”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人不作，就不會死

怒而卸載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