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集會（五）

裴楚徹底醒了過來, 安靜地翻了一個身, 那個悉悉索索的聲音一下子就沒了。巫赫就睡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呼吸不穩, 似乎在做什麽噩夢, 裴楚輕輕碰了一下他的手臂，他迅速地抓住了他的手，整個人都朝着他身上靠了過來。

巫赫的手心裏全是冰涼的冷汗, 額頭頂着他的肩膀, 嘴裏發出夢魇般輕微的□□。裴楚安撫地拍在他的後背，另一只手伸手去開燈, 開關按下之後, 燈沒有亮。

裴楚心一沉，用力地晃了晃巫赫，低聲想叫醒他：“巫赫，醒醒。”

巫赫竟然沒有任何反應，依然緊緊地閉着眼睛, 與外界的一切刺激都絕緣了一樣。裴楚只猶豫了三秒, 直接把巫赫從床上踹了下去。

那邊傳來了摔倒的悶響和巫赫的痛吟，失重感顯然讓他清醒了很多。裴楚扣着手裏的槍從床上起來, 打開了窗簾, 落地窗外面傳來的微弱的燈光勉強照亮了房間裏的擺設。他走了幾步，腳下突然踩到了什麽軟綿綿的東西，低頭一看，整個世界突然旋轉了起來, 他不知什麽時候踩着床，而床和地面90度垂直，挂在了牆壁上。

所有的物理準則都開始消失，畫面破碎成多棱體的玻璃，巫赫從他的視野裏離開了。裴楚喊了一聲“巫赫！”，從離他很遠的地方傳來了激烈的肉搏的聲音。裴楚直接用念力劈開了眼前的牆壁，那牆壁化成水面，一層層地蕩漾着，吸收了他的攻擊。

有人在酒店裏構造了一個“仙境”，非常精細的“仙境”。

裴楚擡手打了兩槍，在他很近的地方傳來了類似于花瓶破碎的聲音。有微小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裴楚迅速彎腰，反手打到了溫熱結實的肉體，悶哼聲幾乎就貼着他的脖子。裴楚又開了兩槍，那人扣住了他握槍的那只手，裴楚極快地把槍扔到左手，勾住了扣板，卻還沒來得及按下，那人又扣住了他的左手，直接卸掉了他的關節。

裴楚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照着那人的方向狠狠地踹了一腳，那人沒想到他還有力氣反擊，似乎被踹到了什麽要害，手一松，裴楚的右手重新拿到了槍，兩發子彈精準的朝着男人倒地的方向射過去，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裴楚轉身就往剛才花瓶碎掉的地方跑，另外一個聲音輕笑了一下：“還是只小野貓。”

裴楚有了不好的預感，緊接着子彈便貼着他的右腿擦過去，打在了地面上，帶起一長條血痕。他栽倒在地上，滾了兩圈，手按到了剛才碎掉的花瓶的碎片。

“小心點，不要傷到他。”

“巫赫那邊需要支援。”

“留下一個人纏住他。”

“不要讓他跟巫赫碰頭。”

裴楚滿手血的摸到了花瓶下面的桌子，以此為媒介注入大量念力，腦袋裏面開始想象他記憶中的酒店的布局。周圍虛假的幻境開始嘩啦啦地往下掉，一陣暈眩之後他看到一個人影站在床邊，手裏拿着的槍在外面的微弱的燈光下反射着光。

那人帶着面具，身材高大，拿槍的手很穩，正對着裴楚的眉間，帶着笑意地說：“別動，我不想看到一個珍貴的治療在我槍下血流一地。“

裴楚渾身都是疼出來的冷汗，喘着氣，瞪着他：“你們是什麽人？”

“誰知道呢。”那人說。

裴楚悄悄地握緊了手裏的槍，那人“啧”了一聲，黑暗裏面火光一閃，下一秒，他的槍就脫離了他的手掌，子彈的沖擊力讓他的虎口一陣陣發麻。

“用腦子救人的人，總歸不太适合拿槍殺人嘛。”

裴楚吸了一口氣，他能夠聽到客廳外傳來的戰鬥的聲音，那是消音槍發出來的悶響，還有子彈撞在地上牆上的聲音，除此之外沒有人說話，四周靜得讓人毛骨悚然，甚至有一種還在仙境裏的錯覺。

他們明顯是沖着巫赫去的，實力強大，配合有序，人數未知，像獵手一樣有條不紊地收着網。

裴楚籠罩在一股極大的不安裏面，他暗示自己冷靜一點，擡頭想要去捕捉那人的眼睛，但是他們隔得太遠了，深夜的黑暗沉沉地隔在兩人之間，他無法用念力攻擊到他的要害。

裴楚身後的右手摸到了一片尖銳的碎片。

“我說了，別……”

霎那間，突如其來的爆炸撼動了整個房間，沖擊的熱浪從客廳的方向席卷而來，裴楚心一沉，手中的碎片卻精準地紮進了那人的手腕，然後翻身往爆炸的方向跑。巨大的爆炸聲讓他的有些耳鳴，隐約之間能聽到槍聲，一直追在他的身後，他沖進客廳裏，突然一腳踩空，開始昏天黑地地往下掉。

周圍到處都是火焰、岩漿和翻滾的黑雲，有什麽東西把他卷起來，重新甩上了地面。裴楚的腳下是幹裂的大地，像一座孤島，赤色沸騰的岩漿瀑布一般地從不遠處傾瀉而下，真實的熱度讓他汗如雨下。天邊的火山正在爆發，地面在不斷的震動，火山灰帶着咆哮的氣勢朝這邊席卷而來。

裴楚有些迷茫地環顧四周，他從來不知道“仙境”可以逼真到這個程度，甚至有一瞬間以為自己是在夢裏。讓他沖進客廳的爆炸聲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後面拿槍的男人也沒有追過來，仿佛誤入了某個真實的國度。他開始尋找可以做武器的東西。

身後很近的地方傳來了腳步聲，裴楚迅速回過頭，剛才拿槍指着他的人被晃動的枯樹枝卷起來，遠遠地甩進了岩漿裏。他支撐着什麽東西勉強站在了岩漿上，然後慢慢從仙境裏消失了。

在他消失的地方，很快出現了一個新的人影。

巫赫渾身都是血，踩着岩漿，朝着裴楚的方向走了過來。仙境在他的腳下一點一點瓦解，露出一片混亂的酒店。

這是巫赫的仙境……

沙發和地毯上到處都是槍孔，浴室的門已經被炸成了焦黑色，地上躺着四個人，不知道是失去了知覺還是死了，有一個血流得到處都是，在微弱的燈光下發着暗紅色的光。

裴楚有些慌張地把巫赫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那麽多血，都不是他的。

“跑了一個。”巫赫啞聲說，摸開了客廳的燈。裴楚松了一口氣，靠在牆上，眯着眼睛：“他們是沖着你來的。”

巫赫把手裏不知道是誰的槍扔在了沙發上，握住了裴楚脫臼的那只手。裴楚把手縮了回去：“等下讓醫生處理一下。”

巫赫臉色很冷，擦了一把臉上的血，走到一邊去打電話。裴楚感覺他很陌生，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巫赫，像是從哪個地獄裏面爬出來的。

“……讓林伯過來處理一下……嗯，跑了一個……現在封鎖也來不及了，直接從頂層跳下去的，有直升機……來一個醫生……”

裴楚蹲下去檢查那幾個人的生命跡象，有三個還有氣，身上也沒有致命傷，應該是在仙境裏腦死亡了。血流了一地的那個被擊中了心髒，身體已經開始發冷。他們臉上都帶着黑色的面具，身上沒有任何能代表身份的東西，耳朵裏的收音器已經斷開了接入，找不到中央發射點。

“老師……”

裴楚回過頭，巫赫突然把他摟了個滿懷。

濃重的血腥味籠罩着他們，巫赫沙啞的聲音輕微地發着抖，蹭着裴楚的肩膀，渾身冰涼，帶着鼻音輕聲說：“我中了他們的幻術，看到老師死在我身邊，到處都是血……”

裴楚緊緊地抱住他，溫和的念力注入他的大腦，發現他的精神一片混亂，幾乎要接近崩潰的邊緣了。

裴楚胸口發脹，說不出是心疼還是什麽，輕輕拍着他的背：“你擡起頭，看着我。”

巫赫抵着裴楚的額頭，朝着他毫無保留地敞開了自己的大腦。裴楚想做一個疏導，巫赫突然又挪開了目光，垂下眼睛，看着裴楚沒什麽血色的嘴唇。

“可以嗎？”巫赫小心翼翼地問他。

裴楚怎麽可能拒絕這樣渾身是血、發着抖的巫赫，一股強烈的無力感湧了上來。

巫赫的嘴唇還帶着不知道是誰的血，輕輕地貼着裴楚發涼的嘴唇。這是他們第一次在清醒又冷靜的狀态下接吻，巫赫的嘴唇很軟，含着他的下嘴唇，溫柔地吮吸了一下。一股微弱的電流竄上了大腦皮層。

只這一下，巫赫松開了他，兩人沉默地對視了一會，裴楚道：“你知道接吻的意義是什麽嗎？”

巫赫笑了笑，沒有說話。外面傳來了喧鬧的聲音，很快有人沖進了酒店，把裴楚和巫赫請了出去，封鎖起整層樓。巫赫被一個中年男人拉到了一邊，裴楚被兩個醫生帶到樓下檢查手上和腿上的傷口。大廳的鐘表顯示時間是早上四點，就要天亮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要知道

今天努力一下雙更，不過可能會比較晚，大家可以早上起來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