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行李很快就收拾好了,唐芙與傅毅洺提前一天跟長公主道了別,然後就帶着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離開了京城。

慶隆帝知道的時候滿意地點了點頭:“阿珺這孩子向來懂事,雖然嘴上說不願意去,其實還是把朕交代的事情放在心上的,這麽快就動身啓程了。

太監總管笑了笑,對他說道:“往常武安侯去蜀中都是輕車簡從,帶着幾個人就走了,這回卻前前後後帶了十幾車的東西,可見是真把那位唐大小姐放在心上的,不舍得她路途受苦。”

慶隆帝眉心一跳,覺得自己剛剛說的那句話可能喂了狗。

帶着那麽多東西路上能走得快嗎?讓他帶着夫人一起去,他還真把這趟行程當成游山玩水了?

“臭小子,”慶隆帝喃喃一句,“耽誤了正事看朕怎麽收拾他!”

太監總管輕笑:“想來是耽誤不了的,聽說武安侯讓沈世子和孟公子先行一步去了蜀中,應該是代他先去看一看,穩定一下局勢。不然若真的因為兒女私情誤了大事,他怎麽對得起陛下對他的信任呢?”

傅毅洺才剛剛成親,還沒有孩子,只有一個妻子,而且還對這個妻子很是在意,百般寵愛。

按理說他去蜀中既然要執掌兵權,就應該把這個新婚妻子留在京城才是,這是自古以來朝廷與武将之間的規矩,免得掌兵的武将在外面生出異心,朝中又沒有辦法牽制他們。

傅毅洺剛知道慶隆帝想讓他去蜀中的時候就想告訴唐芙,問她願不願意跟自己去,又怕到時候唐芙答應了慶隆帝卻不答應,讓她白高興一場,所以才等到入宮面聖确定能帶上她之後才告訴她。

慶隆帝輕笑,将剛才批完的折子放到一旁,打開了另一本,自言自語般地說道:“阿珺向來孝順,只要長公主在京城,他就一定會緊守本分。何況……朕信得過他。”

說完便開始認認真真地批閱奏折,不再說話了。

太監總管便也不再出聲,默默地侍奉在旁,仿若不存在一般。

傅毅洺聽說很多人第一次出遠門都會不适應,在馬車上坐久了就會覺得頭暈,所以他并不敢讓人走的太快,而且自己也沒有騎馬,跟唐芙一起坐在了車中,時刻關注她的身體狀況。

好在唐芙一路都沒什麽事,而且對周圍的景色十分好奇,車簾幾乎一直掀着,像是飛出籠中的鳥兒一樣,看什麽都覺得新鮮。

這一路的景色傅毅洺早就看膩了,如今卻因為身邊多了一個人,覺得那些乏味的景致也多了幾分趣味,變的賞心悅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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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再好的景色,幾個時辰看下來也就那麽回事了,何況因為距離京城還不遠,還不到氣候及環境有大的變化的地方,左右也就是些跟京郊附近差不多的山山水水,過了那個新鮮勁之後,唐芙便感到一陣困意襲來,在車上打起了瞌睡。

傅毅洺在看到她迷迷糊糊犯困的時候就繃緊了身子,有意往她那邊挪了一點。

過了一會,女孩的頭果然不出所料地落在了他的肩膀。

傅毅洺一動不敢動,生怕驚擾了唐芙,卻又怕自己身子繃得太緊,她靠着不舒服,就努力放松了自己半邊身子,試圖調整一個最舒服的角度給她。

可是在車上睡着怎麽也不可能有在床上睡着舒服,女孩時不時就皺着眉頭動一動腦袋,睡得并不安穩,随時要醒過來的樣子。

傅毅洺猶豫片刻,緩緩擡起了自己的手,動作極輕地落在她肩頭,一下一下輕輕地拍撫,像安撫年幼的孩子一般,溫柔地哄她入睡。

如此又過了許久,女孩的眉頭才終于舒展開,陷入了香甜的夢鄉。

傅毅洺看着她甜美的睡顏,那光潔的額頭離自己不過咫尺之遙,仿佛一低頭便能親吻到。

他湊近聞了聞她的發香,和她之前拿給長公主的那幾瓶頭油氣味一樣,只是因為抹在了頭上,聞上去比在瓶子裏要更清淡一點,淡淡的花香中又有一股茶香,很是好聞。

他舔了舔嘴唇,幾次想親吻她的額頭,都因怕把她驚醒而沒敢動作,最後實在忍不住,才在她發頂輕輕一吻。

饒是如此,也未敢久留,只輕輕碰了一下便飛快地離開了,心裏卻已經為這短暫的碰觸歡喜雀躍,暗自低笑許久。

唐芙做了一個夢,夢裏她還年幼,跟父親一起坐車去郊外的未涼山游玩。

父親雖然是個讀書人,但是膽子卻很大,經常做一些在外人看來“離經叛道”的事,比如在她腰上綁一根繩子,然後自己牽着繩子一頭爬到樹上,再把她給拉上去。

他那個時候都已經四十多歲了,就算身子硬朗,這般帶着一個年幼的孩子爬樹還是讓人心驚膽戰的。

下人為此不知跟祖父告了多少回狀,但每次祖父教訓父親的時候他總是左耳進右耳出,下次依然我行我素地帶她去未涼山“爬樹”。

唐芙很喜歡那棵大槐樹,尤其是跟父親一起坐在樹上一邊聽他講故事一邊看着遠處。

有時候她就這麽聽着聽着睡着了,睡夢中也不擔心摔下去,因為她知道靠在父親懷裏很安全,他一定不會讓她掉下去的。

可是這次不知怎麽回事,父親講着講着故事,聲音卻越來越遠了。

她迷茫間想睜眼,直到那只熟悉的手掌又落在她的肩頭,溫柔的拍撫,她才終于又安穩下來,含笑睡着了。

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只覺得那只手似乎從夢中跟了過來,還在她肩頭輕輕地拍着。

唐芙茫然片刻,入目是馬車上鋪着的厚厚的毯子,毯子上擺着的紫檀小幾,以及小幾上裝着點心的攢盒和一旁精致的白瓷茶壺。

她這才驚覺自己竟然靠在傅毅洺身上睡着了,下意識想要起身,卻聽耳邊傳來一陣輕微的鼾聲。

唐芙緩緩擡頭看去,只見傅毅洺閉着眼,腦袋時不時往旁邊歪一下,鼾聲就是從他鼻間發出的。

他似乎困極了,眼睛已經睜不開,嘴角還挂着一串已經快從下巴流下來的口水,腦袋東倒西歪的四處亂倒,但腦子裏卻又似乎始終維持着一線清明,不肯徹底睡去,身子一動不動穩穩地維持着讓她依靠的姿勢,攬在她肩頭的手還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拍着。

唐芙本該立刻從他懷中起來才是,卻不知為何呆呆地看着他許久未動。

她自幼沒有娘親,印象裏曾經這麽溫柔對待過她的人,除了父親就只有祖父了。

可是父親在她年幼時便也離開了,祖父又一把年紀,身體不好,她不想讓他擔心,便收起了那些小女孩兒的嬌嫩脆弱,讓自己像個大人一般成長起來。

她的童年太短暫了,被人護在懷中溫柔安撫的歲月也如昙花一現般一閃而過,少到她幾乎已經快要忘記這是什麽感覺,如今恍然回憶起,眼眶莫名的有些酸澀,竟對這陌生的懷抱有了幾分依戀,想天長地久地依靠下去。

她許久才收拾好自己紛亂的情緒,輕手輕腳地起身,不想驚動了傅毅洺。

但傅毅洺就算睡着了,腦子裏也一直牽挂着她,察覺她有動作,猛然驚醒,以為她是睡不安穩,下意識又在她肩頭拍了幾下,拍着拍着才發現她已經醒了。

傅毅洺放在她肩頭的手僵住,大眼瞪小眼的跟她對視了半天,才猛然反應過來,趕緊将手收了回來。

“那個……你……我……”

他剛睡醒腦子反應有點慢,舌頭打了結似的不知道怎麽解釋。

唐芙看着他比自己還尴尬的模樣,抿唇輕笑,将自己的帕子遞了過去:“擦擦嘴吧。”

“啊?”

傅毅洺在自己嘴邊摸了一下,這才發現他竟然流口水了!還被唐芙看到了!

他趕緊把那帕子接過來,胡亂在嘴上擦了一番,擦完準備還回去才想起這不是自己的東西,他竟然就這麽順手拿來擦嘴了,還是擦口水!

“我……我洗幹淨再還你吧?”

他說道。

唐芙搖頭,伸手接了過來:“不用,自會有下人去洗的。”

說着将那帕子收了起來。

傅毅洺哦了一聲,後知後覺地想:阿芙竟然不嫌棄他。

他心下高興,剛剛的困意也全都沒了,直到晚上到了驿站,才和唐芙一起下了馬車。

驿站的官吏們早知道他要來,已經收拾好了一座院子,随時都可以住進去。

唐芙從來沒有出過遠門,更沒有跟傅毅洺一起去過蜀中,所以并不知道他以往去蜀中都帶些什麽,直到現在跟他一起到了這裏,才發現那十幾車的東西幾乎全都是給她準備的,傅毅洺自己只帶了幾套換洗衣裳而已。

他讓人把驿站的房間重新布置一番,一應被褥茶具等都換了他們自己帶來的,等收拾好之後,這裏簡直和剛才是兩個模樣,驿站的小吏來送東西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唐芙看着煥然一新的屋子,小聲道:“不用這麽麻煩的。”

帶着這麽多東西,肯定會影響他的行程。

傅毅洺卻笑了笑:“不麻煩,反正這趟也不是什麽要緊事,不着急,路上慢慢走就是了。”

他雖然離開了蜀中,但并不代表就完全失去了對那裏的掌控,還是留了些自己人在那裏。

如果事情真的那麽緊急,他早就第一時間得知消息了,哪還會等到當地官員把折子送到慶隆帝手裏,再由慶隆帝來催他。

既然他的人馬到現在都沒給他傳信,就說明青崗寨只是虛張聲勢而已,不用太當回事。

這群山賊就是這樣,你越把他當回事,他就越覺得自己對朝廷而言真的很重要,不把他們招安好像對朝廷來說就有多大的損失和威脅了似的,到時候非但不聽從朝廷的安排,還拿着勁兒想跟朝廷談條件,一再提出過分的要求。

對待這種人,就得晾他一會兒,讓他腦子清醒一下。

唐芙不知道傅毅洺去蜀中是要做什麽,但聽他這麽說,那應該是沒有什麽大礙的,便安心睡下了。

這驿站的房間雖多,但在外人面前他們是對夫妻,總不好分房而睡,這晚便是睡在一起的,驿站房中只有一張床,沒有小榻,傅毅洺便打了地鋪。

他往常跟季南他們行走在外,荒郊野地裏裹張毯子随處一躺也能睡着,打地鋪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舒服,反而因為能和唐芙同房而感到十分開心,睡前偷偷将鋪在地上的褥子往唐芙那邊挪了半寸。

兩人各自在房中的兩邊睡着了,夜半時分,一場春雨悄然而至,伴随着一聲驚雷,落下的閃電短暫地照亮了房中昏暗的空間。

傅毅洺聽到雷聲陡然驚醒,睜開眼往唐芙的方向看了看。

可惜躺在床上的人被床幔遮擋,他什麽都看不見,往常能聽到的呼吸聲也被雨聲遮蓋了,無法知道她醒沒醒。

傅毅洺有些擔心,不知道她怕不怕打雷,想去看看,又怕她已經醒了,自己這麽忽然走過去會吓着她,猶豫一番,便用很小的聲音喚了她一聲:“阿芙?”

唐芙果然被剛剛的雷聲吵醒了,聽到動靜嗯了一聲:“怎麽了?”

傅毅洺:“你……你怕打雷嗎?”

唐芙:“不怕啊,只是聲音太大,被吵醒了。”

傅毅洺哦了一聲,心裏感到一陣失望。

她要是怕打雷多好,那他就可以借着這個機會過去陪她了啊。

唐芙見他哦完之後就沒了動靜,誤會了什麽,隔着床幔問了一句:“你怕打雷嗎?”

“我……”

我怎麽可能怕打雷?

傅毅洺這句話已經到了嘴邊,又狠狠的被自己咽了回去,腦子裏靈光一閃,順勢接道:“我……有點怕。”

唐芙:“那……以前打雷你都是怎麽辦的?”

“……讓小厮進來坐邊上陪我。”

可現在他們成親了,肯定不能再讓小厮進來了,傅毅洺又向來不喜歡丫鬟貼身伺候,讓丫鬟來也不合适。

唐芙想到白日裏男人護着自己讓自己能安心睡覺的模樣,到底是不忍,許久後才下定決心,說道:“那……你要不要過來一起睡?”

反正他是個天閹,也不能把她怎麽樣。

而且他們成親至今也有些日子了,之前在公主府裏就是同房而睡的,他若真的想對她做什麽,又何須等到現在呢?

傅毅洺幾乎能聽到自己心口撲通撲通狂跳的聲音,極力克制着才沒抱着被子立刻沖過去,而是裝模作樣問了一句:“……可以嗎?”

唐芙:“嗯,這床挺大的,我們……我們隔開一些就是了。”

傅毅洺趕忙點頭:“那……那我來了。”

說完抱着被子就走了過去,摸着黑在唐芙身邊躺下,低聲嗫嚅:“謝謝阿芙。”

心中無比慶幸房裏沒點燈,不然他現在喜形于色的樣子一定早就露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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