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回家
荒草在牆縫院角雜亂生長, 被廢棄的小院滿目蕭條, 裏屋中央擺着一張黑白遺像, 正對着院落大門。
沉青跨進院子, 一眼看見了那張遺像。
遺像中的女人微微笑着, 眼神卻直勾勾的,配上那種笑容, 有種詭異的陰測。
這就是王利死的地方。
沉青的目光從院子裏淡淡掃過,走進裏屋, 拿起遺像相框看了看。
一縷黑氣從遺像裏溢出, 像一只細瘦嶙峋的鬼爪那樣往他手上抓去, 被湧出黑色氣焰瞬間吞噬了。
咔嚓。
牆外有一片瓦片掉下來摔了個粉碎,沉青側首, 看見牆角那裏站在一個女人,背對着他穿牆而過,飄出了院子。
沉青沒有立刻跟上去, 他單手按在擺着遺像的桌上,黑焰瘋狂蹿動,如巨人揮舞雙臂, 幾乎在眨眼間就将這座頹敗的屋子徹底摧毀。
黃泥地面裂開深深的溝壑,在那地下,埋着一塊小小的白骨。
沉青深吸一口氣,俯身抓住了那塊骨頭。
那是……他的蛇骨。
——
“賤人!畜生!”
“肯定是她和那個外鄉人勾搭上後殺了其他人!這個婊子!”
“真該死, 把她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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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的河岸上, 一個男人扯着一個女人的頭發, 另外兩人抓住她的四肢,合力把她扛向河邊。
那人正是小玲,她被布塊堵住了嘴,淚水從眼眶湧出,她“嗚嗚”掙紮着,不住地搖頭。
河岸邊圍滿了村民,他們用冷漠而鄙夷的目光旁觀眼前的這一幕,沒有人發聲,也沒有人想要阻止——在他們眼中,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小玲被丢在碎石滿布的河邊,鋒利的石塊磨破了她的膝蓋手掌,布塊掉出,她疼得叫了出來,卻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
她跪在地上向另外幾人砰砰磕頭,每一下都磕出了鮮血,眼中寫滿凄烈的哀求。
“婊子!讓你找野男人!”
其中一個人狠狠地踹了她一腳,小玲被踹翻到河裏,她嗬嗬喘息着,胸口劇烈起伏,就像一條垂死的魚。
那個人還不解氣,又是幾腳踩在她身上。鮮血染紅河水,小玲痛苦地翻滾着,徒勞地擡手去擋,喉嚨中擠出的聲音沙啞到近乎凄厲。
另一個人拖着竹編的豬籠過來,小玲被扯着手臂拽起來,鮮血混着淚水從她臉上流下,她用盡力氣反抗着,努力想要給那幾個人磕頭,卻還是被被他們一人抓着一只手或腳生生塞進了豬籠裏。
“啊……啊……”
她身陷狹小的豬籠中,發出陣陣嘶啞的哀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尖銳的笑聲從岸邊傳來,小玲猛的擡起頭,原本瀕死的眼中投射出強烈的希冀之色。
一個瘋女人搖搖晃晃的身影出現在河岸上,她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奇的東西那樣指着豬籠裏的小玲哈哈大笑,笑聲癫狂,幾乎刺入耳膜。
“滾開,死瘋子!”
一個人在她腰後踹了一腳,女瘋子撲到河裏。河水沖去她臉上的泥污,露出原本秀麗的臉龐。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來,仍然插着腰大笑着,被幾個人上來拖走了。
“啊!啊啊!!”
小玲使勁呼救着,死死抓住豬籠的邊格。銳利的竹邊劃破她本就鮮血淋漓的手掌,她絕望地慘叫起來,忽然爆發出一股巨力,生生往前蹭了一步。
然而下一秒,剛才的男人就把豬籠一點點推向了河中央。河水迅速漫上籠子,小玲在沉沉浮浮的豬籠中掙紮到四肢流血抽搐,被洶湧的河水嗆了數口,到後來就像被捅了數刀的母獸,在瀕死前奄奄一息地凄鳴着,聲聲喋血。
“啊啊啊啊啊——”
她被幾只手擠着往下壓,最後迸出一聲刻骨的慘烈之聲,沉入了河面之下。
河面泛起層層波瀾,河岸上的村民一陣鼓掌叫好。
咕嘟咕嘟——
然而他們的歡呼聲尚未平息,河面就出現了異狀。
自小玲沉下的河中心湧出一股股猩紅的液體,液體仿若沸騰,迅速向河岸邊擴散。
河裏冒出無數只血手,整條河流都沸騰起來,急促的水聲仿佛女子的尖叫,撕心裂肺。
“有鬼,有鬼!”
河邊的村民被駭得大叫,作鳥獸散。
離河最近的村民來不及逃走,被血手抓住了腳踝,一頭栽到了水裏,又連滾帶爬地狂奔出了河灘。
不過數秒,河邊的村民們已逃得一個不剩。
“……”
一個血染的身影從水下浮現,小玲面色慘白地一步步挪到河岸邊,嘴裏水花翻騰,吐出陰冷的話語。
“為什麽……為什麽不救我……”
“為什麽你們都看着我死……為什麽……”
“……”
村口的老樹下,臉色略有些蒼白的墨發青年趕了過來。他握着一塊白骨,額角與脆弱的鎖骨被汗水染濕,看起來像是剛遭了一場大難。
小玲死死地盯住了他,目光有如實質,幾乎要将他萬箭穿心。
“你害死了我……你殺了我——”
“不是我,”
沉青一步步走到河邊,在她面前站定,“你早就死了。”
小玲:“你說謊——”
沉青擡手,冰冷的掌心從她額前抹過。
“一半魂魄離體,非生是死——你的另一半魂魄,在那裏。”
村口的老樹上,一個吊死的,半透明的人緩緩轉過身,露出了那張五官猙獰,口舌吐出的臉——和小玲一樣的臉。
“啊……啊……”
在看清那張臉的同時,痛苦的記憶如洪水傾瀉,頃刻間将小玲淹沒得無法喘息。無數畫面被強行塞進她的腦子裏,她尖叫着,抱頭摔在了地上。
沉青垂眼道:“抱歉,是我的蛇骨影響了你。”
一個不堪重負選擇了死亡的女人,卻因為村長濃郁的死氣和埋地下的墨蛇蛇骨而“起死回生”,一半靈魂不得解脫,形同走屍。
這村子裏有人不得好死,有人因不得好死的人而死。
“為什麽,為什麽?!”
小玲嘶吼着,崩潰而聲嘶力竭。
“為什麽我會死,為什麽是我死?!!”
十指抓撓碎石滿布的河灘,指甲盡斷,她目眦盡裂,流下了兩行觸目驚心的血淚。
“我要他們下十八層地獄,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她陰鸷絕望的目光與沉青相對,數秒後,墨蛇淡淡道:“好,如你所願。”
黑焰森然掠起,以摧枯拉朽之勢撕扯開厚重濃郁的死氣,刺入村子每一寸角落。
一時間撕心裂肺的哀嚎四起,空氣中充斥着濃烈而腥臭的血腥味,整座村子在轉眼間淪為煉獄。
小玲聽着那些瀕死前凄厲的嚎叫,怔了幾秒,突然爆發出一陣崩潰瘋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又哭又笑,形狀癫狂,像極了之前的女瘋子。
村子裏的叫聲很快平息,整座村子陷入一片死寂之中。當最後一聲嚎叫消失後,小玲的笑聲也戛然而止。
女孩仰面倒在河灘上,再無聲息。
沉青:“……”
他無言地解下外衣披在小玲身上,回頭看見一些女人瑟瑟地從各家各戶中走出——她們臉上還有未消的驚懼,但更多的是茫然和無所适從。
隔了一會,突然有人放聲大笑,伴随着難以壓抑的哭聲。一群飽受磨難的女人抱在一起哭哭笑笑着,像是荒蕪已久的田野終于生出了新芽。
沉青轉身獨自離開了山村,在重新走在原來那條山路上時,他看見了山坡下一個女人的屍體。
是那個瘋女人,她的脖子無力地歪折向一邊,臉上卻帶着釋然而輕松的笑。
——幾天後,一場發生在山村的特大拐賣案宣布告破,十多個被拐到偏遠山村的少女在多年後被解救。不過那都是沉青回到海城之後的事情了。
他到最近的鎮子報了警,然後搭着火車,趕在第二天中午前回了海城。
街道中心車水馬龍,沉青就這麽隔着一道街遠遠望着對面的高樓,幾分鐘後,一輛車穩穩駛來,停在公司門前。
車上下來一個人,是陸戈。看到他後沉青微微安了心——陸戈出現在這裏就意味着秦墨記憶恢複了……應該不會生他的氣了。
陸戈打開車門把車裏的人迎了出來。幾天不見,秦墨似乎并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他披着黑色大衣,一襲西裝修身筆挺,風吹起大衣衣角,男人面色冷峻,邁着沉健有力的步伐向前走去。
沉青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卻忽的一凝。
從公司裏飛快地跑出來一個人,看身形是個纖細的少年。少年頂着柔軟的黑發小跑幾步,蹦蹦噠噠地跑到秦墨身邊,和他一起走進了公司。
沉青:“……”
他感覺自己頭上可能有點綠。
墨蛇不怎麽高興地在路邊待了一會,默默地走到街頭買了杯奶茶,坐在路邊長椅上一個人喝。
奶茶香氣四溢,捧在手心裏熱乎乎的,喝下去也很暖胃,沉青慢慢地喝着,在思索些什麽。
他當然不認為秦墨會背叛自己,只是當初逃走的時候挺果斷決絕,現在回來就莫名有點……不怎麽好意思。
可能要被秦墨打。
沉青無言地喝完最後一口奶茶,決定再去買一杯。
如果這次還下不了決心,那他就——
“季先生,好喝嗎?”
不知通過什麽方法突然出現的陸戈立在長椅邊,彎腰笑眯眯地看着他。
沉青:“……”
他猛的一扭身,撒腿就跑。
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跑,但在那一刻沉青就是本能地這麽做了——然後他就撞進男人堅硬寬闊的胸膛,被一股極大的力氣死死攥住了手腕。
沉青當場喊了聲“疼”——是真的很疼。
“……呵。”
男人的冷笑不含半分溫度,沉青被強行扳着臉擡頭,對上了那對危險如獵豹的森寒眼眸。
“原來你還知道疼。”
沉青:“我——”
秦墨封住了他的唇。
這個吻最初簡直像野獸撕咬,充滿血腥和獸性。沉青疼得差點擡腳踹人,結果被男人按着後腦,換了個角度緩慢深入。
這還是在大街上,沉青被吻得有點難以喘息,他小幅度掙紮了一下,卻好像更激怒了秦墨。
“你還想走?!”
男人雙目赤紅,重重喘息着,如同一只即将沖出鐵鏈的嗜血惡獸,嘶吼着,暴躁着,利爪深深紮入地面,鐵鏈磨得它血肉模糊,它嗅到鮮血的味道,更加狂暴與瘋狂。
沉青:“……”
他原本以為秦墨恢複了記憶,看到現在的樣子才發現男人可能并沒徹底恢複,只是先記起了一些事情。
他湊過去,抵着秦墨的額頭輕輕蹭了下。
秦墨:“……”
戾氣被暫時壓下,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氣,拽着青年的手腕就把他往公司裏拉。
男人背影陰沉冰冷,他走得很快,沉青一開始還沒跟上,快走幾步後直接道:“你慢一點。”
秦墨腳步一停。
沉青差點撞上他的肩膀,被他狠狠扣住了腰,打橫抱起。
公司裏又沖出來一個人,是剛才的少年。這回沉青看清楚了他的臉——是撫桦。
“啊啊啊啊啊墨蛇大人您終于回來了!!”
撫桦興奮地嗷嗷大叫,恨不得能原地轉圈。他看起來非常想撲到沉青身上抱着亂蹭,結果被陸戈按住并強行帶走了。
沉青被秦墨帶到十二樓的辦公室裏,又被丢到了床上。
後背抵上柔軟的大床,他餘光瞥見男人指間有一枚銀色素戒,眉頭微皺,撐着上半身坐起道:“秦墨,你想起了多少?”
秦墨沒理他,一言不發地扯下領帶,綁住了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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