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現實與幻象（鐘離宇篇）

時間回到哀悼日清晨，某人昏暗的睡房中。

夢

茫茫星海中，它的光輝微不足道，然而它的存在卻讓萬物消解。在它面前，任何銅牆鐵壁都形同虛設。數不盡的戰艦，在它的照耀下瓦解，彷徨的悲鳴也被黑暗吞沒。

擠在狹小的空間，與破滅之光無數次擦身而過。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也是身後殘存的戰艦唯一的機會。緩緩接近那顆耀眼的十字光，與它相連的纖細觸角越來越清晰。順着纖長的觸角，尋向另一端，隐沒在暗處的船身若隐若現。一切的罪魁禍首，就在那艘不起眼的飛船中。切斷他們之間的聯系，就可以阻止災難的蔓延。

前赴後繼的戰機吸引了敵人的視線，沒有察覺僞裝成一顆小小隕石的他。時機就是現在！為什麽使不出能力？

驚變的恐懼如寒流般順着血液蔓延全身，遠方隐隐爍爍的船影，忽然被拉近。近到他能看清駕駛室中的人。四目相對，愕然呆怔。怎麽會是他？他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你是守護人類的淨化師，不是為了滿足私欲的魔鬼，如果有一天你辜負了我的期待，那麽……”

擡起的槍口，對準太陽穴。他想阻止，身體卻動彈不得。紅白的液體在‘砰’響聲中飛濺而出。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無能為力。

——

鐘離宇大汗淋漓的驚醒，心在狂跳，擡起的手在虛無中試圖抓住什麽。

室內的光線随他醒來，開啓柔光模式。

夢？！他恍惚地認出這是自己的卧房。虛脫的垂下伸出的手，緩口氣，平複內心的悸動。

他疲憊的坐起身，看向牆上的時鐘，竟然這麽晚了。下床，去洗漱間用冷水洗臉，頭腦清醒許多，但夢境的餘威依舊萦繞心頭讓人不寒而栗。

為什麽他人生中最難忘的兩個時刻，在夢中混在一起出現？還是在這個特殊的日子。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夢到末日白星決戰日很正常，最近為這事确實思慮過度。可夢見那個人……不願想起，卻又無法忘記的痛，出現的多麽不合時宜。

凝望鏡中，是自己做的不夠好才會夢到他？還是從一開始就做錯了，他在怨他？這個世界沒有鬼神，人死了只會化為灰燼，不管他做什麽那個人都不會知道，何談責怨。無法釋懷的只有他自己，不可饒恕的也是他自己。

液體順着發絲滴落，分不清是冷汗還是水滴。再次用冷水洗臉，讓自己走出迷茫。他得振作起來，今是個關卡。沒事皆大歡喜，不幸被他料中，那就是一場硬仗。

吹幹頭發，換上衣服，他沒有立刻出門，而是用房中設備查看昨晚的監控。尤其是替身機和淩霄的房間。

卧房的攝像頭，是在淩霄不知情的情況下安裝的。其餘公共空間的監控，大家都知道。他最先查這兩個地方，是因為前幾晚，他發現淩霄經常半夜三更溜進替身機的房間。不——應該是肖淩。看行為動作，他是趁淩霄睡着，去親近葉零的替身。

替身機啓動後會有行為記錄，所以肖淩不敢開啓機器，只是枕在她腿上睡覺，最多摸摸頭發和臉頰，沒在有其它出格的行為，但這已經讓鐘離宇心中不舒服。

昨晚，肖淩倒是老實的在自己房裏睡覺。估計是今天要使用替身機，不敢再造次。

鐘離宇把自己暗設的所有監控都快進的看了一遍，沒發現可疑現象才收起設備，離開卧房。下樓時，遇上億鑫鑫。她打着哈氣，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最近她争取到和葉零同居的福利，但又怕晚上力量失控不敢睡，結果形成比平時更加晚睡晚起的作息時間，上午一般見不到她。

他今起晚了，但對億鑫鑫而言算是破天荒早起。所以他問她：“今怎麽起這麽早？”

“嗯……”困倦讓億鑫鑫反應遲鈍，哈氣連天的回答“為了跟我的娃娃……告別。”

她一廂情願的把葉零的替身機視為私有物。今是啓用替身趕赴陵園的日子。萬一在活動現場有個三長兩短，她就見不到她了。

鐘離宇心中好笑，都是機器人，造型不一樣，待遇還真是天壤之別。

兩人一前一後下樓。餐桌上億鑫鑫還是一副快瞌睡着的樣子。

“葉零呢？”她迷迷糊糊掃視一圈，問人偶。

“葉小姐用過早餐和淩霄上樓了。”

“他倆湊一塊幹嘛？是淩霄還是肖淩？”

“葉小姐稱呼他淩霄。”

“哦……”

億鑫鑫困意大于食欲，鐘離宇是不想讓辛澤等太久，兩人都簡單的吃了幾口，上樓啓動機器。

億鑫鑫在二樓遇到葉零，問她：“你找淩霄幹嘛？”

“我擔心他營養不良，下次變身時會出危險，就給他補充點能量。但也是治标不治本……”葉零一臉愁容的看向鐘離宇：“我能請生物部幫忙解決嗎？”

“等活動結束，我去問問他們。”鐘離宇答的口是心非，能解決他早就做了。淩霄是個例，雖然特性罕見但沒有留存價值，生物部不會為他浪費時間和資源。億鑫鑫雖然為他争取到續命名額，但以他的身質，終究是個短命人。反倒是葉零，只要她在淩霄人變貓時，給予輔助，能延緩死亡。可惜淩霄不是一個願意留在這裏安穩渡日的人，加上億鑫鑫總是挑戰他的底線，他早想擺脫這個環境。是長久的活在不如意中，還是用短暫的生命去實現理想。等過了今天，他要找他談一談。眼下還是先給替身做最後的檢測。

試用無誤後，鐘離宇把一組機器交給辛澤。

億鑫鑫奇怪:“這邊的不一起帶去嗎？”

“留家裏備用。”

億鑫鑫高興了。難怪穿休閑服，但想不出家中何時會用上替身？葉零默默納悶。淩霄在煩惱，這無疑是誘惑肖淩的香餌。他們的反應，鐘離宇看在眼裏沒有解釋。

億鑫鑫打着哈氣在院中送走替身機。淩霄追她進屋，兩人因冷燃脂的惡作劇争執起來。鐘離宇沒有去協調，而是叫住葉零。

“陪我走走。”

“我……”她低頭，錯開視線。“我還是去看看鑫鑫，她好像又欺負淩霄了。”

她最近總是這樣躲着他，原因他當然清楚。“我想和你談談婚事。”

“呃？！”太過突然又敏感的話題，讓葉零止住離去的腳步。瞬間的對視後，她頭垂的更低，難掩內心的慌亂。

“過了今天，沒別的事，我想還是接受木蘭的建議，咱們結婚吧。”如果有事，希望這個約定能讓她挺過一切難關。

期盼太久的事，夢想成真時，反而不真實。葉零傻愣的擡起頭看照他，好似沒聽懂他在說什麽。鐘離宇只好再重複一遍，這次葉零如夢初醒，難以置信的盯着他，看不到形勢所迫的勉強。

她慌亂的垂下視線，六神無主。不同之前的是，不在像個等待審判的犯人。她雙頰明泛紅，吱吱嗚嗚:“這個……那個……”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還是鐘離宇打破難為情的僵局:“這件事先別告訴鑫鑫，免得她吵鬧不休。”

他看過木蘭來訪那天，淩霄房裏的監控記錄。億鑫鑫鬧脾氣，破壞力不容小觑。這種麻煩能往後推就往後推。

葉零紅照臉:“嗯！”了一聲:“我去看看她睡得怎麽樣。”逃難似地跑了。

好爛的借口。那丫頭睡覺哪需要她看，只需要她當抱枕，這麽明顯的借口鐘離宇也沒拆穿。

他來到書房，一個人又調出監控畫面，确認每一個房間，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都在自己掌控中。其中也包括，躲在卧房情緒激動地走溜的葉零。顯然她急需一個傾訴對象。原本最願意陪她聊天的億鑫鑫，變得最不合适。最終她把電話打給木蘭。

木蘭聽後，如同誇贊下屬辦事得力般，拍案道了句:“很好。”

木蘭果然不适合當傾訴對象，做事太雷厲風行，聽到她需要的結論就給挂了。沒能滿足葉零的傾訴欲，之後她不停的收拾屋子，親自做飯，以此宣洩複雜而高亢的情緒。

鐘離宇看照她用忙碌分散精力，有些心疼，如此簡單，就能讓她高興為何不早點做呢？又或者把話說的更明白些，就不會讓她繼續糾結這個婚姻中，他的情感究竟占了多少。

——

木蘭挂斷葉零的電話，想打給憫英，告訴他不用求婚了。接通時又改了主意，怕鐘離宇利用葉零糊弄她，就沒取消命令，簡單的問聲好挂了。

憫英被她突來的問候弄得莫名其妙。

——

億鑫鑫鎖門補覺，午餐少了她在餐桌上活躍氣氛，葉零也沒出來吃。她做的一大桌飯菜都壓給了兩位男士。

直到傍晚，葉零才随億鑫鑫大膽的出現在鐘離宇面前。

“貓貓，不是讓你多吃點嗎？怎麽比平時吃的更少？”睡醒的億鑫鑫，人又精神起來，在餐桌上又開始調戲淩霄。

“哀悼日本來就是少食，或者不吃。”

億鑫鑫轉頭問葉零：“你也是這個原因才吃那麽點？我中午飯沒吃，就當貢獻了那頓。”

葉零被她問的心虛。億鑫鑫眼尖的很，鐘離宇怕她三兩句就套出結婚的承諾，橫生枝節，插話道:“一會兒我們去飛船上看直播。”

衆人不解，億鑫鑫問：“為什麽？”

“你們在庭院布置的冷燃脂，從高空俯視效果最好。”

“哇~噢!部長也懂浪漫了。哈……”

話題被成功轉移，一頓飯安然渡過。

用過晚飯鐘離宇來到二樓，啓動了第二套替身。設定在他登上飛船後，他們會代替本主在家中維持運轉。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做法，他真正的布防在飛船上。

他是這樣想的，既然無法确定三人中是那兩個，與其分散監護，不如集中在一起。飛船既能限定範圍，本身也是一道堡壘。布朗格的餘黨要的是人，不是命，不可能把飛船打下來。他們善于入侵系統，那就讓他們入侵，如果真被劫持倒也是好事，他就省得找他們了。

以他的能力，并不懼怕人的攻擊，麻煩的是機器。所以，上飛船時，他會把設置好的死令機一并帶上，以防敵人也用機器對付他。

上飛船的人只有他們四個。他和淩霄都會駕駛，無需配備多餘的人。真需要支援，暗處的警衛隊可以随時到達，但他覺得對手不會幹這麽蠢的事。

億鑫鑫拉着葉零，從飛船窗口高空欣賞着她們的成果。關掉庭院的燈光，冷燃脂的熒光格外顯眼，将庭院點綴的，與星空遙相呼應。

兩位女士陶醉在她們的成果中，鐘離宇可沒功夫欣賞。打開熒屏，畫面不只陵園的現場直播，還有他預制在替身機和辛澤他們身上的攝像頭，都成了他身在千裏之外，了解現場的媒介。信號傳輸線路不止一套，就算對手要入侵也需要逐一破解，事只要做了就一定會留下痕跡。他在等着他們行動。

——

陵園

袁青在活動開始前半小時到達，身為總決事物繁忙，但也不能來的太晚。

半球形陵園的門已經打開，他在裏面的休息室等待活動開始。鐘離宇早到的消息他知道，他還知道那是替身機。

部長使用替身機出席有總決本人在場的活動，是要向總決報備的。為這事，袁青很有想法。

自從上次他查過鐘離宇，就再沒見到鐘離宇本人。這次國忌日，是知道他來，才弄個替身出席嗎？

聽白斌說，鐘離宇那天很不客氣的腦檢了他和妍羽。是連面都沒露的突襲。這可不像鐘離宇以往的作風。看來這次是真觸及到他的逆鱗，生氣了。

袁青為這即喜又憂。喜的是，鐘離宇你也有七情六欲。憂的是，這麽在乎一個女人，可不是什麽好事。尤其是最近，木蘭聯合民政部的婚姻辦，折騰異性結婚的事。為了提高結婚率，上層領導以身作則，他沒意見。但深陷兒女私情，可不是他們這種人該有的覺悟。作為總決他有必要提醒他們，問題是他根本見不到人。

鐘離宇的職務比總決還敏感，不能有弱點，不能徇私情。跟一個沒主見，又能亂他心智的傻女人在一起，有什麽好。他能從那個女人身上下手找他麻煩，別人也可以用她制造麻煩。與其等別人來，不如自己先下手……

“總決。有件事向您彙報。”助理的聲音突然打斷袁青的思路。

“什麽事？”

“剛剛得知，歌星秋梨子使用的冷燃脂爆炸，造成面部，尤其是眼睛的損傷。”

“噢？”袁青表情凝重的追問：“查到是何人所為？”

“正在追查。但有一件事很奇怪。”

“說。”

“為了不耽誤演出，他們請葉醫生去治療了。”

“葉零？她不是沒來嗎？”

“是的。所以很奇怪，您讓我密切關注鐘離部長以及身邊一切人員的動向，所以我……”

“知道了。現在進展到什麽程度？”

“葉醫生正往傷員處趕。”

袁青魁梧的身體猛然站起。“去看看。”

——

按設定，歌手上臺，會手捧一盒冷燃脂。彩排時還好好的，這會卻突然爆炸。初步判斷，是裏面摻了易爆物，上層的冷燃脂揮發後，易爆物接觸到空氣爆炸了。幸好只爆了一個，又是開場前，還來得急補救。

組織方，兵分兩路，一路人去檢查所有的冷燃脂。一路人去請葉零。主唱秋梨子受傷，雖然有後備人選，但能本人上，還是本人上的最好。

辛澤聽了他們的來意，暗叫不妙。鐘離宇用替身出席，只有頂尖的幾位領導知情，這些員工不知道。他想告訴他們，趕快送醫院，讓後補的上場，卻被葉零搶話。

“傷員在哪裏？帶我去！”

“不……”阻止的話未說出，辛澤就被救場心切的工作人員擠到一旁。

他不解，部長會疏忽大意到沒給替身機輸入限制指令？他掏出遙控器，發布臨時命令，企圖遙控替身言行，卻發現無效。他尾随在後，焦急的查找原因。

金色的絲線完美的修複了傷口，依舊是這麽的可靠、迷人。導演和歌手都虛驚一場，安了心，可有些人糊塗了。

憫英沒被冷燃脂爆炸驚動，但被替身機離開休息室吸引。他跟過來，目睹了一切。

不是用替身機嗎？怎麽本人到場了？這是袁青、憫英的疑惑。他們不約而同的望向鐘離宇的休息室。那一位是真是假？辛澤聯系不上鐘離宇，一頭霧水。

陵園的人在費解，遙遠的另一端卻是唏噓驚悚。

“替身也有治愈力？咦？！葉零怎麽不見了？”

随着億鑫鑫一驚一乍的嚷嚷，鐘離宇心驚肉跳。在他發現替身失控時，就本能的看向身旁的葉零。她一臉困惑的和億鑫鑫坐在一起。然而在億鑫鑫最後一句話嚷出口後，他才發現座位上空空如也，哪裏有葉零的痕跡。

幻象！他中了幻象？！驚雷般的醒悟為時已晚。

“嘿……”

一聲不合時宜的輕笑響起，鐘離宇警覺地站起，回身正見靠在吧臺的淩霄。是他，又不是他。貓耳、貓尾、人身。

“變身的中間值？”震驚令他脫口而出。他犯了一個錯誤，一個很大的，足以致命的錯誤。亡羊補牢，他能做的只剩保持鎮定的質問:“你是誰？”

俊美的男人，充滿自信的微笑。雙唇輕啓，吐出一個名字：“肖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