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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李承堂的話,謝繁華微微吃了一驚,然後就伸手去摸自己的臉,果然上面濕漉漉一片,她有些尴尬,臉一下子就紅透了,就怕被人看出些什麽來。偷偷擡眼瞧了眼前之人一眼,見他一雙鷹眸也正鎖在自己身上,謝繁華小背脊一僵,眼神就有些躲閃起來,脫口而出:“那個……這裏人又多又雜,我爹娘又不在身邊,我該回去了。”

說完匆匆朝李承堂俯了下身子,轉頭想往自家的方向去,卻是莽莽撞撞地踩了一個人的腳。

“走路長沒長眼睛啊?”那人喝得醉醺醺的,身子站都站不穩,被人踩了腳自然惱怒,但待擡眸看到踩他腳之人的容貌時,那雙赤紅的雙目立即睜得有如銅鈴般大小,笑容也變得暧昧猥瑣起來。

謝繁華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張續,吓得就小跑着躲到李承堂身後去,旁邊紅枝綠葉也趕緊走過去将自家小主給團團保護着,兩人警惕地盯着那醉酒漢子瞧。

李承堂腰高腿長,面容清冷,又是衣着華貴,因為常年習武領兵打仗,所以雖則才十八歲,但是身上已經沉澱出一種久戰沙場的沉穩氣質來。只要靜靜往這裏一站,便叫人望而生畏。

那醉酒漢子一下子被吓得幾分清醒了,只舔着臉笑說:“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是小的喝酒喝糊塗了,小的給貴人賠不是了。”他點頭哈腰,完全跟換了個人,“小的下次一定注意着些,再不敢喝得日此糊塗,以免誤會旁人踩了自己,其實是小的自己左腳踩了右腳。”

李承堂道:“走吧。”

那人得了命,兩腿抹油,一下子就跑了。

紅枝松了口氣道:“此番多謝表公子,又救了咱們姑娘一回。”又湊到謝繁華耳邊去,悄悄道,“奴知道姑娘是在避嫌,可是咱們家跟李家是表親,一直也都走動着的。姑娘好不易出來了,若是此番就回去,怕是不盡興。不若姑娘就與表公子結伴同行,表公子一看便是傥蕩之人,又有奴跟綠葉随後跟着,不會有事的。”

關于李承堂其人,前一世的時候,謝繁華還是有所耳聞的。其人行事怪誕不按章法,上輩子與他沒有什麽接觸,只是自己出嫁那日,不知何故,聽當時伺候的丫鬟說,他似乎欲截過花轎。

這樣一想,謝繁華覺得,眼前之人怕不是自己所看到的那般簡單。說是回京選親,怕也只是個幌子吧,畢竟如今朝中局勢緊張,一觸即發。

此番想着,謝繁華便猶豫着如何拒絕,那邊李承堂卻有些不耐煩起來,只大手一揮,便拽起謝繁華的衣袖,大步往雲水樓方向去。

這已經是及過分的事情了,連旁邊站着的紅枝跟綠葉都傻了眼睛,也都趕緊尾随而去。

雲水樓如今是謝繁華名下産業,她去了雲水樓,便是東家來巡查的,自然一番人都畢恭畢敬的。

謝繁華見一樓大廳坐滿了人,便對那掌櫃道:“你去忙自己的吧,不必拘束着。”說完自行往二樓去。

她臉上還紅紅的,似乎在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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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堂裝作沒有看到,依舊清冷着一張面容,長腿一邁,就跟了去道:“剛剛回京的時候,當時府上還未有收拾得好,便受袁兄邀請,在這雲水樓住過幾日。我在江南的時候曾得過幾套女裝,後來想着自己用不着,便留在了雲水樓,如今看來,正好可以送給表妹。”

謝繁華悶着頭說:“我就是臉髒,衣服沒髒,不換衣服。”

李承堂沒有多言,只命令一邊的紅枝道:“你先好生伺候着你們家姑娘先房,再去大廚房命人燒熱水去,好生服侍着姑娘。”又轉身對綠葉道,“你随我來。”

紅枝綠葉兩人對望一眼,不敢多言,趕緊一一應下。

謝繁華有心想要拒絕,奈何兩位婢女已經忙着去做事了,她只能幹跺了跺腳,轉身進了自己母親之前住過的那間房。

房間裏陳設還跟母親走之前一模一樣,這間屋子似乎從來都沒有外人住過,而且每日還定期有人打掃,桌椅上一點灰塵沒有,就連茶壺裏的茶水都是熱的。謝繁華不免又想起自己舅舅來,覺得心疼,眼眶就熱了。

她以前還奇怪,舅舅三十多歲的人了,為何一再不肯娶妻,原來是為了等娘。

可是最後娘還是選擇了自己爹爹,便是知道侯府水深火熱,她還是不顧外婆反對,留在了侯府。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是不是這輩子還要嫁給夏盛廷?周哥哥喜歡阿妩,他定然是會娶阿妩的,自己跟他沒有緣分。她有些惆悵起來,縱使重活一回,縱使自己已經改變很多,難道還是改不了前世那悲慘命運嗎?

那上天讓她重活一次又有何意義,倒還不如死了的好,一幹二淨。

不免想起那日雲瑛說的話來,這個世間,向來不甚公平,有的時候明明是男人的錯,卻需要女人來頂罪責。朝代更疊,史官為了掩飾君王糊塗無能之過,也要大筆一揮,說成是妖妃魅惑了君心。

謝繁華覺得無助,她有心想要自己選個如意郎君,奈何終究是敵不過天命。

外面綠葉手捧着一套衣裙走了進來,卻見自家小主子一個人趴在桌子上傷心落淚,不由驚道:“姑娘,您這是怎麽了?”将捧着的衣裙放在一邊,抽出帕子來,小心翼翼替謝繁華擦着臉上淚珠子,自責道,“姑娘定是怪奴婢聽了李世子的話了,若是姑娘因着這個,那奴婢再将衣裙還回去,往後也只聽姑娘一人的。”說着便欲起身。

謝繁華抓住她的手,淚眼汪汪地說:“不是因着這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覺得自己很無力,便難受了起來。”

綠葉以為是剛剛那醉酒漢子将小主子吓到了,恨得直咬牙,又安慰道:“姑娘別怕,有李世子護着姑娘呢,有他在,旁人誰敢欺負姑娘。”見小主子那雙眼睛水汪汪的,說不出的可人憐,便輕輕拍着她後背說,“像咱們家姑娘這等姿容,将來所嫁之人定要能夠護得住姑娘,就像李世子這樣的才好。”

腦海裏似是有什麽畫面一閃而過,待她想要去抓住的時候,卻又什麽都記不起來。只是覺得,綠葉将才一席話,她好似之前聽過。但是在哪裏聽過,又是什麽時候聽過,卻是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綠葉見小主子眼睛望着一處,呆愣愣的,模樣可愛極了,笑着又道:“奴婢剛剛跟着李世子去娶衣裙,見世子那裏有很多漂亮的裙子呢,一年四季的都有。可也巧了,那些衣裙瞧起來,似乎正合姑娘穿,也都正是姑娘喜歡的款式跟顏色。”

謝繁華目光呆滞地望了綠葉一眼,驚得站起身子來,想要出去,外面紅枝已經命人擡了木桶進來。

紅枝笑道:“可真是巧了,奴婢剛剛去大廚房找人燒熱水,裏面的人說,之前有位貴人的随從吩咐的,可剛剛又說不需要了,這不,剛好讓給姑娘。”轉頭對外面的人道,“将木桶跟熱水都擡進來吧。”

外面的人聽了吩咐趕緊動作了起來,待得屋裏布置好後,紅枝說:“姑娘,奴婢跟綠葉伺候你沐浴吧?”

謝繁華就跟失了魂魄似的,像個被人牽着線玩的木偶人,呆呆點了點頭。

李承堂在房間等了一會兒,想着這丫頭說不定會臨時跑了,就坐不住了,大步往謝繁華所呆的房間來。

他站在門口,聽得裏面女子笑鬧着的聲音,不自覺便擡手去推門。門沒有反鎖,他只輕輕一推,門便開了,他不由蹙了蹙眉。

徑自走進屋去,房間內放置着一張很大的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風,屏風那邊人的身影綽綽約約的,瞧得模糊,可他有心,卻又是覺得十分清晰,不由火冒三丈。如今好在是自己瞧見了,若是旁人,豈不是早失了名譽?

他背身靜靜站在窗邊,少年臨窗而站,眸光冷冷望着窗外繁華熱鬧的街道,聽着裏面佳人嬌笑着的聲音,他心內湧過一股暖流。這種感覺,就像是臨行之前,嬌妻在沐浴更衣,而丈夫默默等候一般。

她已經不記得他了,沒關系,他還記得她。

謝繁華由紅枝綠葉扶着出來,乍然見到窗邊站着一個人,吓得差點叫出聲音來。

李承堂回身,臉上還是那副清冷的表情,只蹙眉訓道:“你們兩個是怎麽伺候姑娘的,你們家姑娘在屋內沐浴更衣,門卻沒有反鎖,這剛剛是我進來了,若是旁人,你說要我怎麽責罰你們?”

他聲音清冷,雖然不大,卻擲地有聲,再加上那股子氣勢,縱是紅枝綠葉這樣見過些臉面的,不免也吓着了。

謝繁華道:“這家酒樓是我舅舅送給我的,若是沒有我的命令,旁人不敢進來。”擡眸望着眼前這個人,小聲嘀咕道,“明明堂而皇之闖進來的人是你,如今倒是怪起我的丫鬟來。”

李承堂裝作沒聽到她小聲嘀咕的話,只說:“既然你們家姑娘替你們求了情,這次我便不罰你們,只是下不為例。”

紅枝綠葉兩人雖然覺得這話聽着有些不對勁,可到底不敢多說話,便只能匆匆應下。

李承堂這才将目光落在謝繁華身上,玫瑰紅的半長襖子,襯着一張粉面桃花,嬌豔欲滴,他心裏暗誇自己眼光好。

待得重新去了街上,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渭水邊放燈的姑娘正結伴而歸。

謝繁華精心挑選一個花燈來,又在一邊攤販那裏買了紙筆,寫下自己的願望,放了燈後又雙手交握在一起,閉着眼睛許願。

她希望天下有情人能夠終成眷屬,希望家人安康福壽延綿,也希望舅舅能夠早日給她娶位舅母回來。

也希望,阿妩跟周哥哥能夠早結連理,百年好合。

最後一個願望雖然是痛着心許的,不過也是誠心的,因為阿妩跟周哥哥都是她很重要的人,她不希望失去他們。

時間一晃便過了正月,天氣漸漸暖和起來,外面院子裏的桃花也漸漸露出了淡粉色的花苞。

謝繁華着手辦的成衣鋪子,也正在按着計劃進行,紅枝綠葉兩人在東市選的鋪面,之前也是做衣料綢緞生意的,後來因為經營不善,才轉手出售。

謝繁華買了下來,去看過一次,裏面一應陳設都不缺,就是料子過時了些。

料子自然都是上等的好貨,不過,上面的花樣卻是不時興了,而且料子的顏色也不夠鮮豔。

春天一到,京城裏的世家貴族,自然會着手購置一批春裳。就像謝府一樣,謝大太太每季都會替府上的公子姑娘們裁制新衣,那下手就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再加上,今年諸皇子選親,全國各地但凡有些身份的姑娘都會被采選到京城,到時候姑娘們自然會在衣着頭飾上相比一番,若是自己的成衣鋪子能夠做出讓人眼前一新的式樣來,少不得要賺一筆。

如此想着,謝繁華便有些激動,吩咐紅枝道:“咱們的成衣鋪子,便就叫‘花好月圓’吧,圖個吉利的好兆頭。”

隔了三日,花好月圓便開張了,謝繁華沒有去看熱鬧,只是呆在屋裏畫花樣子。

紅枝回來笑着說道:“姑娘,才将開張第一日,咱們鋪子的生意就紅火起來,姑娘之前親手繡的一件春裳,被一位公子給買走了。那位公子說,十分看重姑娘您的繡活,說是往後但凡是姑娘親手繡的花樣,他都會買。”

紅枝沒想到開張第一日生意就會這般紅火,剛剛為了回來告訴小主子這個好消息,跑得有些急了,便坐下倒了杯茶水,一口吞了後繼續說:“姑娘,您知道那件春裳賣多少銀子嗎?”說完伸出右手來,将五根手指頭都伸得直直的。

“五十兩?”謝繁華微微驚訝,她覺得問人家要價好像要高了,不過一時又有些得意起來,肯定是自己繡活好,人家才肯出價的。

“是五百裏銀子。”紅枝一向行事穩重,此時卻笑得打顫,心情很好,“不過,奴婢也心疼姑娘,紅枝跟綠葉以前繡活做得也說得過去,也可以幫襯着姑娘些,但怕是怎麽也賣不出姑娘這樣的好價錢呢。”

謝繁華卻是覺得奇怪,若說五十兩銀子還說得過去,可五百兩的話……不免覺得,或許是熟人來捧場的吧。

這個人,又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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