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4 3】
夜色靜谧, 躺在床上的春承依舊捧着那封信反複品味,她沒料到, 以文會友這活動竟真能給她一個天大的驚喜, 随機匹配的筆友,處處合她心。
7773筆友寫來的第一封信除卻問好,通篇只問了她一個問題:自由。
【……人間有枷鎖, 人心有枷鎖, 而桎梏常在。少時慕自由, 渴望如雄鷹振翅翺翔,四面牆, 一方天, 及至成年, 天性被壓制, 方知寸步難行。雖難行, 渴慕自由之心猶未死。
求問8883筆友, 若眼前即黑暗, 若黑暗鋪天蓋地, 若我心不得清明, 飛鳥如何行?】
她望着那放縱流動毫無滞澀的筆鋒, 噙在唇邊的笑始終沒有落下去,人已經到了床上, 春承看着那張薄薄的書信,翻身.下來,迎着窗外月色提筆在信紙寫道:
【回7773筆友:崇慕自由乃自我意識崛起之萌芽, 若眼前即黑暗,若黑暗鋪天蓋地,若我心不得清明,當如何?自當靜待而處,蓄力而飛。
古往今來,可怕的從來不是黑暗,是膽怯。飛鳥折翼尚努力重回藍天,人若折翼,瞻前顧後,比之飛鳥還不如,退而求其次,次之再次之,一退萬裏。萬裏之後,習以為常。
自由之光黯淡,男人甘為奴仆,女人淪為附庸。男女如此,況乎國?不談家國,只論人性,人性無光輝,人心才為最大的黑暗……
人為兵卒,舟海之上,以勇往無前之氣勢,只能進,不能退。膽魄、智慧、果敢、耐性、無畏,徐徐圖之,千難萬險,終有踏平之日!】
回信寫好,春承精神振奮地坐在桌前,桂娘提醒道:“少爺,該睡了。”
春承應了一聲,笑着回到床上,蓋好被子,安穩進入夢鄉。
聽信裏所述,7773筆友應該是個受禮教壓制一心掙破牢籠的女孩子。
京藤作為全國最好學府,但這裏的學子學成歸家後,并不一定擁有一展抱負的機會。男子還好,女子到了年齡面臨婚嫁一事,家裏若持守舊制,不會因為孩子是受過高等教育而由她自行選擇人生。
自由戀愛盛行,包辦婚姻、家族聯姻,亦難禁絕。
她欣喜之處在于字裏行間7773筆友是個自我意識覺醒之人,作為前世的春家女公子,春承年少就敢力排衆議去往四方游學,她最欣賞的也是這種人。
初次交流,能遇見一個志同道合的筆友,就像天上掉餡餅,正巧砸在她頭上,撿起來一看,還是她最喜歡的魚肉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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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主意要和7773筆友長期信件來往,臨睡前想到秀秀,春承彎了唇角,她等不及了,明天就回學校好了。
既然心裏對秀秀的喜歡已經發生變化,那她和7773筆友的事便不能再瞞她。否則哪一日兩人真成了眷侶,秀秀吃醋可怎生是好?
一夜很快過去。
天明,用過早飯,收拾妥當的春少爺迫不及待地揣着回信,抱着她的藥罐子,坐上洋車,往京藤趕。
家門口,春花望着那道背影不放心道:“少爺咳嗽還沒好,怎麽這麽急着回校?難不成是想少奶奶了?”
杏花呼吸着陵京的新鮮空氣,心情看起來不錯:“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少爺開心就好。左右有桂娘跟着,出不了大事。好了,書墨都知道用功讀書了,咱們也回去吧。”
“停車,停車!”京藤校門前,春承忙不疊地從洋車下來,從兜裏摸出洋角快步往學校走。
桂娘落後她一步,無奈地加快步子,攙扶過她手臂,稀奇道:“難得見少爺這麽急切,是有什麽喜事嗎?”
“喜事?當然有。”春承唇角微勾:“見到秀秀就是天大的好事。我幾天不在她面前出現,也不知她會不會想我,有沒有按時吃飯。但我想她是真的。秀秀為我犧牲諸多,我怎能棄她不顧?”
她眼睛搖晃着明媚笑意:“還有一件事,我那個做活動讨來的筆友,是個可愛的人。”
“哦?那就恭喜少爺在京藤交到朋友了。”
“朋友有很多,但心靈相通的朋友難得。”
桂娘訝異她的形容:“一封信而已,怎麽就心靈相通了?少爺不怕少奶奶知道了心裏不舒服嗎?”
“我會和秀秀說明白的。況且我心裏有她,如何也不會惦記着她,再去招惹其他人,在筆友這件事上,我絕不瞞她。”
踏足校園,看着路旁花池盛放的鮮花,她又道:“不止這件事不瞞她,以後凡事都不瞞她。”
桂娘欣慰地點點頭:“少爺初次動心,沒經驗無妨,态度要端正。”
“不錯。”
行走在京藤筆直的主幹路,清晨,路上人來人往,都是趕着往食堂用飯的學生。
作為設計系一年級最有名的才子,哪怕沒見過春承的,看到她這張臉就知道了,沒有哪個男同學能生得如此冷俏貌美,再加上她極具标識性的貓耳玉罐,知道了她的身份,衆人看她的眼神透着微妙。
昨日京藤食堂三大系別鬧得沸沸揚揚,作為當事人的春同學遺憾缺席,竟不想今早就回來了。
交織而來的視線隐藏了太多情緒,春承敏感地側頭望去,恰好與一個女同學四目相對。
她臉色蒼白,一身矜貴,漂亮的眼睛在鏡片遮擋下賦予了細微漠然:“同學,是我有什麽不妥嗎?”
“啊?沒、沒有!春同學很好看!”女同學被看得心慌慌,話說完才曉得說錯了話。
被誇贊好看,春承極有禮貌地沖她阖首:“那發生了什麽,同學能告訴我嗎?”
見她不僅不惱,還客客氣氣說話,女同學面色微紅,心跳得更快了,想到難得能和春同學搭話,事無巨細地将昨日那場大論戰說了。
“中文系理虧,被醫藥系和設計系的同學擋了回去,至秀同學和她的室友沒有受到半分傷害,春同學還請放心。”
從頭聽到尾,春承身上那股冷氣快要壓不住,她笑了笑:“多謝。”
原本她還想着順路将回信放到書室,哪知聽到昨日那場大論戰,聽到中文系那些人當衆給秀秀難堪,春承揣着信直接往中文系教學樓的方向走。
一天功夫,錯過了這麽多,本來是她應該做的事,全丢給了秀秀,春承又氣又心疼,沒忍住咳嗽兩聲。
桂娘跟在她身邊,知道勸不住,也不打算勸。
中文系與建築系毗鄰,昨日那場熱鬧遺憾錯過的不止春承,還有腿腳不便拄着拐杖的燕輕。
燕輕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在京藤過了好一段艱難日子,他被元禮一槍打中大腿,昨天去醫院複查,回來就聽說中文系向至秀同學發難,被兩大系別同時聯手,直接被怼趴下。
他暗恨沒能親自到場,有他在,不就恰好能借這大好機會洗白?
中文系咬死了至秀有違禮法,若他在場,不僅要将那位才女辯駁倒,更要将春承踩進泥土教他永遠翻不了身!
話堵在喉嚨不吐不快。
燕家有錢,有錢可使鬼推磨,燕輕從指縫漏點就夠那些貪財谄媚的人跟着他團團轉。
建築系花圃後面,燕輕神情不屑,大放厥詞:“說什麽醫藥系冰清玉潔的才女,那些人還真夠有意思,美貌少女堂而皇之入了男寝,有沒有發生點什麽,全憑一張嘴說,道貌岸然,和那個元禮一副嘴臉!
元禮你們還不知道吧?那個狗崽子一心要本少性命,你道他是為何?
當哥哥的愛上親生妹妹,元意死了,他要拉本少爺墊背!早晚有一天,本少爺教他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乍然聽到所謂的真相,圍在他身邊奴顏媚骨的學子紛紛應和:
“沒想到還有這碼事?燕同學這是受無妄之災了。”
“兄妹戀豈不是亂.倫嗎?那你們說,醫藥系那位和設計系春承,他們,到底有沒有?”
人心惡念,湧上來的肮髒之氣反而使燕輕着實興奮,他眼睛閃爍着異樣的光:“反正他們做了什麽,咱們也看不到。當哥哥的病了,妹妹不顧一切跑去照顧,啧啧,兄妹情深……”
他越說越暢快,越來越得意忘形,起初一群人偷偷摸摸地議論,這會情緒高昂,燕輕沒再壓着喉嚨,大搖大擺地從花圃後面走到人前,冷笑:
“中文系沒鬥倒那位才女,不如咱們湊熱鬧試試去?也教那位冰清玉潤、冰肌玉骨的才女,嘗嘗咱們建築系男同學的厲害?”
他意有所指,多有不敬,實在下流。
教學樓來往之間聽到這話的同學們,不由皺了眉,正要上前勸導,就見一道單薄的身影從不遠處走來,冷面寒霜,氣勢一步步疊起!
燕輕同樣看到了來人。
他挑釁地揚起下巴:“呦,春同學,病好了?怎好得這麽快?”
春承容色冷然,擡手摘了眼鏡,連同貓耳罐塞到桂娘懷裏,她雙目清寒,漂亮之下藏着雷霆怒火,袖口上卷,二話不說一腳踹過去!
拄着拐杖的燕輕猝不及防被她踹翻,緊接着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燕少爺的跟班慌了神:“春、春學弟,你怎麽能打人呢?”
春承揍人之際猶不忘涼森森開口:“打他那還是輕的!”
要照本小姐以前的脾氣,非得一劍捅了他不可!
唇齒間迸發的殺氣駭得人不敢動彈,場面過于凄慘,有人看不下去跑過來攔,被桂娘輕描淡寫擋回去:“我家少爺做事,旁人不得插.手。”
極有脾氣的一對主仆,慘絕人寰的打鬥場面,震得建築系師生先後下樓。
設計系才子春承,返校第一日揍得二年級學長燕輕哭爹喊娘。消息順着和軟的風迅速吹遍京藤!
打完人,直起腰,春承累得差點暈過去,桂娘及時扶穩她:“少爺,接下來怎麽辦?”
春承冷笑:“接下來,接下來我要全京藤的人知道,秀秀是我的人,誰敢趁我不在欺負她,我絕不罷休!”
別看她口氣挺大,落在桂娘耳裏也就是和風細雨般的動靜,遑論不敢靠近離了有段距離的人們。
打掉了燕輕半條命,春少爺累得出了身虛汗,可這事還沒完。
患病未愈的春同學,由着桂娘攙扶,堅定地往校長室走去。
校長室。
容色蒼白的春同學叩開了那道象征京藤權威的那扇門。
一身長衫的校長和藹地看向俊氣逼人的學生,一雙睿智的眼睛,似乎洞悉所有的事情:“春同學,病沒好,怎麽跑來了?”
“春承見過校長。貿然跑來,自知失禮,卻有一事,不得不為。”
“哦?何事?”
“借校長通告全校的喇叭一用。”
“無損大義?”
“春承此舉,正是為成全大義!”
校長慈愛地笑了笑:“用吧。”
春承感激地朝他鞠躬,起身,頂着滿頭大汗打開調控喇叭的開關。
覆蓋京藤南北的聲源以強勢姿态流入衆人耳。
用過早飯從食堂出來,只一個音節,原本與室友說笑的至秀眼睛劃過一抹訝異,忽然安靜下來,側耳傾聽。
王零不可思議道:“那是……春同學的聲音?”
清潤好聽的嗓音從喇叭裏篤定地淌出來,站在校長室的春承,确認器材沒問題,輕笑:“我是設計系新生春承,有一個誤會要和大家澄清。
都說傳言不可盡信,春承一時貪玩,使得諸位生出誤解,好在校長大人英明,準我直言——醫藥系至秀同學,非我同母異父的妹妹,而是我品行端莊才貌雙絕的未婚妻。
我自幼體弱多病,長到如今不易。秀秀擔心我出事,以家屬身份被我系江院長領進男寝,勞她悉心照顧,否則稍有萬一,春承恐将踏足鬼門關。
事有輕重緩急,諸位入京藤,學道理,心中自有一把尺子。
我今日返校,聽到一些滿懷惡意的言談……”
她音色轉冷:“中文系參與論戰的學生們都給我聽好了!至秀是我清清白白的未婚妻,所行所舉皆在京藤規矩之內!我們之間的家事,容得你們來幹涉?是可忍孰不可忍!
燕輕污蔑我未婚妻,我出手打了他,自願接受京藤校規處罰。可若有下次,照打不誤!賭上我生而為人,全部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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