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5 4】

“你說呢?”春霖盛反問。

父女倆交換了一個微妙的眼神, 都是聰明人,春承沉吟片刻, 了然地彎了唇角, 一手握着筷子,溫聲道:“秀秀捉弄我,我也喜歡。”

少年人的情正如雨後的春筍, 稚嫩, 新鮮, 一發不可收拾。

春霖盛感慨良多,喜得是養大的孩子終于懂得喜歡人了, 憂得是女兒眼瞅着就要有了媳婦忘了爹, 一不留神沒準還得心甘情願被媳婦吃得死死的。

醋壇子翻了又翻, 他虎着臉:“行了, 好生用飯, 一會去找燕家父子算賬。”

提到燕家, 春承神色沉了又沉, 默不作聲品着飯菜, 人坐在這, 一顆心不知飛去了哪兒。

東院。同樣在用飯的至家母女氣氛少有的融洽, 至夫人率先落筷,幾乎同時, 至秀也跟着落筷。

仆婦和丫鬟恭恭敬敬端着清茶,漱過口後,書墨走上前:“回夫人, 大小姐,春老爺帶着春少爺往燕家去了。”

乍然聽到春承跑了,至夫人訝異地動了動指尖,看向至秀:“他不來,你就不要往西院尋他。後背有傷莫要妄動,若無聊,可往書房看書,千萬要穩住。”

至秀眉眼如畫,一身清冷褪去不少,按捺着活躍的心思,掀唇淺笑:“好,我聽娘的。”

其實她也想見春承,然春承聰明,保不齊已經反應過來上了她的當,哭一哭就把人藏着掖着的真心話一股腦掏了出來,這事怎麽看做得不厚道。

眼下春承不主動邁出一步,她亦羞于再上前。

第一次正正經經地戀愛,許多事不懂,但至夫人有句話說得不錯:不進,則退。她進得次數太多了,不退,春承沒法進。

春承不乖乖靠過來,她怎麽理所應當地把人捧在手心?

喜歡這回事,說起來就是別別扭扭,哪怕挑破了最後那層窗戶紙,明了了對方心意,後面仍舊藏着不知多少道驚喜刺激。

就和探險似的,一關有一關的期待,一步有一步的考量,求得就是你情我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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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夫人口頭傳授完多年的經驗,猶覺不夠,匆匆離開,打算回房冷靜下來好好将那些未盡之言整理成冊。

這門婚事她相當看好,有個像春少爺這樣的女婿,更不能眼睜睜看着女兒錯過。婚前能把人調.教好了,何樂不為?

忙碌着調.教大業的至夫人揮揮手出了房門,至秀坐在窗前,想着春承去了燕家,她睫毛微顫:“書墨,還得勞你往京藤走一趟。”

書墨奉命背着衆人去京藤取信。

與此同時,春承抱着她的貓耳罐,冷眉冷眼地踏進燕家。

凜都春家的當家老爺親自登門,管家不敢攔。

燕家父子相争成了陵京最大的笑話,名聲毀了,生意場上無端受到夏家排擠,這個節骨眼再得罪春家,堂堂世家,眼看就要完了。

春大少爺去時,瘸了一條腿的燕少爺正火氣十足地對着親爹掀桌子:“為了個賤女人當爹的就不要親兒子,您到底是怎麽想的!

怎麽?一把年紀了還指望着老樹開花從這女人肚子裏爬出個小兒子?不怕忤逆爹爹,就是有,那也是我燕輕的種!是您的親孫子!”

“孽畜!”燕父一巴掌揮過去,被燕輕眼疾手快地攔下。

哪怕瘸了條腿行走不便,可年輕就是最大的資本。

燕輕用力推開燕父,冷笑:“爹爹向來寵我,兒子就不明白了,不就是個女人?碰一碰有什麽大不了的,打也打了,罵也罵了,爹爹還要怎樣?!”

“好啊,好啊!”燕緯氣得渾身哆嗦:“倒成我的不是了?你欺負你姨娘,還梗着脖子不認錯!不就是個女人?不就是個女人!畜牲!你睜大眼睛看看,那是老子的女人!” 整座陵京都曉得燕家老爺被親兒子送了頂綠油油的帽子,走出門去多少人在看笑話。

燕緯疼愛兒子嗎?

在沒出這事前簡直是當做心肝寶貝來疼。

疼來疼去,親兒子一腳踏碎了他身為男人、身為父親的尊嚴,令燕家身敗名裂,燕緯豈能容他?

八姨娘領口敞開露出一片雪白肌膚,哭哭啼啼道:“老爺啊!求老爺給我個痛快,這日子沒法過了!”

燕緯被她哭得頭疼,偏又愛她那分姿色,往常含在嘴裏怕化了,愛得不得了,哪成想招了自家人禍害?

這會聽她哭着求着不想活了,火氣蹭蹭往天靈蓋蹿:“兔崽子,兔崽子,給我即刻滾出燕家!燕家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燕輕被唬了一跳:“爹——”

“我當不起你爹!滾!!”

不喊爹還好,那聲爹真真是喊得燕緯老臉火.辣.辣的,做了這事的若是旁人他這顏面還有的挽回。

可親兒子踩着老爹一身骨頭逍遙快活的,燕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下人僵在那一動不動,徹底激怒了掌權多年的燕緯:“我還沒死呢,燕家就要易主了嗎?”

管家滿心冰涼,自知父子再無周旋餘地,作勢要‘請出’少爺。

春承看得津津有味,薄唇掀起冷漠的弧度,嗓音清清涼涼的:“別急着走呀,本少爺險些廢了只手,燕學長不給個解釋嗎?”

“春、承!”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燕輕揚起手,就聽咔嚓一聲脆響,手臂軟綿綿下垂,疼得他死去活來。

桂娘一聲不吭卸了他的肩膀,昔日張狂的燕家少爺毫無形象地在地上打滾,春承勾着唇一腳踩在他胸口,問:“疼嗎?”

燕輕疼得說不出話。

小輩年輕氣盛行事憑一腔熱血,做家長的,處事自然講究斯文。

斯文的春老爺轉了轉手上的翡翠戒指:“燕兄,別來無恙。”

燕緯冷汗淋漓,幾乎是第一眼認出他的身份!

見到春霖盛,所有不明白的都明白了。他憤恨地盯着燕輕,咬牙切齒:“廢物!這就是你口裏賣草藥的暴發戶?”

“爹……爹救我……”

“啧啧啧。”春霖盛不怒反笑:“時隔多年,燕兄還是沒多少長進,做生意不如我,論養兒子,何止差了千裏?”

他嘆息着搖搖頭:“生子如燕輕,燕家祖輩九泉之下恐難以安眠,燕兄不如早做決斷。”

一腳踩在燕輕臉上,春承嫌惡地皺了眉,高擡貴腳,退回到爹爹一旁,輕慢地擡了擡下巴:“春承,拜見燕伯父。”

燕緯嘴唇發白,不知是吓得還是氣得,顫着手取出費盡辛苦得來的和田美玉:“好侄兒,此玉,就當見面禮了。”

玉是好玉,春承笑納。

見她肯收,燕緯便知事情不算太糟,商人的理智重新掌控這具身體,無視坑爹的蠢兒子,他手臂遞出,作邀請狀:“春賢弟,請上座。”

春霖盛似笑非笑地坐在上首,開門見山:“陵京,已無燕家立足之地了。”

燕緯一口氣堵在喉嚨。

春霖盛冷冷瞥他一眼:“春某就這一個‘兒子’……如今,她傷了。”

燕緯掌心攥緊:“醫藥費……醫藥費我出!”

“你出?”春霖盛指節敲着桌面:“好呀,你出。”

出多出少,決定着燕家是存是亡。他前腳派了人動手,後腳燕家醜聞鬧得沸沸揚揚,包括夏家無緣無故針對,見到眼前人,燕緯一切就清楚了。

春霖盛就是只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虎,這回,就是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了。

燕緯神情凄凄地看向一身白袍羸弱消瘦的春少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當務之急,唯有壯士斷腕,先平春家怒火。

人到壯年栽了這麽大的跟頭,燕父精神萎靡道:“燕家三成家産,今日天黑之前必雙手奉上!”

“三成?”春霖盛眸光微凝:“三成不夠,我要五成。”

“五成?!”燕緯險些跳起來:“春賢弟,小輩之間争強鬥狠,何至于此?”

一句話所有的責任推到燕輕身上,春霖盛不語。

春承從藥罐摸出一粒藥丢進嘴裏:“燕伯父,需要我将炎究等人找來當堂對質嗎?”

她連炎究的名字都說了出來,燕父怔然地癱坐在那:“燕輕無禮,我燕家寧願不要這個兒子,不若以命相抵,為賢侄出口惡氣?”

“爹!爹你不能不管我!”燕輕發了瘋想要爬過來,被桂娘一腳踩斷一條肋骨。

春承星眸燦爛:“伯父說笑了,燕輕一條賤命,換燕家五成家産,生意人,哪能做虧本買賣?”

燕緯悶出一口老血:你們父子不做虧本買賣,就要老夫吃啞巴虧嗎?

“五成家産,換燕家餘生安穩,燕兄,這買賣,不虧。”

“春家主客氣了……”

燕緯咬緊牙關,眼睛一閉:“好!五成就五成,就當我燕家破財免災買個教訓!還請春家主、夏族長,高擡貴手!”

春霖盛淡淡一笑:“夏兄助我乃應有之義,而今春某擡手,也是應有之義。”

若說八姨娘一事是春霖盛燒的第一把火,那五成家業,就是他來此燒的第二把火。

哪怕燕家決心退出陵京,燕輕在一日,骨肉相殘,家不成家,殺人誅心,這才是他給燕家父子最大的教訓。

看夠了一場鬧劇,春承面帶笑意地俯身沖着燕輕耳語,眼見人被吓得沒了血色,春少爺興致盎然地踏出燕家。

徒留燕輕頻頻朝着燕父呼求:“爹,爹你救我,你一定要救我!他要讓元禮親手殺了我,他不會放過我的!他拿了燕家半份家業,他還是不會放過我的!”

半份家業……

燕緯氣得吐出一口血,一腳将人踢開:“愚不可及!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兒子?你給老子記好了,那半份家業,是燕家給春家的買命錢!至于你……”

他捂着心口氣急敗壞道:“你的事,你自己解決,是生是死,權當你咎由自取!”

“不,不,爹,你不能不管兒子死活,我生是燕家的人,死是燕家的鬼,我是燕家嫡少爺,爹爹百年之後還得由我祭拜……”

半輩子心血拱手讓人,燕緯氣得眼前發黑:“給我……給我把人丢出去,燕家旁支子嗣衆多,随便過繼一個,也比你個狼心狗肺的畜牲強……丢出去!”

“開心了?”回去的路上,春霖盛瞧着‘兒子’上揚的唇角:“可覺得爹爹下手輕了?”

坐在汽車內,春承摸着貓耳朵輕笑:“燕家距離家破人亡就差一步,吃一塹長一智,想必以後燕伯父聽到咱家的名字都要吓得發抖,至于燕輕……”

她眸子冰寒:“燕輕做的孽,用不着我收拾。相反,我還得護着他,不能讓他提前死了。死了,那多沒意思?”

春霖盛笑而不語。

春承笑了笑,滿身寒涼頃刻散去:“爹,你還沒教我怎麽哄秀秀呢。有沒有一勞永逸的法子,能哄得秀秀再也離不開我?”

負責開車的春伯規規矩矩開車,坐在少爺身邊的桂娘悄悄抿了抿唇,似是在壓着笑。

春霖盛樂得逗她:“承兒想要一勞永逸的法子?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你趕明就做了至家名副其實的姑爺。”

“那我該怎麽做——咦?桂娘,你做什麽揪我頭發?”

桂娘笑意吟吟地輕撫她柔軟的短發:“少爺這會不需要懂那些呢,少爺要和至小姐談戀愛,就得有端端正正與人戀愛的态度。老爺懂得多,不如你再問問,該怎麽哄得至小姐歡心?”

春承眨眨眼,蒼白的小臉不聲不響地染了可疑的紅暈,看着自家爹爹一臉壞笑,她似乎懂了什麽。再開口,音色多了分清冽:“爹,教我些正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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