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5 5】
“正經的?”春老爺轉動着指間流光溢彩的翡翠戒指, 言語夾雜着說不明的委屈:“為父哪裏不正經了?”
春承才不上當,貓耳藥罐被她捧在懷裏, 矜貴的小少爺生得俊眼修眉, 一颦一笑漂亮得過分:“爹這是在逗我?”
‘父子倆’對視了有一會兒,春老爺敗下陣來,喃喃道:“承兒還真是用心了?”
“不然呢?”春承臉色緩和, 不知想到什麽忽而眼睛綻開笑, 她一笑頗有種春暖花開的意味, 眉眼與故去的春夫人有九成相似:“春家少奶奶,不用心哪行?爹到底幫不幫我?”
春霖盛被她乍現的笑顏晃了眼, 眼角不知何時泛起點點濕潤。誰無少年時?少年時的他不也是滿心滿眼想的是哄心上人歡心嗎?可惜, 再深的眷戀, 那人終究沒陪他白首。
面對與亡妻肖似的女兒, 春霖盛捏了捏眉心, 寵溺道:“好, 爹幫你。”
春承心細如發, 自然沒錯過爹爹一閃而過的傷感, 知他因何傷感, 便更不能由着他陷于往事。
她眨着亮晶晶的眸子, 忽閃忽閃如天上最璀璨的星,星光閃爍, 照得人心情不知不覺好起來,春霖盛煞有介事道:“她故意捉弄你,你心裏歡喜卻萬萬不能教她知道。相反, 你還得……”
桂娘聽得面帶笑意。笑過之後,望着少爺熟悉而陌生的側臉,心思越過千重山,時光倒流,回到那凄風冷雨的年代……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國亂當頭,紅塵樓鬧哄哄不得安寧,作為風靡八府的豔姬,若無意外,她會被送進總督府做第三房妾室,可意外就那樣發生了。
這是上天的警醒,是命運饋贈的良機。她絕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與其清白不保一生做砧板上的魚肉,不如拼得魚死網破闖出這座紅塵樓!
她要走,自有人來攔。
桂娘低頭細細查看那雙白淨的手,年複一年,她已經記不清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
渾渾噩噩,為了自由,她殺紅了眼,熱血沸騰,腦子裏唯有一念:就是死,她也要闖出去!
沒人想到年僅十六的小姑娘擁有一身極好的功夫,可再好的功夫,雙拳難敵四手,她重傷倒在長街。
夜裏大雨瓢潑,車夫一躍而下:“夫人!有人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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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撐着傘侍候着女子款款走來,淡淡的花香沖撞了濃濃的血腥氣,她從迷蒙中睜開眼,看到的是一雙鎮定自若的眸。那女子淺笑嫣然:“你會武功?一刀下去,能殺多少人?”
再溫柔不過的口吻,裹着一股蔑視生死的霸道,她不得不擡頭,不得不開口:“夫人救我,我一生願為你驅使。”
色與魂授。她拼死逃出吃人的紅塵樓,轉手心甘情願地将一生獻給這個女人。
近乎荒唐的決定,那女人卻是不應:“我不要你的一生,我有一子,我救你,你護她三十載,恩情兩消,如何?”
“好……”
她被輕柔地抱起,鮮血染紅女人雪白的衣裙,她躺在她懷裏聽她發號施令,追擊而來的殺手死在春家護衛刀下。
風雨大作,女人柔軟的指腹撫摸她的唇:“你是那樓裏出來的?怪不得,生得如此嬌豔。從今夜起,我把承兒交給你,你就是她第二條命,斷不能折了。你得好好活着,等你醒來,我有一份禮物送你。”
她輕輕合上她的眸,溫暖的掌心覆上來的那一刻她很想哭。
她紅了眼眶,昏睡前女人的輕嘆聲飄進來:“想哭,就哭吧。怪不容易的。”
她忍着不教淚沖出眼眶,心裏因着鮮有的憐惜纏纏綿綿地落起了雨。
三日後,她從鬼門關回來,紅塵樓付之一炬。
她睡了三天三夜,紅塵樓的火燒了三天三夜,女人拿着帕子輕柔地擦拭她眼角的淚:“這禮物,喜歡嗎?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再不是勞什子八府豔姬,懂了嗎?”
汽車行駛到家門口,桂娘從回憶掙脫出來,眼波微晃,情意也跟着微晃。
金烏西沉,天邊暈開好看的橙色,車門被打開,桂娘小心攙扶着人下來。
白袍翩翩的春少爺頂着張紅撲撲的小臉抱着她的貓耳罐往東院走,迫不及待地想要實踐一番。
走到半途,長腿頓住,春承小心聞了聞衣袖:“桂娘,我身上香不香?”
桂娘一時情切,指尖愛憐地劃過她側臉,眸光含着寵溺:“香。”
“那我就放心了。”
踩着一地金芒踏足東院,春承緊張地理了理衣領:“桂娘,我這樣子,好看嗎?”
“實在是不能再好看了。”
得到誇獎的春少爺眉梢浮動着喜色:“桂娘,你幫我喊秀秀出來可好?就說我在東院西南角的紫竹林等她。”
桂娘點頭,猶不放心地為她撫平微翹的兩根頭發:“少爺難得動心,既然決定了要喜歡,要好好珍惜才是。需知道,有些人哪怕動心,這輩子都沒開口的機會。
兩情相悅乃世間最浪漫之事,至小姐待你情深,你可不要胡亂将人欺負了。”
春承長身玉立,眸色清亮:“我雖愛玩,亦絕非輕浮之人。桂娘大可放心。”
“那我去請人了?少爺不要亂跑。”
春承哭笑不得:“桂娘,你再不去我可要着急了!”
桂娘唇邊漫開淺笑:“真該讓至小姐好好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毛毛躁躁,哪有素日半分穩重?”
“桂娘這話大錯特錯。”春承繞到她身側,歪頭道:“秀秀喜歡的是我這個人,哪能我穩重她就喜歡,毛毛躁躁她就不喜歡?我如此,還不是為了她?”
“我毛毛躁躁她或許更喜歡,桂娘可知為何?”她自問自答:“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心裏惦念她,她哪有不喜之理?”
桂娘聽得又欣慰又羨慕,轉身自去請人。
見她肯走,春承放心地蹲坐在紫竹林,随手折了樹枝在地上寫字,借以打發時間。
東院,至秀忙着指揮書墨搗藥。
搗藥一事她更習慣自己動手,奈何書墨一心顧念她的傷勢,自告奮勇包攬所有差事。不好打擊小丫鬟的熱情,至秀只能由她。
“少奶奶。”桂娘站在門口。
看到她,至秀目光忍不住往她身後望了眼,沒見到想念之人,她神色從容:“桂娘來此所為何事?”
念及在紫竹林蹲牆角的少爺,桂娘扯了扯嘴角:“少爺在竹林等您。”
春承?
至秀長睫微眨:“多謝桂娘,我知道了。”
回到閨房快速換好嶄新衣衫,至秀攬鏡自觀,問道:“書墨,我這樣子去見她,可以嗎?”
書墨揉了揉發酸的手腕,再度被自家小姐粲然的笑容晃了神:“小姐放心吧,少爺肯定會喜歡的。即便不打扮,小姐都是最美的。”
“是嗎?”至秀笑了笑:“我去找她的事你不要告訴娘。”
“小姐,這是為何?”
“總之,聽我的就對了。”
西南角紫竹林,清風陣陣,彼時暮色微沉,春承等得心急如焚,嘀咕道:“怎麽還沒來?”
久等不來,耐性快要耗盡,丢開青皮樹枝,起身就要穿過石門,沒防備拐角處有人匆忙趕來撞進她懷裏。
春承身子微仰,倒退半步,待聞到那股熟悉的清香,心尖一顫,急急上前攬了人腰肢免得跌倒。
低呼聲起,至秀毫無準備地重重跌進她懷抱,沒想到和她會是這樣的見面方式,思來想去仍是擔憂占了上風:“怎麽樣?有沒有撞疼你?”
春承臉色微變,松開攬在她腰間的手,一手捂着心口:“疼!”
“疼?”至秀最聽不得她喊疼了,面上生出兩分慌亂:“我、我不是故意的……”
“秀秀,你怎麽回事?我急着去見你,你倒好,上來就撞得我好疼啊……”春承擰着眉,俊俏的小臉寫滿了不開心。
至秀被她說得面上生出兩朵紅霞,低聲道:“我…我也急着來見你啊。”
她一副歉疚心疼的表情:“是我錯了,不然,我幫你揉.揉?”
為免被看出破綻,春承下巴輕輕搭在她肩膀,可憐兮兮道:“還是好疼。”
至秀一顆心被她弄得搖來晃去,如海浪沉浮的小舟,心疼地眼尾泛開點點紅暈,掌心輕撫在她痛處:“那這樣呢?”
“這樣……”春承細細感受着她的溫柔,身子不知怎的生出另外一種不适,她的手不老實地撫在少女細腰:“今天,有沒有想我?”
“有呀。”至秀任勞任怨為她輕.揉心口:“撞得很厲害嗎?還疼嗎?要不要我幫你看看?”
看看?春承眉心一跳,看看不就徹底露餡了?
她不說話,至秀急得就要拉她回房驗傷,春承趕緊捉了她的手,不情不願道:“還好,沒那麽疼了。”
“真的嗎?沒騙我?”
春少爺心虛地轉過身,走出兩步回到竹林,冷哼一聲:“你中飯故意不來,晚飯還要不要和我一起用了?”
至秀垂眸在原地停頓片刻,直到身子漫上來的酸軟退去,這才柔順地走到她身邊:“你知道了呀?”
“我當然知道了,我不僅知道你在故意捉弄我,我還知道我想你想得不得了,而你呢?你上午聽了我表白,中飯就敢不來,你以為……我沒有你活不了嗎?”
起初氣勢十足,越說聲音越弱,至秀見她一副乖巧模樣,思及話裏深意,心裏甜得不行:“你是想我,所以才和我生氣嗎?”
“胡說!我和你生氣是真,才沒有想你!以後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管不了你就是!”
她作勢擡腿,至秀踮起腳尖在她臉頰快速落下一吻:“我以後不捉弄你了,我想被你管着,你不要生氣了,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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