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6 2】

風頑皮地吹動少女柔軟的衣角, 至秀着實被她吼得呆愣當場,睫毛漸濕, 那些糾結忐忑破碎開來, 連帶着一夜溫情被無情休棄。

她咬了咬唇,唇瓣清晰可見地留下淺淺牙印,春承看得又是一怔:“我…我沒想吼你。”

少女難過地不去看她:“不準就不準, 你兇什麽?”

看她手足無措地傻傻杵在那, 至秀暗道:亂人心神的是她, 攪人好夢的是她, 理其氣壯的還是她。

念及昨晚上藥時春承的溫柔使壞,再想她今早冷言冷語的對待, 一顆芳心直直從雲端摔到泥土,少女的自信從容被摔得粉碎。

至秀忍着淚意快步走開, 扭頭上了輛洋車,車夫腳程快,等春承意識到大事不妙時, 人已經竄出很遠。

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重重嘆了口氣:“車夫, 追上前面那輛洋車,對, 就是那個秀氣貌美的姑娘!”

家世顯赫的少爺舍得撒錢,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催人跑斷腿,車夫肩上搭着毛巾, 搓了搓手:“客人坐穩當了!”

一路疾行,到了京藤校門口,春承匆匆丢下一塊銀元下了車。

“秀秀?秀秀你聽我解釋!”

至秀背着粉紅色帆布書包,見了臉色蒼白的春承,下意識想為她擦拭額頭上的細汗,念頭方起,她懊惱地用左手按住右手。

人走在冗長的主幹路,路旁花木茂盛,校園充斥着淡淡花香。

她臉色不大好看,春承說她小性記仇,這話一點都沒錯。

前世在家她不受寵,過得如履薄冰,掏心掏肺喜歡一人,想的自然是恩恩愛愛過一生。春承先是壞心眼地弄得她萌生春.情,眨眼翻臉比翻書快,怎麽想都有種始亂終棄的意味。

她不願以那樣的心思揣測春承,目不斜視,容色冷淡道:“那你解釋呀。”

春承想要捉她的手,被少女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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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動手動腳,你解釋吧。”

“我……”

這可怎麽解釋啊……難道要說我夢裏和你颠來倒去共赴巫山?

她愁得慘白着小臉,低聲道:“我身子不舒服,可能小日子快要來了,心情煩躁,一身火氣沒處撒,不是有意兇你的,秀秀,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學校零星散散的有同學路過,聽完這不算誠懇的解釋,至秀心裏還是難過:“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在騙人嗎?”

春承說不清是羞是惱,要她承認夢裏做了那事,簡直難如登天。她抿唇不語,落在至秀眼裏卻是她默認了騙人的那番話。

少女委屈地眨了眨眼睛:“所以說,你果然在騙我。好啊春承,你竟也會騙我了!”

“什麽?哎?秀秀,你怎麽又跑了?”

“秀秀,秀秀!你等等我嘛……”

女生宿舍樓,308寝室,周绾看西洋景似的看着至秀:“不會吧?才幾天功夫就鬧矛盾了?春同學做錯什麽了嗎?”

陳燈側身接了一句:“春同學肯定做錯了,不然阿秀愛她愛得不得了,哪舍得不理人?”

作為寝室唯一有婚約的存在,至秀的感情是女孩子們放在心頭的大事。王零站在窗前笑了笑:“阿秀,春同學還守在樓下呢。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至秀心軟,擔心見到她又會毫無原則地原諒她。

到了此時,她氣得已不是春承無緣無故兇她,而是她放在心尖的人竟說謊騙她。還沒成親呢就敢說謊,一輩子那麽長,春承連個坦誠的态度都沒有,該如何是好?

醫藥系受人追捧的才女,郁悶地捧着醫書,看似認真,實則一個字都沒讀進心底:“你讓她回去吧,誤了上課就不好了。”

“我說的話春同學哪會聽?”王零絲毫不擔心,甚至覺得兩人吵架蠻有意思,回到座位,她往手上抹了點雪花膏,意有所指道:“他又不是為我來的,當然不可能因我離去。”

寝室一陣安靜。

陳燈看不得好朋友為情所困為情生惱的模樣,随手将香水收進抽屜:“阿秀,快來看看绾绾送你的生辰禮,你是不是忘記這事了?”

“哪能呢。”至秀邁進寝室,第一眼就看到被紅綢蓋着的神秘物件,只她滿心想着春承,失落失望,傷心得騰不出半點空地裝旁的。

周绾拍了拍手:“是了!春同學愛等,就讓他等着吧。阿秀,來看看我送你的大禮?”

“嗯!”至秀面上好歹有了笑容。

女孩子們湊在一塊兒談天說地分享禮物帶來的喜悅,樓下春承抱着貓耳罐從衣兜裏掏出純金懷表,表鏈細長,在陽光下晶瑩閃亮。

指針指在九,距離溫老師開堂授課還有十分鐘。

設計系學生總有愛遲到的,楊政就是其中一個。

“春同學!”楊政氣喘籲籲在她面前站穩:“你果然在這,怎麽還不走?要遲到了!”

春承微微訝異:“你是特意跑來喊我的嗎?我這裏有要事。”

她看了眼懷表:“還有八分鐘開課,你快跑吧,跑快點沒準能趕上。”

308寝室,周绾看熱鬧不嫌事大:“阿秀,你家未婚夫在樓下和楊同學聊起來了。”

至秀心神不定,指腹被書頁劃傷,她抿了抿唇,看着血珠從食指緩緩冒出來,抽了錦帕不動聲色地裹好:“她愛怎樣怎樣,不需要知會我。”

聲音微冷,顯而易見是惱了。

半個小時後,寝室的女孩子開始收拾課本準備去上課,從宿舍樓出來,春承急切地迎過去:“秀秀!”

陳燈驚得睜大眼:“春同學,你不是走了嗎?怎麽還在這?!”

春承臉色讪讪:“我沒走,我就是躲起來了。”

她看着至秀,小聲哀求:“我等得腿都酸了,你怎麽還不理人?”說着就要牽她的手。

看她身邊沒有了礙眼的楊同學,至秀醋意漸消,手指攏了攏藏起指腹的細微傷口,以至于春承只來得及碰到她的手背。

室友站在一旁等着,她深吸口氣:“你公然逃課,影響不好,我也要上課去了。”

“秀秀?”

人追上去,看到她那張臉,至秀就舍不得多做苛責,無奈道:“今早你兇我,我可以原諒,但你為什麽要騙我?你就不能說實話嗎?”

等了又等心上人仍是倔強不開口,少女睫毛微顫,罩下淺淺的影:“我走了,你別再跟着了。”

春承糾結地看她遠去。

人生第一次做壞事,真要說出來嗎?可不說,秀秀就不理她,春承煩悶地朝着設計系教學樓走去。

“阿秀,你沒事吧?”

至秀搖搖頭,從書包掏出一封信,眉眼一掃頹然:“我還好,她遲早會想明白,我對她有信心。等我兩分鐘,我去書室送信。”

看她重新煥發出明媚生機,周绾把心放回肚子,調侃道:“都這時候了,你還想着他。”

“不然呢?”秀氣的女孩子眼睛彌漫着溫柔的碎光:畢竟,她是我做夢都想嫁的人呀。

故意遲到四十分鐘,設計系才子春承,被老師關在門外罰站的一幕被許多人瞧見。

消息傳到醫藥系,至秀僅有的那點火氣也蕩然無存,心疼得小臉白了又白,在之後的課上走神,被副院長喊出去進行談話。

醫藥系女副院長陳瑄,至秀入學考核認識的第一位師長。

起初陳瑄在考核上有意刁難,被這位女學生一手精湛的醫術折服,包括她關乎醫德的那番論述,也令陳瑄不得不高看她一眼,入學後,對她抱有極高期望。

就是這般前途光明的好苗子,在她的課上屢次發呆,教室外的走廊,陳瑄斟酌一番,試探道:“在擔心你那未婚夫嗎?”

至秀恍然點頭:“嗯。”

沒想到她會承認。

陳瑄哭笑不得:“春同學再怎麽說也是男子,你未免把他看得太嬌貴了。

女兒家動了情,就會不由自主的追随一人走,可你是醫者,至秀,未來你會是很優秀的醫者,是所有人窮極一生都無法趕超的存在。

也許你會說,你現在的醫術已經到達了某種程度,就如入學前你和我講醫者仁心,作為師長,我也有句話送給你:

醫者,不光要有仁心,天崩地裂,她的手應該是沉穩的,她的心應該是冷靜的。

你呢?你的心已經慌了,若此時有傷患等你救治,你心不在焉如何救死扶傷?行醫問道,容不得有半絲差池,這還是你告訴我的,你忘了嗎?”

“未曾。”至秀打起精神來,鄭重地俯身行禮:“學生受教。”

“想明白了,那就回去吧,好好上課,別辜負咱們醫藥系諸多師長的期望。”

“嗯,我會努力的。”

半日課程,用心上完三堂課,下課鈴響起,至秀背著書包往外跑,漂亮的女孩子走動之間衣裙翩翩,柔和的女兒香散在空中,美得人心浮動。

哪怕知道名花有主,依舊免不了被人惦記。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京藤,想做這‘君子’的,多如牛毛。

至秀厭煩那些人鬼祟的打量,她心裏想着春承,想起春承說腿酸時的表情,心柔軟似水,再想到她被老師罰站,便恨不得兩肋生翅,飛到她身邊。

彼時有多心急,就有多惱怒身前攔路人:“學長,煩請移步!”

醫藥系二年級學生,夏擇。

生得高高大大氣質謙和的夏擇,是陵京人人豔羨的貴公子,年僅二十,尚未娶妻。

出身夏家,作為夏家二少爺,夏擇當然曉得眼前人的身份——凜都春家未過門的少奶奶,名門至家的千金大小姐。

他自诩清高,一心求學,對那些風月之事懶得理會,算起來,這是他初次和這位至小姐見面。

一見,傾心。

論美貌,眼前這位名門閨秀,實在是萬裏難出其一。

可美人帶刺,不耐煩地直視他,甚至警告他,夏擇覺得有趣,挪開步子,一副紳士作派:“失禮了,請。”

至秀沒再看他,徑直走開。

設計系教學樓,三樓,春承從藥罐裏摸出一粒藥丸,罰站太久,兩條腿酸軟無力,懶洋洋地擡腿下樓。

同學們忙着去用飯,人散得差不多,便是楊政因着之前的事窘迫得不敢再邀她共進中飯。

行至拐角,不期然和溫老師碰上。

溫亭半蹲在地上,額頭疼得滲下一滴汗,她也沒想過會在這時候遇見這個俊氣的學生。

“老師腳扭了嗎?”春承俯身攙扶她往臺階坐好,沒留意溫亭一瞬躲閃的眸光。

“你怎麽還沒走?”

“我好累,腿軟.綿.綿的,走不快。”春承玩笑道:“這麽大了還要被老師罰站,容老師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留。”

精致的紅色高跟鞋松散地護着腳面,身邊人清冽的香氣惹得溫亭忍疼打趣道:“不去找你的未婚妻?”

春承摸了摸鼻子:“我惹她生氣了,秀秀不想理我。”

“那你能幫我嗎?”

“什麽?”

溫亭疼得直蹙眉:“你是男孩子,學過正骨嗎?”

男孩子和會不會正骨有必要聯系嗎?春承茫然點頭:“正骨,會的。”

“你來幫我。”

“……”

溫亭臉色微紅:“骨頭錯位了,我……”

春承猶豫再三,到底顧忌着當下‘男子’身份,她小臉冷峻,笑意凝在眼底,要正骨勢必要有肌膚之親,除了秀秀她還沒親近過哪個女子,心裏不免生出抵觸情緒。

“是我冒昧了,春同學不必為……”

高跟鞋被脫下,春承不敢多看,只憑着手感摸到錯位的骨頭,手上幹脆利落,一聲清脆的響傳來,溫亭疼得咬牙悶哼。

“好了。”

“多謝……”

春承出于習慣掏出錦帕,便要擦手,下一刻動作一僵,對上溫亭受傷的眼神,順手将錦帕遞過去:“擦擦汗吧。”

接過帕子,溫亭眼裏升騰出細微的歡喜。

氣氛總覺得有點怪。春承揪了揪貓耳朵:“我…我餓了,能先走嗎?”

這拙劣的借口,溫亭似乎不打算戳破,點點頭:“你走吧,不用擔心我。”

得到許可,春同學如蒙大赦,轉身抱着藥罐子走開。

從始至終目睹了所有的少女從角落走出來,遠遠的,視線和溫亭隔空撞在一處。

留意到少女冰冷無情的眼神,溫亭瞳孔微縮:“至秀同學?”

至秀背脊繃直,寒芒銳利,她深深地看了年長她十一歲的女子,周身氣勢渾然像是變了一個人。紅唇輕啓,她相信溫亭能看懂。

溫亭果然看懂了。

這個秀氣溫柔的女孩子,一字一句,在和她說:“他、是、我、的。”

她是我的。

明明白白的宣告主.權。

至秀冷眼睥睨,毫不掩飾心底的輕蔑,目光從溫亭身上移開,她看着春承遠走的背影,頭也不回地離去……

陽光明媚,孤孤單單用完中飯,別說原諒,秀秀這會連面都不肯露,春承沮喪地往書室跑了趟,捧回7773筆友寫給她的信。

回到寝室,春承躺在床上抱着軟枕發洩一通,這才衣衫微亂地盤腿坐好,信被展開。

【回8883筆友:

在這段感情中,毫無疑問,我是ta手裏的風筝,我也只準ta有我一個風筝。動情忍性應當是戀愛裏極為美好的事,期盼能和ta修成正果。

我愛ta,會愛ta的全部,會包容ta所有的胡鬧和荒唐,ta已是人間最好,我相信ta能給我忠貞不移的愛情,更渴望能和ta共同擁有溫暖的一生,沒有轟轟烈烈亦無妨。

ta在我身邊,陪我、伴我、憐我、惜我,庸俗地過一輩子也挺好。

不怕8883筆友取笑,我自幼沒嘗過多少溫情,那些陰謀算計人心險惡教會了我自保。

我汲汲尋求能尋求的,做一個有才華有傲骨的女子,不谄媚,不讨好,想要有尊嚴地活着。那些年很難,但我挺過來了,想要的也得到了。

唯一沒得到的,是我心無歸屬。

我飄零如落葉,自不願輾轉入塵埃。ta是我渴求的歸宿,我慶幸那些年沒荒廢光陰,得以給ta一個像樣的我。

愛會令人生憂,生怖,生妒,而信任,坦誠,是最好的良藥。

我把全部真情給了ta,情深情淺,我貪ta一字真。

世間虛幻繁多,我付出真情,求ta真情,萬裏征途,縱我徒步走出九千裏,只要ta真真切切來尋我,一千裏也好,一步也好,ta來,我就不教ta白來。

8883筆友很期待和ta的婚禮嗎?若有幸,我必不失約。盼回信。

——來自7773第四封來信,遠舟。】

看完來信,春承心緒複雜,既羨慕那人被深情厚愛,也感嘆世上竟還有如7773筆友一般用情至深的女子。

這樣的心理,秀秀會有嗎?

一腔煩悶無處排解,她從床上翻身而起,坐在桌前開始寫回信:【求問7773筆友:女朋友生氣了,不理人,我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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