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這男人

淩晨一點, 符我栀在床上翻了個身,屋子裏空調溫度有點高,她伸出右腳壓在被子上, 渾身上下都是熱乎乎的。

十點多那會兒她就試圖入睡了, 睡了兩個多小時也沒睡着, 潛意識反而更精神。

她摸出手機,翻着微信裏冷冰冰的聯系人姓名, 從頭翻到尾也沒有找到能夠聊天的人。

符我栀嘆了口氣, 重新老老實實地躺進被窩裏, 大半夜的睜着一雙杏眼精神奕奕地望着天花板。

她産生了一種沖動, 突然想和人說說初三那年的事情。

姚落是她高中才認識的, 白露雪是大學認識的朋友,她的初中, 幾乎都是在嘲笑與打壓中度過的,唯一能讓人高興起來的,也只有初三尾巴時在網上認識的那位不着邊際的師父了。

師父的網名像是随手往鍵盤上摁出來的——ajshgf——算了,這明顯是亂按鍵盤搞出來的網名。

那段時間, 在她豁出臉皮去的死纏爛打之下,ajshgf終于同意了她的好友請求,她當時的網名現在聽來依然很有逼格,就叫“mine”, 以至于ajshgf給她發的第一條消息就是:you。

後來熟了之後,符我栀偶然得知師父給自己的備注就是“you”。

【mine:師父,你可以給我換個可愛的備注, 比如說徒兒,乖徒兒什麽的。】

【ajshgf:你對自己究竟有什麽誤解?】

【mine :我對自己的認知非常精準的,師父說一不二,師父說往東我絕不往西,師父說打狗我絕不吃雞。】

【ajshgf:晚上吃的什麽?】

【mine :炸雞!】

【ajshgf:好,今晚打狗。】

【m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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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說的打狗絕對就是物理意義上的打狗,不過打的不是現實世界的狗,而是類似于打地鼠那種游戲裏的狗。

普普通通的小游戲,符我栀被ajshgf血虐,但這已經比最初時好太多了,最初她壓根就是被師父一根手指按在地上摩擦,現在,師父起碼需要伸出兩只手才能把她摁住了。

打玩游戲,師父發來一份文件。

【ajshgf:小朋友,今晚把題目做完,明天繼續帶你玩。】

文件是一套有點奇怪的數學題,題幹與數字都是按照游戲裏的術語來的,但符我栀這段時間游戲玩多了,對這些十分敏感。

【mine :對了,師父,明天我生日,我哥要帶我出去玩兒,晚上估計很晚才能回來。】

【ajshgf:生日快樂。】

【ajshgf:生日禮物我會給你準備好的。】

【mine :不用啦,師父能教我我很開心了,禮物什麽的根本不需要!】

【ajshgf:不用推辭,你一定會很喜歡這份禮物。】

【mine :師父,真的不用啦。】

但師父沒聽,淩晨十二點剛過沒多久,就給符我栀發來了一份裝滿了三十套數學練習題的文件夾。

隔天。

【mine:師父!!!您可真是我親師父!!!】

三分鐘後,沒人回應。

符我栀又弱弱發了一條。

【mine:我可以只做二十套嗎?】

依然沒有人回應。

符我栀以為師父只是暫時不在線,她這位師父神出鬼沒得很,出現頻率最高的就是深夜,因此,她并沒有在意。

可是,之後一整晚,師父也沒有上線。

三天裏,師父的頭像一次都沒有亮起來過。

符我栀把那三十套數學練習題做完,師父依舊沒有給予她半分回應。

師父像是人間蒸發了,無論是哪裏的賬號,全都變成了無人登錄的灰色。

中考之後,符我栀的數學成績跌破衆人眼鏡,聶西旬不信她打游戲能打出一百三十多分的成績,符我栀只好向他坦白。

“哥,其實我網戀了……”

她話沒說完,聶西旬抄起雞毛撣子就要沖到樓上來打人。

符我栀趕緊把自己關進房間裏,露出一個腦袋,小心翼翼補充完:“但是我又失戀了,不,應該說,這段網戀還沒開始,我可憐的暗戀就結束了,我因為悲傷過度,所以奮發刻苦,成績就這麽突飛猛進了。”

十三四歲的少女,本來心思就十分敏感,每天都和網上的師父各種扯犢子,還一起打游戲,說沒有産生好感,她自己都不相信。

但也僅僅只是普通的好感而已,一顆藏在土裏的小嫩芽還沒來得及出來見見陽光,就被園丁一把掐死在生長期。

符我栀上了高中後沒多久,就因沉迷電腦而忘了那段有點微妙的暗戀經歷。

時隔多年,身在異國他鄉并且失眠極度嚴重的符我栀,突然又想起了那一茬。

原來她的初戀不是危玩,而是網上認識的一個小哥哥。

也或許是一位大叔叔?

小姐姐也不是不可能?

符我栀想着想着,慢慢拉起被角遮住半張臉,眨了眨眼,莫名其妙地笑了。

第二天上午九點,史密斯院,外國語競賽正式開始。

符我栀來之前還和遲芒讨論過,外國語的競賽形式是什麽樣的。

遲芒:“或許是演講?”

符我栀:“模拟聯合國那種?”

遲芒:“也有可能是各國語言混合,發揮自身優勢什麽的。”

符我栀:“萬一有人用一種比較冷門的語言來演講,老師和裁判都聽不懂,那到最後應該算誰贏?”

遲芒和她面面相觑。

之後比賽開始,她們才發現各自的猜測實在是太小兒科了。

外國語今天的比賽主題是:辯論。

普通的辯論當然沒什麽大不了的,可外國語今日的辯論題目很有些不同凡響,幾乎引燃全體參賽者想沖上去親自參賽的強烈欲望。

“論N、S兩校究竟誰更勝一籌”

如果單看這個辯論題目,其實不難辯論,S大學生的答案自然是S大更勝一籌,N大亦然。

可出題目的老師就是故意為難兩校學生。

正方為N大選手,辯論觀點為:“S大更勝一籌。”

反方為S大選手,辯論觀點為:“N大更勝一籌。”

也就是說,參賽選手必須在比賽過程中絞盡腦汁誇贊競争對手的學校,并且昧着良心強迫自己挖出該校數不勝數的優點輔以佐證。

這對本校學生來說,可謂是非人的折磨,要是未來傳了出去,指不定還會被人指着鼻子罵叛徒。

“……真是令人嘆為觀止啊。”符我栀聽完題目之後,憋了半天,才憋出這麽一句不知道算是誇獎還是貶低的話來。

豈止是嘆為觀止,簡直就是“狠毒”啊,姜還是老的辣,小的打不過打不過。

符我栀遠遠望着前面正和其他兩位參賽選手說話的危玩,心中莫名升騰起一絲絲幾不可查的憐憫。

話雖如此,她還是十分期待這一場辯論賽的結果。

辯論正式開始,由正方率先闡述觀點。

最先發言的是項煙俞,她今天穿着白色高領毛衣,長發散着,眉眼清冽,滿身都是高傲不可侵的女神之氣。

危玩坐在她正對面,臉上帶着點兒漫不經心,桃花眼微微垂着,不知道在看些什麽東西。

他長得好看,和女神氣十足的項煙俞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郎才女貌正适合他們,就連主持人剛上場時都沒忍住調侃了那麽一句。

只是普通的調侃而已,沒人真的在意。

符我栀随意聽了一耳朵,多瞧了危玩一眼。

S大的一位校友起身發言反駁項煙俞的觀點。

具體怎麽說的符我栀沒有太在意,因為很快,郁卻就起身發言了。

史密斯院開了中央空調,屋子裏暖和得很,危玩上臺之前就脫了外套,外套擱在原先的位子上,就在符我栀旁邊,她稍微挪挪腿便能壓到他外套一角。

他裏面穿着低領薄毛衣,襯着件黑色襯衫,很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他穿這套衣服。

符我栀想不起來了。

危玩單手按着褐色的桌面,微微朝前傾身,同樣用的英文,嗓音大概受到空調溫度的渲染,懶洋洋的。

“正方辯手說的很對,我校歷史悠久,碩果累累,并且人才濟濟,不過你們說的太過片面化,既然誇都誇了,不如再誇得詳細點?”

他咬了咬字,低低笑了聲,笑聲通過話筒漫如潮水般掃蕩開來,掃得人耳朵癢癢的。

“我想了想,正方畢竟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讓各位仔細誇我校也算是強人所難,因此我這個不學無術的打算替各位誇誇。我也不誇S大歷史悠久,或者科研方面碩果累累,這要誇起來三天三夜都誇不完,我就随便誇誇學校的濟濟人才吧。當然,我校人才太多,真要一個個誇起來,一年也誇不完。”

項煙俞坐在他對面,擰着長長細細的眉盯着他,完全搞不懂他要幹什麽。

如果他真如他所說,出口便誇S大,豈不是把無數優勢親自遞到她手裏?他們還想不想贏了?

不只是她,賽場上包括S大其他兩位選手都有些愕然,主持人以及幾位老師也茫然了一瞬。

符我栀聽見遲芒幽幽說:“不愧是大蘿蔔,就喜歡做一些搗亂的事。”

符我栀對此深表贊同,偏頭,勉為其難多看了危玩幾眼,孰料,恰好對上他望過來的柔和目光。

她微微一怔。

他看她做什麽?

符我栀後頸的汗毛詭異地立起,有種不祥的預感。

危玩收回目光,含着笑,垂眼,一邊輕松地挽起毛衣袖子,一邊旁若無人地低沉陳述道:“講得太廣泛容易顯得我這是誇誇其談,為了證明其真實性,我就從在場的人才中随便選一位好了……符我栀。”

宛如一瞬間回到小學課堂,課上跑神被老師當面點名起來回答問題,符我栀後背冒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好好的點她名幹什麽!

萬人矚目什麽的她沒有興趣啊!

符我栀渾身僵硬,頂着一衆疑惑地望向自己的好奇目光,在心裏狠狠把危玩罵了個狗血淋頭。

危玩根本聽不見,猶自面帶笑意地繼續陳述:“我校符我栀同學,對,就是上面那個穿米色帶星星毛衣的美女。”

符我栀:“……”

心情複雜。

她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從危玩那家夥嘴裏聽見他叫自己美女。

有點惡心怎麽辦?尤其當他用英語那麽說時。

危玩敲了敲桌子,示意正方辯手趕緊把注意力轉回來:“三,二,一,來,把視線轉過來,你們再這麽盯着她看,我可就不高興了。”

符我栀腦門青筋一跳。

他憑什麽不高興?明明就是他搞的這些事。

“符我栀同學在學校的追求者多到可以從校門口排到寝室門口,入學以來成績一向優秀,理論與實踐課程均在上等,拿過數次國際大獎,發表過幾篇學術論文,曾被圈內前輩點名誇贊。”危玩平淡地說,“符我栀同學在學術方面的造詣,這只是我知道冰山一角而已,論相貌,論能力,符我栀同學均是當屬一等,論人品與性格……”

他停頓一下,若有所思地擡眸,同符我栀燃燒着熊熊火焰地雙眼對上。

符我栀眼裏傳達的意思——你敢在這麽多人面前說我一句壞話你試試?

危玩定定看她片刻,擡手掩住半邊臉,突兀地笑了。

史密斯院裏安安靜靜的,都在等他還能如何不着邊際地胡扯下去,S大學生都急得腦門冒汗了,心說玩少這是為了追媳婦兒故意要輸了本校的面子嗎?

危玩毫不在意,笑着望向符我栀,漆黑的眸底蕩漾着一層淺淡的眷戀。

“明明貓毛過敏,卻還是喜歡偷偷溜出去去投喂流浪小野貓,真不知道該說你傻還是可愛。”危玩偏過頭,一本正經地說,“符我栀同學的優點數不勝數,這裏時間有限,我便不多做闡述了,請問正方,有沒有需要提問的地方?”

項煙俞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冷漠地看着危玩自顧自撒狗糧,內心不僅沒有一絲波動,反而很想笑。

頓了頓,她掀唇,譏諷笑道:“不,我并沒有什麽想說的,反倒要謝謝反方辯手為我方提供的觀點資料。”

“不客氣,如果你們想要,我可以提供更多。”危玩毫不在意自己人快要崩潰的表情,其游刃有餘的模樣和S大觀衆席上的烏雲罩頂形成赤/裸/裸的對比。

二辯悄悄拽拽他的袖子,拽到一顆涼涼的襯衫袖扣,他沒在意,小聲說:“玩少,求您別搗亂了!”

危玩低了低眸子,對上他絕望的眼神,勾唇一笑:“放心,不會輸。”

他稍擡頭,忽然想起來般,用一種略顯恍然大悟的語氣說:“對了,我忘了向正方辯手說明我們這次的辯題。”

項煙俞輕蔑地笑了聲:“辯題還需要闡述嗎?”

“當然需要。因為我從剛才開始就在思考一個奇怪的問題,本次的辯題只講述N大和S大究竟誰更勝一籌,卻沒有說明具體在哪一方面更勝一籌。”

危玩松了松領口,鋒利喉結從他修長的指縫間隐約露出。

他笑得露出一顆銳利的齒尖,唇角的弧度緩緩捧起一灣好戰的腥戾,揚眉一笑。

“也就是說,這個辯題,我可以有無數種選擇,比如說N大在人才片面化方面比S大更勝一籌,再比如說N大在學生不聽話方面比S大更勝一籌——諸如此類,應該都是可以的,是吧?”

全場寂靜,所有人僵硬了一瞬間,面面相觑。

誰都沒想到還可以這樣挖掘辯題的陷阱。

須臾後,出題的那位老師率先站起身,鼓掌,毫不吝啬地贊賞道:“你說得對,你發現了今天真正的辯題,按照我和其他幾位老師的約定,接下來最終的辯題應該由你決定,不過需要在現辯題的基礎上出題。”

這次的辯題并非一成不變的,正反兩方只要發現了其中深藏的陷阱,都可以自己為自己創造一個有利的辯題,完全不用拘束于誇贊對方而貶低己方這一條件。

辯題組老師們出完題之後就約定過,誰先發現辯題中的陷阱,最終辯題便交于誰決定,這完完全全就是把勝利的機會推給了這個人。

聽起來并不公平,但其實從最初,結局就已經定了下來,誰先發現的陷阱,誰就是勝者,這本就是此人實力的證明。

因為在現實中,有些人即便發現其中的陷阱也不一定敢說出來,敢于說出來的并質疑答案之人,才是真正的Victor。

項煙俞死死盯着危玩,牙龈都要咬出血了,眼眶發紅,看起來真的快被氣哭。

危玩無動于衷地朝她一攤手,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心,語氣輕快地說:“那接下來就好辦了,我的辯題很簡單,論,在贊揚符我栀同學這一方面,S大與N大,誰更勝一籌,——這題目是不是特別簡單?”

所有人:“……”

這他媽可真是太簡單了。

這男人想撒狗糧就算了,還非得逼着一群人吃他的狗糧,太無恥了。

太他媽無恥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五千多字,勉強算是把昨晚的補上吧……

早就想寫少爺的這個騷操作了

寫的比較急,最近也比較忙,沒時間修文捉蟲,過兩天閑下來一次性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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