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藺懷安,我喝多了你也喝多了嗎?”

大早晨的,白慈一邊坐在床上嘶嘶抽氣,一邊掀着被興師問罪。

淩晨倆人折騰完,天都泛白了,藺懷安是內射,清洗都沒做,抱着白慈回屋就睡過去了,誰成想這次這麽大發,床單都見着紅。

藺懷安又心疼又愧疚,一邊說着不要臉的酸話,一邊靠過去試探白慈額頭的溫度:還好,沒燒,一顆心放下,又翻身去抽屜裏找藥膏。

藺懷安給白慈上完藥,出去正撞見喬喻在廚房煎蛋煎腸。

喬喻系着圍裙,長發随意的挽起,露出潔白修長的後頸,瞧見他,精精神神的對他道早安,“你們倆挺會過日子啊,我看冰箱裏滿滿登登的,什麽都有。”

喬喻是知道自己兒子尿性的,讓他做飯還不如直接等着餓死,這話就是變相的誇藺懷安了。藺懷安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拿了飯煲的內膽在水池邊淘米。

喬喻見狀,問,“怎麽?西式早餐不合口味?”

“沒有,我煮點粥,阿慈後面……傷了。”藺懷安被喬喻的目光盯着,結結巴巴。

喬喻愣了一秒,真的也就一秒,随即不打磕絆的把這個話題繼續了下去,“我昨晚聽到了。”

藺懷安覺得自己的臉可以煎雞蛋了。

“你倆一直都這麽血活嗎?早說我就不帶你們去吃川菜和小龍坎了。”

跟長輩談性生活,藺懷安很想把自己腦袋紮進水池裏。

可喬喻這個長輩絲毫不打算放過他,繼續說,“我昨天三點半就醒了,想下樓喝杯水,結果那時候你倆在客廳就跟神仙打架一樣,鬧得我五點都沒喝上……”

藺懷安羞愧難當,利索的按好飯煲,逃命似的飛回主卧。

比賽完喬喻當晚就飛回澳村了。白慈本來想送的,喬喻瞅着他站都費勁的樣子,又心疼又好笑的說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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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是藺懷安送喬喻到機場,她辦完手續,笑着和他道別,然後潇潇灑灑的走了,不像是個長輩,倒像是一個尋常的遠來做客的朋友。

後來藺懷安在床上纏着白慈,探聽喬喻對這次帝都之行的滿意程度,白慈被他鎖在懷裏,磕磕巴巴的把臉都憋紅了,“她就‘挺好的,要是那天沒留宿就更好了’。”

再之後藺懷安把家裏的性愛工具全部扔了,每周一設定手機提醒,按時買潤滑劑。

天又轉暖了些,兩個人折騰着重新把房子裝修,換換布局。

這套三環的公寓最開始是藺懷安買來升值投資的,家裝設計參考樣板房,一分累贅也無。藺懷安住久了,只覺得無趣又生硬,于是親自操刀設計起來,要親手為兩個人的堡壘添磚加瓦。

某人精力過剩,白慈完全由他折騰,只是在家裏盆栽放置上提出了異議。

這些盆栽是他們定戒指那天買的。

在盤山到帝都的回程中,藺懷安說要養狗,白慈說掉毛,要養活的就養魚,藺懷安說,養魚還不如養花,白慈點頭,說這個主意好,于是訂完戒指強迫性的逼着藺懷安跑了花鳥魚市,只是臨到了,又退縮于花卉繁瑣的飼養,最終藺懷安拍板,要不買綠植吧,好養活。

散尾,文竹,垂葉榕,紫薇,蘆荟,羅漢松,藺懷安也不知道是什麽喜好,這些都不選,偏偏選了十幾盆的青葉綠蘿,懸垂纏蔓的,看着便糾纏不清。

更過分的是,藺懷安管買不管養,擺在家裏竟也不曾給它們澆過一次水。

白慈想買花架,藺懷安不同意,說是裝吊頂天花,架在那上養更好看。

白慈懶得跟他争執,坐上藺懷安的脖頸,舉着胳膊把藤蔓纏在高頂上。

綠蘿麒麟葉如掌,節葉溝壑縱橫,白慈仰着頭把枝葉理順,指揮着藺懷安一時往左一時往右。藺懷安被指使得團團轉,頂着個百十斤的大活人苦不堪言,最後捏着白慈的腿根埋怨,“阿慈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白慈不樂意了,“你肚子上的牛板筋都快成五花肉了,我說什麽了嗎?”

安逸使人發福,這段時間兩人都沒有上秤的勇氣,誰也別說誰。

藺懷安十分嚴肅的擔憂,“不行不行,明天我倆給相互督促着健身,不然沒等戒指回來,我們就戴不進去了。”

白慈不聽他貧,揉了揉仰得酸痛的脖子,“怎麽樣?”

藺懷安退後幾步,板着白慈大腿的前臂松了松,整個人一步三晃,白慈吓得趕緊夾住他的脖子,被搖的左右颠倒。

藺懷安吹了個很是不要臉的口哨,看着被綠蘿自然覆蓋的電視牆,裝模作樣的吟了句詩,吹捧自己的審美。

“屁!”白慈毫不留情的鄙視他華而不實,低頭捏他的臉,“你把它們吊這麽高,以後打算怎麽澆水?”

藺懷安一臉谄媚,“我明天就買個小梯子,你以後早晚澆水就方便了。”

兩句話不同主語,倒是分工明确。

白慈眉稍一挑,壓下額頭,“這話我就不懂了,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不澆,晚也不澆?”

藺懷安對上白慈狡黠的瞳孔,接,“是君心緒太難聊,養了芭蕉,又怨芭蕉。”

一百多年前一對尋常夫妻的恩愛對韻,他們随意改來,同樣是無限缱绻,兩個人就這麽瞅着,一俯身,一仰頭,眉骨貼着眉骨的笑了。

美國宇航局發現第一顆太陽系外地行星時,《新周刊》曾評:告訴你茫茫宇宙之中有同類存在,再告訴你有生之年不可企及。

寶黛共讀《西廂》,才生了兒女情長,藺懷安和白慈也不知什麽時候在哪翻出了那麽冷門的書,看了進去,還記在了心裏,在自以為無人應答的意趣裏,他們哪裏想過,這世上還有另一個人,和他做着一樣的蠢事,你說什麽他都懂,你做什麽他都接得上。

那一刻的欣喜,是兩顆地行星星軌重疊,隔着百億萬光年,有生之時終于相遇。

自從發現古文造詣上棋逢對手,倆人自此解鎖了chinglish以外的洗碗新活動:背詩。

倆人閑下來就捧着古詩詞大賞,吐槽古往今來的大詩人和名詩句,花樣翻新的出題,以難住對方為樂。

七月份,藺懷安的倆合夥人就位,整個人忽然忙了起來。

那倆人都是藺懷安高中同學,一個姓何,一個姓齊。搞市場的姓何,平時總是跑進跑出的,白慈接觸不多,倒是搞IT的齊子,逗比一個,因為媳婦是東北人,他也被完美的帶跑了口音,平日說話自帶喜劇特效。

“老藺找我的時候,我一聽是跟他一起賺錢,二話沒說的就踹了老東家。”齊子原來也是搞金融IT的,在全國性商業銀行,負責項目架構。

按他的話說是“賺得不少,但是天天幹拆毛線球的瑣碎活兒,煩都煩死了,技術部那幫孫子還搞政治鬥争,就會玩內耗,真正幹活的一半都沒有……老藺初創團隊就不一樣,互聯網風格,技術層面有戰略傾斜,我出力也出得痛快。”

白慈聽齊子說,笑笑也不說破。藺懷安什麽性格他是清楚的,估計背後還許了其他利益分紅,不然他們都這個年紀的老中醫了,誰能給誰開偏方。

但是他也承認,藺懷安的确也是會賺錢,的确夠讓人賭上一把趨之若鹜。

據老何透露,藺懷安高中就開始玩股票,高一8000塊練手,一年時間翻出700%的回報率,再之後他就撺掇整個班級跟他一起玩,半年之後,全班在家裏分文不取的情況下,暑假組團去美國西海岸來了個豪華游。

“弟弟,你能跟着老藺可是撿到寶了,你得合理利用啊,讓他幫你搞定選股和買賣點,讓你每天閉着眼睛賺錢。”齊子作為一個IT男是少見的沒正形,見到白慈就是打趣。

當時藺懷安就在旁邊的辦公桌跟盤,聞言椅子一轉,笑問白慈,“阿慈你想玩嗎?股票期貨債券,我都可以教你。”

白慈聽多了藺懷安的光輝事跡,整個人都有點免疫了。他金融市場關注多了,也知道今年趕上熊市很不景氣,他沒有齊子的樂觀,只知道這幾個月多少股民虧得連媽都不認識了。

他把最後一塊起酥塞進藺懷安嘴裏,拍拍屁股走人,“又不是自營資金賺錢,你這開公司創業呢,你還是多花點心思在第一單生意上吧。”

九月,白慈研究生入學。

陸大教授的項目大概是缺人幹活,從國研院下凡收學生,将H大政治系國關專業狀元點入門下,白慈得償所願,但也從此開啓了忙如狗的研究生生活。

當時藺懷安為了事業拼命,一天恨不得将自己抽成一個陀螺,把二十四小時捏成三十六小時工作。

他求白慈不要住校,白慈就連校內宿舍都沒有留,為了方便照顧他,每天在海澱區和朝陽區之間來回跑。帝都早高峰的地鐵是人間地獄,白慈就每天五點爬起來做早餐,沒等藺懷安睡醒就出門上課了。

藺懷安沒有用他安泰證券太子爺的身份拉投資——身懷優勢卻不好好利用,這一點,他的那兩個合夥人頗有微詞,可藺懷安就是咬牙不松口。

他的世故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天真,孤勇得似乎完全不在乎在這天子腳下舉步維艱。

他跟齊子讨論技術問題,平時十一點才能到家,半夜12點靈感突發還會在網上讨論問題;他也跟着老何去和VC談投資,西裝革履的去,醉意酩酊的回。

藺懷安不管多忙,都堅持每天回家。白慈白天也很辛苦,大多時候都早早睡了,只留着卧室的一盞小燈。他們很久沒做愛了,但藺懷安還是像之前所有的夜晚一樣,把他揣進懷裏,摟着入眠。

十月,藺懷安的項目進入關鍵期。

當時藺懷安手裏存了兩個單子,白慈跟着看過。

一個是對沖,一個是私募,兩個都是過千萬的手筆,一個吊長尾,賭長遠眼光,另一個快進快出,玩日內交易,風格狂野彪悍。

百萬千萬的賬每天在藺懷安手裏流水一樣的過,白慈沒見識過別人是怎麽炒股的,但是藺懷安的玩法的确吓人。無論在哪裏,風險都是和收益并存的,藺懷安這麽玩,等同于在高空走鋼絲。

那段時間,白慈總會不安。

藺懷安虧,他提心吊膽,藺懷安賺,他同樣提心吊膽。

在股市自由下跌的大環境裏,股市市值幾萬億的蒸發,他每天都能看到新聞有人一夜赤貧跳樓自殺,他不知道藺懷安賺的是誰的錢,他只覺得造業。

他把擔憂說給藺懷安聽,藺懷安只摟着他的腰撒嬌,說,阿慈,只要有你看着我,我就不亂來,你信我,為了你我也絕不會立在危牆之下。

他們的戒指回來了。

只是倆人戒指內圈的字按白慈的心意掉了個,白慈的寫着“惟精惟一”,藺懷安的寫着“允執厥中”。兩人戴着戒指,骨指瘦長的交握,拍了一張照片發到朋友圈。

白慈的研究生獎勵金到賬,有一萬三,他拿出所有錢又添了點,給藺懷安買了一件neil barrett大衣,比起藺懷安其他大衣雖然不貴,但是也是他的心意。

十一月,白慈跟着陸桓朝去蘭州考察。

知道白慈要走半個月,藺懷安簡直氣到跳腳,在家纏着白慈一遍一遍的說,“你要時刻帶着戒指聽到沒?你要時刻讓人知道你是有家室的人,不許随便看別人。”

臨到要走的前一天,藺懷安破天荒的提前回家,興致勃勃的跟白慈做愛,那勁頭,大有做到白慈明天起不來的架勢。

等到白慈戴着滿身痕跡的走了,藺懷安幹脆家也不回,直接跟那倆合夥人一樣住辦公室。晚上就開着視頻跟白慈聊天,有好幾次兩人聊着聊着睡着了,連着電源的手機就那麽一開開一宿,第二天起床機身燒得滾燙。

齊子在視頻裏湊氣兒的吐槽藺懷安,說哪有老爺們這麽粘人的,不斷的誇白慈好脾氣,他說藺懷安的前幾任都是脾氣一個比一個大,還不如去供個祖宗。有時還會帶出小道消息,比如說起藺懷安法國的小前男友,花錢能力讓人拍馬難追,曾經弄得藺懷安的工作室租金都賠出去了,最後只能找個危樓湊合。

白慈對着屏幕挑眉,藺懷安吓得趕緊去堵齊子的嘴。

待到白慈蘭考回來,藺懷安是徹底的黏糊上了,半夜回來也要把人搖醒,煞有介事的安排:“我們以後每天睡前來個free talk好不好?你講一個政治的,我講一個金融的,怎麽樣?”

當時白慈困得直皺眉,但還是耐着性子問,“可我沒有太多實踐經驗啊,講理論也行嗎?”

“行。”

“修昔底德陷阱,洛克康德關系也行?”白慈上嘴唇碰下嘴唇,說了幾個诘屈聱牙的專有名詞。

藺懷安面有難色,但堅定的點頭,“行。”

其實那時候藺懷安哪有那份精力聽白慈說話,好多時候都是白慈說着說着起了興致,他反而睡着了,白慈也不吵他,就借着夜燈看他。

他知道他愛的人很優秀,可是還是會心疼他辛苦,明明回到南京,名利都唾手可得,可偏偏要陪着他從零開始。他很想讓他跑得慢點可以等等他,但是又怕自己拖累他腳步,恨自己不能幫到他。

十二月,藺懷安一役已畢,中旬報告交割,收益喜人。同時,陸桓朝項目收尾,白慈也長舒一口氣,終于得到空隙喘息。

窗外冬雨淋漓,三環公寓裏暖如春日。

兩個人吃着燭光晚餐,也不管餐桌上中西參雜,不倫不類,兀自開心的聊天。

前段日子的節奏太急密,簡直催命一樣,這一刻仿佛是他倆偷來的清閑,白慈坐在座位上,一張臉暖融融的,他有些開心的跟藺懷安分享好消息,“哥,我開學時候交了哈佛燕京學社的Visiting Fellows申請,現在初步遴選我通過了。”

哈佛燕京學社,Harvard-Yenching Institute,人文學科的頂級殿堂。

“Visiting Fellows?訪問學者?”藺懷安皺了下眉,沒太懂他這什麽意思。

“對,訪問學者,公費的,”白慈喜不自勝,嘴都要笑開了,“我當時剛入學,就是試一試,這個申報周期很長,我本來也沒報希望,蘭考的時候陸老師聽我報了,就說明年剛好有個項目要跟美國那頭配合,峰回路轉,就幫我向學校提名推薦了,我下個月去美國參加面試。”

他最開始也只當陸老師只是說說,畢竟他的水平真的很難占到名額,誰知道今天得到通知,面試名單裏竟然真的有他。

老天真是睡糊塗了才會給他這麽大的機會,他以為他的愛人會為他高興,誰成想藺懷安卻勃然變色。

餐桌的對面,藺懷安收攏了表情,冷冷問,“所以,面試成功你就要去美國了?”

白慈愣了下來,反應過來,他幾乎是有些慌亂的解釋,“哥,你先別生氣先聽我說,這個訪問真的很難得,每年全國只有18個名額,分攤到我們學校也不過3個,我們學校本來主要是針對教職人員或者博士學位的,要不是是陸老師提名推薦,我這樣的學術水平根本得不來這樣的機會,我……。”

不提陸桓朝還好,提到藺懷安瞬間竄了火,搶道,“陸桓朝憑什麽那麽信任你?他學生那麽多,他憑什麽找你?”

白慈握着叉子的手滑了一下,發出咣當的一聲,他懵懂又受傷的看着他,“你,你什麽意思?”

陸桓朝在白慈眼裏是個很好很好的師長前輩,他點播他,提攜他,給他機會,讓他歷練,因為有幸在他門下,許多他幾年都拿不到的機會都變的摘手可得。

他聽不懂藺懷安的話,也覺得憤怒,他對陸桓朝全然是敬仰孺慕之情,藺懷安就算有捉奸心态事事疑鄰盜斧,但為什麽要懷疑到他的老師身上?!

藺懷安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放輕了聲音,“阿慈你出去是想要鍍金對不對?我可以幫你活動,你想找什麽樣的工作,央媒的國新版?還是中央外事口?你就是想入哪個智庫,想進哪個研究所,我把人情求盡,我都幫你,我不行的話,我讓老頭子想辦法,你為什麽要跑去美國呢?”

白慈眉心緊緊蹙起來,不敢相信這會是藺懷安說的話。

藺懷安也知道自己的話太侮辱人,可他沒辦法,他整個人都洩了氣,只能繼續,“我來北京創業,是因為你要在這讀書,我才來的,我們已經異地過兩年,你覺得還不夠還要跟我異國嗎?九月份你說你随意投的,但你投申請的時候真的想過我嗎?”

“可,這機會……”白慈知道藺懷安想讓他安穩的呆在他身邊,可他今年才二十二歲,他不可能什麽都不做,尤其是他這個專業,将來也只會是經常東奔西走,更何況他不傻,他能想象陸桓朝為了推薦他花了多少功夫,這時候,他不能忘恩負義,他不能不去。

白慈幾乎想跪下求他,“哥,你看着我,你讓我去好不好?我保證我們什麽都不會變的,我們還和以前一樣,我早做完研究,我可以申請,我提早回來。”

藺懷安心裏憋悶,只覺得一個字都聽不得,推了盤子就猛的站起來,安靜的屋子裏,那一聲簡直咣當一下砸在心上。

他換上那副冷漠的面孔,一字一句道,“白慈,這不是你早不早回來的問題,你要是去,那我們就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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