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5月20日,政府又出重拳。

21家證券公司出資不低于1200億元,投資藍籌股ETF;央行協助通過多種形式給予證券金融公司流動性支持……

5月23日,周一開市。

滬指開盤上漲7.82%,深成指開盤上漲7.30%,中小板指高開7.31%,創業板指高開7.32%,收盤時上千只股票從開盤漲停。

當時所有人都認為可以穩住了,白慈也大松一口氣,只是誰都不曾想到這是逃命的最後一天。

5月24日,周二。

開盤千只以上股票跌停,滬指深成指創業板跌幅均大于5.50%,兩市84家個股上漲,1931家下跌,漲跌比1:20。非ST類漲停27家,跌停1700家。

股市狂洩,流動性喪失,金融體系即将崩潰。

5月26日,屋漏偏逢連夜雨。

國資委發布通知央企不得減持其控股上市股票,藍籌股割肉站崗,證金公司向21家券商提供2600億信用額度,旨在緩解中小盤股票流動性緊張。

同時,國際投機資金兵分三路,對彙市、股市、期市同時發難,一時間,內憂外患。

當晚,白慈所在小組徹夜未歸。

央行頂層硬辟出一間大會議室,連夜重定防禦計劃。之前為國內救市,幾百億中央外彙儲備被大量調用,外部小打小鬧尚可應對,但這次國際炒家有備而來,算得上是城防空虛,忽遭敵襲。

人手本就不足,如今更是手忙腳亂,所有人都是咖啡連着咖啡的幹熬了一整夜。

5月27日,中金所對交易股指期貨合約特別是中證500股的部分賬戶采取限制開倉等監管措施,對惡意做空利用股指期貨進行市場操縱等違法行為進行查處……

所有人都嗅到了嚴打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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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外部環境危如累卵,重典之下,必有橫生冤案。

白慈受到身邊人情緒感染,忽然生幾分坐立難安。

白慈是真怕了。

既怕守不住市場,又怕守不住藺懷安。

藺老先生需要避嫌,可他不用。他敲開柳鶴忙亂的辦公室,不用任何技巧,開門見山的彙報情況,接着一個磕絆都不打的,說國家有難,願意出五千萬美元外彙救市。

柳鶴當時驚了一下。

國內有外彙管制,共和國公民每人外彙限額5萬是上限,這個年輕人随手就是五千萬美金的确是有些駭人。

況且如今市場靠券商融資盤強平,大股東股權質押類達平倉線20%,尚且止不住崩潰,趨利避害是人之本性,哪有人真願意毀家纾難?

柳鶴知道白慈這個年輕人,也看過他被Roth 贊譽過的論文,知道他并沒有什麽家庭背景,想來這些是他全部身家。他說不必這樣,白慈卻些顧不得了,直接到明來意,“柳主任,我想推薦一個人。”

黑色奧迪A6一路疾馳,白慈坐在藺老爺子的專車裏聽藺老爺子打電話,電話一個打去公安廳申請取保候審,一個打去林城叫他去手續交接。

白慈漠然的看着窗外,一雙手絞得死緊。

他緊張。既緊張和藺父同乘,也緊張即将的碰面。

只是藺老爺子收了電話,這才抽開注意審視他,問他:“你知道小安法國的事情?”

白慈點點頭。

當年藺懷安雖然賺的盆滿缽滿,但是準确來說并不是什麽光彩事,他不愛自誇,想來只有是極親近的人才會告知。

藺老爺子又問,“你知道他有國外資産?”

白慈怔了一下,不明白這問話何意。

藺懷安早些年一直借用Chloé外籍身份成立離岸公司,但他國外資産究竟幾何,白慈并沒有打聽過。這到底是借用了國內法律灰色地帶,白慈頓了一下,謹慎的選擇說不知道。

白慈這一點頭一搖頭間,藺老爺子已猜到了他的身份,直接一語道破,“我還以為你還在哈佛呢……”

白慈心頭一顫。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但藺老先生并沒有給他機會,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年輕時為了事業理想奔波,挺好的……小安也快結婚了,到時候請你來南京喝喜酒。”

白慈垂下頭。

他聽懂了藺老爺子的弦外之音,他并不希望他的兒子跟一個男人糾纏,他在謝他當年的抽身而退。

車一路開到公安拘留所門口,林城已經到了,藺懷安也出來了。

透過車窗看到他的剎那,白慈整個人就像活過來了一樣,他情不自禁的貼過去,目不轉睛的盯向那個人。

整整二十天的行拘,藺懷安胡子拉碴的,滄桑了不少,遠看着他的西裝不挺括了,襯衫也有些髒污,但他就那麽穩如泰山的站着,眼裏沒有頹唐神色,腰杆筆筆直直,面容堂堂正正。

白慈心口猛跳,明明想笑,卻眼眶發熱,像哭了一樣。

這是他想了幾百個日夜的人,他終于見到他了。那一刻白慈忘了藺老爺子,忘了自己的身份,不等車停穩,就直接拉開了車門,邁了出去。

白慈一時沖動,下車的時候被狠狠的絆了一下,只是他沒注意到這些。

他直起身,就站在原地看着藺懷安。

他看得分明,藺懷安見到他的瞬間,原本平平靜靜的神情勃然變了。

他就像是被瞬間惹怒的雄師,怒火沖沖的,朝着侵入者亮起獠牙利爪。

他無視了他的父親,無視了林城,就這麽狂怒着朝他走來。他眼底帶着火,還帶着血色,一把掐住他的胳膊根,朝他厲聲喝問,“誰讓你來的?你回來做什麽?你不在美國好好當你的訪問學者,你回來做什麽?!”

白慈想象過他們的重逢。

他知道他們已非愛侶,哪怕尚有難斷糾葛,但他們的感情已确确實實的結束了。

但他想,他總該是有應得的體面的。

畢竟,對方是藺懷安啊,是個那麽溫柔的人,白慈以為,他再見他或許會有會不舒服,但還是能克制住的,還是會好好的給他一句好久不見。

他沒想到遭遇的是排斥,是厭惡,是一句你回來做什麽。

他被他的一句話殺得丢盔棄甲,剎那間只覺得無法呼吸。

白慈情緒起落得太厲害,一時間嘴唇都被駭白了,他牙齒不自覺地顫抖,話不成話,磕磕絆絆的說了一句我來幫忙,說完似乎覺得自己表述不清,又屏住呼吸,酸楚的添了一句,“你別生氣,我不是來糾纏你的……我幫完忙就回去。”

白慈小心翼翼的,低聲下氣的這樣說。他感覺冷,也感覺疼,他和藺懷安對視,咬着牙,咬得腮幫子都麻了。

幾息過後,藺懷安終于放開了他。白慈松了口氣。

也是這時候,他才看到有一個很瘦的小姑娘,她迎上前,抱了藺懷安一下,手拉着他的衣角,好奇的看過來。

林城給他看過藺懷安訂婚的照片,他認出來了,那是藺懷安的未婚妻,初曉倩。

他嘴角動了一下,他忽然覺得自己可笑:藺懷安說的對,他來這做什麽呢?這人已有妻有子,已快成家立業,已跟他再無幹系。

不到一分鐘,兔起鹘落,內裏煎油。

藺老爺子在車裏目睹了全過程,看兒女輩們這廂終于舍得鳴金收兵,忍不住的點了點今日主題。他雖鬓生華發,面有皺紋,但論起氣魄,無人敢逆其鋒。

他朝着藺懷安,言簡意赅的說明來因,“白慈向柳鶴保薦的你,國際金融上正好人手不足,柳鶴也願意試一試,你自己什麽想法?”

白慈感覺到藺懷安的目光轉向了他,那目光灼熱,刺得他心頭像是剛剛遭過火焚的森林。他承受不住,輕輕的撇開眼。

不等藺懷安說話,林城先不幹了。

他瞪了白慈一眼,有理有據道,“藺叔,現在‘郭嘉隊’已經投進去那麽多了,錦上着花也就罷了,可是現在是去接爛攤子!懷安身份敏感,這時候還淌什麽渾水,出什麽頭?”

他說的句句在理,以穩妥計,藺懷安的确不該插手。

是白慈脅有私心。

是他自私的希望,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争裏,藺懷安可以做個戰士,而不是默默無聞的在拘留所裏等待審判。

藺老爺子目光銳利的乜了林城一眼,林城被其氣勢所攝,瞬間啞火,但仍不甘心,偷眼去瞧初曉倩,給她打眼色想讓他幫忙勸勸。

那女孩卻像受驚了一樣,攥住了藺懷安的袖口,不安道,“金融的事我不懂的,讓哥哥自己定吧,我聽他的。”

她怯怯的喊,她喊他哥哥,白慈漠然的聽着,感覺呼吸都可以把他放倒。

藺老爺子巋然不動,問藺懷安是孤注一擲,還是明哲保身?

同時也把态度擺得明明白白,“你要是跟我去,那現在上車,要是不跟我去,那現在就向後轉齊步走——我不強求你,何去何從,你自己決定。”

藺懷安沒有猶豫,直截了當的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是白慈跟藺懷安交接的金融市場情況。

他為他搬來一個筆電和一打數據,飛快的介紹這二十日的股市情況,整個過程,白慈一直在說,藺懷安卻沒有一句話,冷漠的像是對白慈進行一場淩遲處刑。

會議室擁擠得厲害,文件積壓得要把人都淹沒,他們離得很近,近得白慈可以感受到他的體溫,白慈的身體在痛苦的戰栗,他覺得難受,他覺得自己可悲。

之後他跑去了衛生間。

他站在盥洗臺前吞藥,直接幹嚼。

初曉倩步伐輕快的踱了進來,她看到他,滿眼都是好奇。

她靠近,問他需不需要水?

白慈覺得這女孩真是漂亮,天生就一副未婚妻的臉龐。她看他的目光很特別,白慈猜她一定知道他是誰,但不同于一般妻子加強防禦守衛愛情的敏感,她有點單純的天真,她的眼神,是那種無知無覺的,對失敗者的打量。

白慈沒有說話,直接落荒而逃。

他已盡力,目的也已達到,他沒有必要再留在這個金碧輝煌的大樓裏了,他跟小組負責人告了假,說身體不舒服,就回去了。

晚上,陸桓朝提前回來了,他大概是去了央行一趟,見白慈不見才尋回來的。他在陽臺找到白慈時,白慈背對着他盤腿坐在地上,身邊散亂着幾聽空啤酒。

陸桓朝驀地松了一口氣,像是找到了離家出走的孩子。

“我看到你男朋友了。”

陸桓朝如是說,只是那執拗的孩子沒有回頭。

白慈回國時是以幫男朋友的名義向他求助的,他也沒想到,倆人原來早已分手。白慈僞裝的辛苦,陸桓朝不知還能怎樣,只能體貼的為他維持最後的尊嚴,圓他自欺欺人的謊。

可他大概是被這稱呼給刺傷了,開始撕心裂肺的咳,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陸桓朝走過來拍他的背,他心疼着,卻又無可奈何,他說,“傻孩子,既然分開了,那你還回來做什麽呢?”

那天晚上白慈說了很多話。大概是酒精的麻痹,讓他有意外的誠懇,只是那麽多話裏裏外外只有一個主題:藺懷安。

他說他們的相識,說他們的家,說他們的金錢關系,說他們的恩愛缱绻,他說自己犯的錯,說他的創業艱難,說他的包容多情,說他們的相扶相持,他甚至說起了藺懷安的各個前任,生物學家,國際攝影師,演員,他說他們那麽優秀,說自己自愧弗如,他又說起藺懷安那菟絲子一樣嬌美的未婚妻,說他們并不親昵,但舉手投足自有默契,他說那女孩既不敏銳又無主見,既無工作又身體嬌弱……他問陸桓朝為什麽,為什麽藺懷安會選這個姑娘共度此生?為什麽就是這樣的姑娘,藺懷安的朋友滿意,藺懷安的家裏也滿意?

到最後白慈完全喝高了,一手捏着啤酒易拉罐,整個身子趴在小矮桌上,自己在那碎碎低語,五月的小南風裏,他滿臉是淚,他在哭,他在說,他說:藺懷安那些前任我都沒有嫉妒過,可是對她,我嫉妒得發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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