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牆頭草的下場,大多不那麽好。

況薛皇後是真心疼愛自己的本家長輩,乾元帝又是什麽呢?

不過是想着拿自己作伐子,轉頭知道自己是哪根蔥都未必呢。

夷安在這無能的帝王炯炯的目光中沒有半分畏懼,轉身與薛皇後感激道,“謝姑祖母慈愛。”

乾元帝氣得直喘氣兒,罵道,“不知好歹!”

薛皇後只笑了笑,見後頭華昭儀與珍昭儀怯怯地進來,只在後頭拉乾元帝的衣擺,越發覺得有趣兒了。

夷安看着乾元帝的那張老臉,再看看兩位隔房的便宜表姐,目中露出了一絲感動來。

一樹梨花兒壓海棠,想必這才是真愛!

有了身後心肝兒的支持,乾元帝這才找着重點,只對薛皇後說道,“這丫頭雖有薛家血脈,到底姓宋!哪裏如咱們珠兒一樣姓薛呢?”他轉了轉眼睛,這才命令地說道,“既然皇後大方,就也叫珠兒做個郡主才好。”

“郡主,這是宗室女才能有的爵位,我薛家深受隆恩,怎能憑借帝寵這般肆意?”薛皇後眉頭都不皺的,含笑與乾元帝溫聲道,“這是後宮女子們決斷之事,陛下管了這些,豈不是叫人笑話陛下?”

見乾元帝臉都青了,她目光在後頭目光閃爍的那對兒姐妹花的臉上掃過,收回目光後,這才繼續說道,“前頭裏本宮聽說居庸關大捷,後頭也有些年輕的孩子歷練歷練,不如叫薛友薛泰去試試?”

薛友薛泰,這是這對兒姐妹花的同胞兄弟,自然也是叫乾元帝上心前程的。想到早朝的時候,确實有兵部上書居庸關大捷,後頭只有撿點兒軍功的好事兒了,乾元帝頓時把什麽郡主給忘了,轉頭見心上人都歡喜地笑起來,便裝模作樣地颔首道,“這個倒還好。”

感覺薛皇後讓步,他也不好再糾結一個郡主的爵位,此時偃旗息鼓,預備日後尋個名頭再升薛家女孩兒的爵位,這才淡淡地說道,“只是,恐叫軍中非議。”

“雖幾位将軍正在壯年,然年輕的也該歷練起來,免得後繼無人了。”淑妃聽到居庸關三個字,目中一緊,心中為薛皇後的冷厲感到心驚,面上卻依舊是好聽的。

居庸關與蕭翎在的虎踞關不同,雖然說是大捷,然而卻不過是小勝,敵軍主力未破,這去了兩個纨绔,究竟是個什麽下場,只有天知道了。

“陛下……”那華昭儀恨極了夷安落她的面子,此時見乾元帝竟然有要離開之意,便不依不饒起來。

“走吧!”乾元帝防備地看了微笑斂目的薛皇後一眼,拉着兩個心肝兒走了。

他只怕這歹毒的婦人惱了,害了他心愛的人。

夷安眼見這乾元帝竟然一點兒的夫妻之情都沒有,不由暗自皺眉。

這樣的皇帝,薛皇後竟然還能忍耐,實在叫人敬佩。

不是說,太子是皇後所出麽?

做了皇太後,該比皇後更寬心才是。

心中雖猶豫,然而夷安的面上卻并不露出來,見大太太仿佛還與薛皇後有話要說,只低頭跟在淑妃的身後出了皇後的宮中,見淑妃對自己一笑,眉目溫柔,不由也笑起來。

“我就說你瞧着親切,原來從前是聽說過你的。”淑妃便和氣地挽住了夷安的手,只命後頭的人遠遠地綴在後頭,這才笑道,“我家的姑奶奶,曾與我說過你。”見夷安面露不解,便含笑将淵源與夷安說了,後者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當日在濟南曾屢次為她出言,又與新城郡主仿佛極好的那位陳氏,竟然與淑妃還是本家。

“那丫頭與我說,瞧見了一個極難得的美人兒的時候,我竟還不信,如今卻真是信了。”淑妃是頗和氣的人,此時便與夷安說笑起來,想了想,這才說道,“我聽她說你做的紅梅圖極有風骨的,這就很不錯。”

怨不得當日陳氏不過是低階武将的妻子,卻能與新城郡主面前那樣言笑無忌,新城郡主也十分親近,原來是因淑妃之故。

“陳家姐姐助我數次,我竟不知該如何感激了。”夷安便笑道。

“這都是她該做的,”淑妃臉上的笑容便淡了些,嘆了一聲道,“你們女孩兒家家的,父親母親都不在,想必辛苦,她做些事兒與你,也是應該的。”又問夷安從前在府中如何。

這并不是親近的人,夷安也不多說,只微笑岔開。

“這宮中還有幾位妃嫔,今日你沒有見過,日後我細細地與你說,莫要沖撞了。”淑妃看着夷安精致的臉仿佛能夠發光,心中也是喜歡的。誰不喜歡美人兒呢?此時振奮了些精神,又細說了東宮太子與太子妃的性情及幾位庶出皇子公主,這才轉到了自己的四公主的身上去,無奈地說道,“四公主淘氣,日後若是叫你惱了,只與我來說,我罰她。”見夷安搖頭輕笑,她目光落在了禦花園的某處,突然眼睛就直了。

夷安詫異地轉頭往那處看去,就見一個裹了一身紅狐貍皮的圓滾滾的毛球兒,扭着身子往雪地裏鑽,似乎是感覺到淑妃的目光,這毛球兒抖了抖,不動了。

它渾身都散發着“你看不見我!”的氣場,只是雪白的雪地上紅狐貍皮紮眼的很,竟叫淑妃氣得不行,指着它恨道,“還不過來!”

毛球兒垂死掙紮了一會兒,這才垂頭喪氣地滾到了淑妃的腳下,一掀開鬥篷,竟就露出了一個與夷安年紀仿佛的美貌女孩兒來,嬉皮笑臉地與淑妃癡纏了一會兒,目光落在夷安的臉上,頓時呆住了,撲上來抱住了夷安纖細的腰就不撒手,轉頭與氣得渾身發抖的淑妃笑道,“這個姐姐真好看!”

竟抱住就不肯撒手的,夷安含笑動了動,就見這少女可憐巴巴地看住了自己。

“給四公主請安。”夷安溫聲道。

“這是平陽侯家的長安縣主。”淑妃見四公主無禮,便嘆氣道,“誰家的女孩兒如你一樣兒呢?實在叫人笑話!”

“原來是你。”四公主機靈古怪地擠了擠眼睛,小聲在夷安的耳邊說道,“才我還聽見華昭儀咒你呢!!”

“住嘴!”淑妃哪裏還有半點兒溫柔呢?見四公主嘴裏什麽都往外蹦,恨不能抽她,指着她呵斥道,“這是你能說的?!”

“我還聽管妃娘娘說,要三皇兄進宮請安,順便與姐姐來個偶遇呢。”四公主自然是知道母親刀子嘴豆腐心的,只裝沒聽見,繼續與夷安爆料。

“你這一天天,竟只為了聽這些?”聽了四公主這話,淑妃卻皺眉起來,見夷安只含笑不說話,不由露出了擔憂之色。

夷安的身份不同,與諸皇子是有助益的,然而恐怕薛皇後并不願意家中的女孩兒與這些庶出的皇子有什麽瓜葛。

“多謝公主提點。”夷安将管妃與三皇子記在心中,以後繞着走,這才與四公主謝過。

“不過是玩笑幾句,提點了什麽呢?”四公主歪了歪頭,圍着夷安轉了幾圈,見她只笑嘻嘻的,十分和氣溫柔,便撫掌笑道,“還是姐姐好!薛珠兒那死丫頭,在我的面前很該敢擺譜,讨厭死了!若她有姐姐一半兒的和氣,我也就不陷害她了。”

說起這個,她偷偷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笑起來,十分狡黠,卻叫淑妃連呵斥都省了,見這兩個女孩兒竟有一見如故的模樣,淑妃想了想,自己徑直走了。

“姐姐的住處只怕還沒收拾好呢,先來我的宮裏玩兒。”四公主拉着夷安就往自己的松風居走,走到了宮裏,叫人端了茶水來,這才命人退出去,與夷安笑道,“姐姐別擔心,我不是壞人。”

“古往今來,壞蛋,都不肯承認自己是壞人。”見她活潑,夷安的童心也起來,曼聲笑道。

四公主一呆,竟覺得夷安說的十分有道理,然而指在了自己的頭上,竟十分糾結,嘎巴了一下嘴兒,見夷安轉頭笑了,這一笑如同春華盛放,竟生不出氣兒來,扭了扭自己的身子,還是舍不得夷安,這才撅着嘴說道,“我說不過姐姐的。”

“我雖年長些,只咱們姐姐公主的竟外道,喚我夷安便是。”夷安便笑道。

她也十分心虛,若論着她管皇後叫姑祖母,眼前的四公主,還算是她的便宜姨媽。

雖皇家不顧及輩分,亂糟糟的厲害,然而眼下四公主竟沒有想到這一層,真是太好了!

“如此,夷安就喚我長寧就是。”四公主也十分大方,這才眨巴着眼睛過來拉夷安的手,見她不以為意,就歡喜了起來,與夷安笑嘻嘻地說道,“三皇兄府裏頭雖然沒有正妃,然而一院子的小妾,外頭的外室都同到護城河去了!”

見夷安噗嗤一聲笑了,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越發得意地說道,“我家的這幾位皇兄,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正妻是用來聯姻的,小妾是用來真愛的,真是特別地明白通透。”

“這樣明白的皇子,真的不多了。”夷安笑嘆道,“可惜了的,只怕日後正妻,母家是高不了的。”

“母妃也是這樣說。”四公主見她并無攀龍附鳳的心思,頓時高看一眼,頓了頓,這才含笑與夷安說道,“叫我說,平平安安過日子的,才是聰明人呢。”

她說話中帶着幾分試探,夷安不是聽不出來,然而她的只為了自保罷了,夷安便含笑聽着。

見這位薛皇後另眼相看的本家姑娘果然是個通透的人,四公主也松了一口氣。

她自然知道要與宋家姑娘打好交情的,只是若是個跋扈的人,她心中也會不快,如今夷安與她溫柔,與旁人卻厲害撐得住場子,四公主便歡喜了起來,真心與夷安相處。

兩個女孩兒彼此拿出真心相對,自然是親近和睦,到了晚間薛皇後命宮人往松風居迎夷安回去,四公主舍不得新朋友,竟厚着臉皮一同往皇後處來了。

大太太早就出宮,兩個女孩兒聯袂而來,就見皇後的宮中燈火通明,然而此時,卻有細微的哭聲從宮中傳了出來。

夷安與四公主腳下都一頓,露出了遲疑,不肯往宮裏去了。

誰知道如今在裏頭哭泣的是誰呢?若是撞破了誰的隐秘,豈不是叫人沒臉?

“外頭是誰?”這兩個女孩兒腳下的聲音卻叫裏頭聽見,薛皇後便揚聲問道。

聽見裏頭傳喚了,夷安與四公主無奈對視了一眼,這才慢慢地往裏頭走去,就見燈火之下,皇後正慢慢地翻看手中的折子,下頭還跪着一位滿頭珠翠的青年女子,這女子容貌清秀,身上穿着一身兒的牡丹花開圖樣兒的錦緞衣裳,看着豔麗逼人,卻蓋過了她的容貌去,頗有些喧賓奪主,只是這女子滿臉淚痕的模樣竟十分可憐,此時飛快地回頭看了夷安與四公主一眼,便伏在地上哭泣。

“大皇姐!”四公主看着這女子,呆呆地喚了一聲。

大公主?

夷安心中一動,卻并不往大公主的方向看,只往薛皇後的方向看去,就見薛皇後的目光雖然落在折子上,然而眉頭卻已經皺了起來,顯然是有些不快。

“不是沒法子,女兒也不敢來相求母後。”大公主此時眼裏含着淚水跪在薛皇後的面前,飛快地磕頭求道,“母後幫幫女兒這一次吧!”

“這是怎麽了?”四公主急忙上前跪在大公主的身邊,拉着姐姐急聲道,“皇姐前兒進宮還說自己過得好呢,這是生出了什麽?竟這樣兒難過?”

“孽障!”薛皇後重重地将折子往桌上一擲,冷冷地說道,“早知道,我就不該把你嫁給這個小畜生!”

聽見大公主哭得更悲切了,她便沉聲道,“你也是!當年跪在我面前,求我成全的時候,你是怎麽說的?良緣,良緣就是這麽個良法兒?!”說到後頭,竟是聲色俱厲,指着大公主厲聲道,“你做公主的氣度呢?!既然敢招惹你,管她是誰,按着規矩打下去就完了!如今你立不起來,央求與我,難道我要管你一輩子?!”

“母後!”大公主哀叫了一聲。

“若不是你母妃當年忠心與我,我……”薛皇後目中露出了冰冷來,慢慢地說道,“驸馬不好,休了就是!難道,還要你以公主之身,在臣子面前退讓?”

“這是怎麽了?”四公主有些疑惑地問道。

薛皇後素來對後宮事并不十分上心,泰半目光都放在前朝,出嫁的前三位公主都是憑着公主自己的心意擇的驸馬,然而這其中皇後只關切了大公主些,蓋因當年據說大公主的母妃乃是皇後身邊出來的,又死得早,因此大公主被皇後養在膝下,又是諸公主的老大,因此格外叫人關注。

前些年大公主出嫁,嫁的是京中年紀輕輕的淮陽侯,據說是個文武雙全的美男子,出了名兒的俊美,大公主每次回宮都十分幸福的模樣,怎麽就成了眼下的悲切呢?

“我也沒有想到,這幾年的情愛,與他而言,不過是行屍走肉,強作歡笑。”大公主捂着臉委頓在地,喃喃地說道,“海誓山盟猶在耳邊,為何竟會如此呢?”

“大姐夫做了什麽?!”四公主聽明白了,頓時怒道!

大公主不願意叫妹妹聽這些污糟事兒叫自己沒臉,只含淚搖頭,并不肯說,然而容顏憔悴,卻叫人心疼。

“長安過來。”薛皇後頓了頓,便嘆了一聲,喚了一旁無聲侍立的夷安上前,與大公主說道,“這是平陽侯府的長安縣主,你喚她夷安、長安皆可。”頓了頓,就與夷安問道,“若是你,該如何決斷?”

夷安面上微笑,心裏罵娘。

什麽決斷?

什麽都不知道,她來決斷什麽?!

不過,仿佛有個忘恩負義的賤人驸馬?她姑祖母,這是知道了自己在宋府裏的豐功偉績,想要自己發揮所長?

不大好吧?長安縣主有些猶豫了。

她一出手,可是會要人命的,真的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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