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再難受,然而見着了夷安的美貌,大公主臉上都是一陣的恍惚。

之後聽到薛皇後的話,再看看溫柔雅致的這個女孩兒,大公主又是一陣的躊躇。

這樣看着單純可愛的小姑娘,況又是第一次見,她實在不願意在她的面前說府裏的那 些污糟事兒。

到底丢臉。

薛皇後仿佛完全不管,取過了折子在一旁批閱,大公主見她這樣冷淡,遲疑了許久, 也不起身,只動了動身子,就握住了夷安的手。

她的母後素來知人善用,想必這被她母後信重的小姑娘,确實有獨到之處。

“公主還是起來吧,”夷安哪裏肯叫大公主跪着與自己說話?這是大不敬,再驕狂也 不該這樣不将人放在眼裏,此時含笑扶着大公主起身,與四公主一同叫她将在離薛皇後不 遠的座位上,親手倒了一盞溫熱的茶水來放在大公主的手上,這才含笑說道,“有姑祖母 在,公主擔心什麽呢?不管究竟是些什麽緣故,難道姑祖母,竟會撇開自己的閨女,卻去 護着一個外人?”

她這話說完,仿佛是在看折子的薛皇後的臉上,露出了輕微的笑意來。

大公主叫四公主在一旁擦了眼淚,握住了夷安的茶,這才覺得暖和,又聽了這樣的話 ,一顆心就安定了下來,沒有方才那樣驚慌了。

她驚慌失措,跪地哀求,不過是擔心薛皇後不給她做主,那她就真的只能去死了。

薛皇後對幾個公主不錯,但是她還是覺得這不錯不夠。

擡眼看住了夷安,就見這年少的女孩兒一雙眼睛漆黑如墨,其中的沉靜叫自己竟覺得 心安了許多,大公主眼淚差點兒出來,顧不得這才是第一次見到夷安,握住了她的手眼角 就滾下了淚來,輕聲道,“是我誤了。”她擡眼去看到了現在還沒有換本折子的薛皇後, 哽咽地說道,“我只擔心自己沒事兒找事兒,叫母後失望,卻忘記了,不管什麽時候,我 ,我都是母後的女兒,母後總會給我做主。”

“那……”

“是我遇人不淑。”大公主擦了一把眼淚,卻只傷心地說道,“當年我嫁給他,滿心 的歡喜,因為這是我真心喜愛的人。”

她頓了頓,這才低聲說道,“他對我很好,哪怕是我多年無所出,可是他卻一直都沒 有納妾,因這個,我才覺得他對我是真心的。可是……”她萬萬都沒有想到,府裏确實沒 有妾室,也沒有通房庶子,可是那人不知什麽時候置的外室,竟已經叫他兒女繞膝,又成 了一個圓滿的家。

“那個家裏沒有我,他們和和美美的,竟叫我如何自處呢?”大公主傷心地說道。

她努力做一個好妻子,不叫自己的驸馬為難。她努力不做個公主,只當做平凡的女子 ,服侍夫君,孝順公婆,除了不能生孩子,她什麽都做得最好了,甚至驸馬喜愛華麗的衣 裳,她也忍着心中的不喜穿戴起來,這樣上心,不過是想要彌補沒有孩子的缺憾。

“是他說不需要孩子的,”夷安的沉默裏,大公主低聲說道,“他說他有四個弟弟, 如今不知多少的侄兒,過幾年過繼一個,也就是了。”

她竟沒有想到,驸馬二弟的次子,最叫他喜歡的那個侄兒,其實是他在外頭養的外室 的親子,當年生下來就抱在了府中養育,放在了二弟的名下,而那個弟妹,當年也并未有 孕,不過是瞧着她日日在公主府不在家中,因此全家唬住她一個罷了。

“既如此,這就是欺瞞之過,”夷安聽了真是惡心透了,見薛皇後眉目都淡淡的,此 時便覆上了大公主的手,含笑說道,“公主本是個賢良人,偏驸馬竟做出這樣的事兒來, 這将殿下置于何地?如此揣測曲解殿下的心性也就罷了,這暗度陳倉,只怕所圖非小,我 聽了心中竟駭然,只怕這其中,是不是又有些不軌之意?”見大公主駭然擡臉,仿佛被自 己往死裏論罪的做法驚住了,便微微在嘴角露出一個笑容來。

不過是個兩面三刀的貨色,值得什麽呢?

“你的說法兒,我,我……”大公主呆呆地說道。

“淮陽侯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殿下如今竟還惦記着從前的情分,竟叫我感動得說不出 話來。”夷安幽幽嘆道。

大驸馬的心思,她多少猜出來些。

論及本朝,公主下降這是天大的榮耀,怎敢繼續納妾呢?又生出庶子來。

換了別人也就罷了,偏偏又是皇後親手撫養過的大公主。

只怕淮陽侯心中恐懼,恐皇後為大公主張目,不肯給自己庶子封爵,到時候沒有嫡子 不能承爵,淮陽侯的爵位只怕就要斷了。

假若是侄兒,淮陽侯又表現的情深意重,自然是叫大公主愧疚,皇後滿意,到時候還 是自己的血脈,大驸馬這如意算盤,其實打得很好。

可惜的是出師未捷,竟叫大公主揭破了。

“如今,殿下意欲如何呢?”夷安看着這傳說中被皇後撫養的大公主,只覺得她軟弱 怯懦,半分沒有皇後的魄力,到底心中一嘆,安然地說道,“不過為了什麽,您都無需生 出這樣大的恐懼,難道這件事兒,是您的錯?”

見大公主語塞,她笑了笑,燈火搖曳下,目中中生出了些竟叫大公主恐懼的東西,此 時慢慢地說道,“既然驸馬是這麽個性情,您還守着溫柔賢惠做什麽呢?別人也就罷了, 這位驸馬,您只往死裏打,叫他有點兒記性,這不難吧?”

做着大公主,連個驸馬都拿捏不住?

大公主看着夷安談笑的模樣,仿佛見到了童年時皇後面不改色地處置了頂撞自己的後 宮妃嫔的模樣,打了一個寒戰。

薛家的女人,都是這樣心狠!

“驸馬您舍不得,他的那二弟與您的妯娌……”夷安繼續嘆氣道,“作為臣下,将您 當做傻子一樣糊弄,沒準兒背地裏,還笑話您傻呢。”見挑起了大公主心中的怒火,夷安 斂目,一雙纖細的手慢悠悠地劃過桌面,仿佛極輕描淡寫地笑道,“以下犯上,罪不容赦 !阖府看殿下的笑話,若是沒有點兒手段出來,誰還能将公主放在眼裏呢?”

大公主竟叫人唬住了這麽多年,沒準兒這一家子怎麽在背地裏嘲笑呢。

“我該怎麽辦呢?”大公主如同找着了主心骨兒,急忙拉着夷安問道。

“驸馬的二弟,可做着官?”

“自然。”大公主頓了頓,便疑惑地問道,“這又如何呢?”

“簡單的很,”夷安見薛皇後已經不再聽此處的話了,知道她是放心了,便含笑說道 ,“公主是個善心的人,也不願妄作殺孽,況朝廷命官,怎好因內宅之事處置生死呢?既 如此,就打的半死,聽說蜀地風光如畫,就尋個蜀地深處的官職,送他們一家子去養傷平 複心情,如此秉公而論,又到底顧及了一家子的情分,方才是公主的心,對不對?“她和 氣地微笑,然而目中的陰冷,卻叫一旁的四公主打了一個寒戰。

“蜀地,确實是一個好地方。”薛皇後便淡淡地在上頭說道。

大公主聽得有些迷茫。

這看起來高高提起,竟輕輕放下,究竟是做了什麽呢?

這不是看着她是個軟弱的人了麽?

“沒了?”大公主聽夷安嘴裏說的厲害,然而卻只打了驸馬家中的人一回,什麽都沒 有了,不由有些臉面上過不去。

“您只回去如此說如此做,若驸馬還是那樣理直氣壯,您再回來。”夷安托了一盞茶 笑眯眯地說道,“殿下放心,若他還敢繼續對您如此,我竟是要佩服他了。”

大驸馬其實腦子很夠用,也做得很穩妥,若不是叫大公主揭破,這竟是一個極妙的計 策,如今想來,也是時運不濟,合該去死。

蜀地終年有迷霧,是百蟲蠱毒孳生之地,其地如今據說還未開化,民風彪悍,從數朝 之前就已經是犯事兒了的官員流放之地,不是夷安多看了幾本書,竟也不會知道,那樣的 地方,不知死了多少的朝廷命官了。

大公主不知道蜀地是個什麽地方,想必足智多謀的大驸馬,該是明白的。

他弟弟入了蜀地,只怕就是一個死字,況又不髒了大公主的手,多好的事兒不是?

死了一個弟弟還敢對大公主無情,預備死全家的,夷安還真佩服他是個英雄。

不過,她方才本是要置大驸馬于死地,卻在剛剛說往死裏打大驸馬的時候,大公主眼 中竟生出不舍,顯然是不想大驸馬有事兒的。

這樣的賤人都能原諒,夷安也只能說人各有志了。

她與大公主并不熟,何苦叫人讨厭怨恨呢?

“那……他的外室與庶子怎麽辦?”大公主心裏噗通噗通直跳,扭了扭自己纖細的手 指,見夷安與四公主用奇異的目光看着自己,只以為是為她擔心,便紅着臉小聲說道,“ 以後,我,我不想看見她們。”

她卻沒有見到身後的薛皇後聽到這個已經皺起了眉頭,有些期待地看着沉默的夷安, 急聲說道,“怎樣,叫驸馬的心,還留在我的身邊呢?”她方才哭成這樣兒,也是因驸馬 離心之故,如今見夷安很有辦法,就只抓着夷安問道。

“這就只能看驸馬如何了。”夷安淡淡地說道,“不然,日後若是還不明白,再生出 些幺蛾子來,難道殿下還能再與姑祖母哭上一回?”

叫他看來,這樣的驸馬休了也就完了,叫他與妾室庶子團圓去。到時候失了大公主的 庇護,京中人自然能看住大驸馬已經不招人待見,落井下石誰都會,都不用自己動手,淮 陽侯府就算是完了。

到時候,才是大驸馬悔恨痛苦之時。

如今原諒了他,不過是助漲了他的氣焰,這些妾與庶子沒了,不定什麽時候花言巧語 ,還能來的更多些。

大公主連連點頭,竟覺得夷安說得對極了,此時轉頭與薛皇後哀求道,“母後……”

“蜀地空缺的官職不少,來日,就叫他們去吧。”薛皇後沉默了看着面前對自己面露 乞求的女兒,到底在心中嘆了一聲,搖頭說道,“你的這個驸馬……”

若淮陽侯真的因大公主之故将外室庶子遣散,這也叫薛皇後齒冷。

山盟猶在,翻臉無情,實在叫人生出唇亡齒寒之感。

明白知大公主究竟為什麽竟對大驸馬這樣執着,當個傻子都無所謂,薛皇後便斂目, 臉色有些冷淡地說道,“外頭晚了,你回去吧。”她指了指身邊的一個安靜地站着的大宮 女,沉聲道,“惠兒是我的心腹,日後就跟着你,與你張目就是。”

她到底是不願意看着大公主把日子過得一塌糊塗,因此叫自己的心腹過去看着,然而 心裏卻只想着如何叫淮陽侯更老實點兒。

“多謝母後!”薛皇後這是要為自己做主,大公主竟也不哭了,起身就歡喜地走了。

皇後的目光落在了大公主的背影上,臉色晦暗難明。

“我再做的多些,只怕這丫頭就要對我心生怨憤了。”薛皇後嘆息地将折子合在一旁 ,淡淡地說道,“你瞧瞧,不過是這麽點兒小事兒,竟還鬧到宮裏來。”

若是大公主拿出自己的身份手段,無需皇後出手,淮陽侯府沒有不服帖的,如今為了 點子妾與庶子,竟不能轄制,叫皇後瞧着,大公主以後還得進宮來哭。

“大皇姐從前就喜歡大姐夫,那時候日日在母後面前說要嫁給他,竟是這麽個人!” 四公主顯然知道些大公主從前的舊事,小聲嘀咕了一聲。

“姑祖母如今聽這些,竟十分耗神。”夷安凝神聽了,轉頭,見四公主偷偷對自己吐 舌頭,十分可愛,不由笑勸道,“您既然也說是小事,那還計較什麽呢?只當尋常與公主 排憂罷了。”

薛皇後雖然看似疲憊,然而一雙眼睛卻十分幽深,顯然并沒有被大公主這番說辭做法 傷到,夷安心中一動,見薛皇後的臉上生出些笑意,便含笑道,“淮陽侯瞞了這麽多年, 竟然這麽巧如今就被公主知曉,莫非後頭,有人拔刀相助?”

“去查。”皇後淡淡地說道。

她的宮外,一道人影飛快地往外頭走了。

“若是我大怒,治了淮陽侯府,勳貴只怕就有動蕩。”誰家沒個妾室庶子的呢?因為 這個叫淮陽侯府滿門去死,豈不是有些暴戾?況瞧大公主的架勢,與自己只怕就有芥蒂, 可若是沒有處置,皇後目中眯起,露出了一個冷笑。

這一次,只怕是有心人在試探,若她真的置之不理,就是對勳貴宗室心存忌憚,想必 之後,還有別的事端生出。

“多事之秋啊。”薛皇後目中有些愉悅地說道。

她等了這麽多年,一直都想看看這群人究竟能忍到什麽時候,如今看起來,竟是忍不 住了?

也好,不然這日子,過得實在無趣。

“您有什麽吩咐,侄孫女兒願效犬馬。”夷安便笑道。

她如今算是薛皇後一脈,因爵位之事,想必乾元帝已經被自己得罪透了,不跟着薛皇 後走,只自己父親平陽侯,還真未必夠看。

沒有人撐腰的新貴,又算什麽呢?

平陽侯府與薛皇後一脈,也算是一榮俱榮了。

“你是個有心的,姑祖母日後,好好兒教養你一回。”薛皇後對方才夷安的手段很滿 意,并沒有殺人,卻給了震懾,這樣老練,想必聽聞宋家的那幾個死在她的手裏,還真不 是大太太在與她胡說八道。

況夷安竟還隐蔽地給自己留了退路,就叫薛皇後更加看重。

越看夷安越喜歡,薛皇後看着這小姑娘在自己面前說笑,不由生出了些懷念了,仿佛 想到了從前的自己。

當年的薛家大姑娘,也是如此有手段有才智,行事不輸男子,可惜遇人不淑,嫁了至 尊,卻成了至尊的忌諱。

心中微微搖頭,薛皇後只命夷安坐在自己的身邊,低頭與她笑問道,“離了你母親在 宮中,你怕不怕?”

“有姑祖母在,我就什麽都不怕。”夷安眯起眼睛笑起來。

真會狗腿呀。

四公主見素來冷淡的皇後,竟被這句話逗得笑起來,不由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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