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你等着!”薛珠兒沒有想到平日裏端莊沉穩的太子妃會親手抽她,指了指臉色平靜的太子妃,哭着跑了。
“皇嫂啊。”四公主見她明顯是要去告狀,擔心地對太子妃說道,“太子……”
“你說得對,不會有比如今,更壞的了。”該冷淡的冷淡了,該失寵的她從來就沒有得寵過,該有的兒子她沒有,東宮冷的跟冰窖似的,還能怎麽樣呢?難道太子還能休了她,殺了她不成?太子妃如今是真看明白了,見夷安起身,她便溫聲道,“左右不過是這麽點兒事兒,還能如何呢?”她的臉上帶着認命以後的淡然,叫夷安看着,竟突然覺得心裏發酸,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總要有個兒子。”
“是我的,總回來。不是我的,使勁兒也沒用。”太子妃看着這靜靜的東宮,按規矩,東宮的側妃庶妃該來給她請安,可是這都多少年,誰給她請安過呢?
知道她不得寵,竟都敢不來。為了太子妃穩重的話兒,她還得體體面面大度寬和。
“這麽多年,真是縱的她們。”太子妃的臉色微微發沉,與身後的宮人淡淡地說道,“傳我的話兒出去,今日,一炷香之內,不來與我請安的,就不要怨我不念這麽多年的姐妹情分了!”
“你們回去吧,今日竟不能招待,叫你們白跑一趟。”太子妃笑起來平靜的厲害,然而夷安卻知道這是要發威的節奏,自然不會在東宮看戲,與四公主一同與太子妃告別,帶和太子妃預備的東西走了。
今日出來的早,夷安入京之後本就沒有到處見識見識,四公主見夷安挑起簾子感興趣的模樣,也并不阻攔,見她歡喜,想了想,四公主便與她笑道,“不然,咱們回你家去瞧瞧?”這話叫夷安眼中一亮,飛快點頭,又在外頭的街上買了些有趣的東西,這才命人一路傳話兒,自己與四公主的車慢悠悠地往平陽侯府去了。
沿街走到平陽侯府外,夷安就見中門大開,大太太正一臉笑容地等在門口,她滿心的歡喜,身後跟着的是兩個嫂子與夷柔,這幾日不見,夷安竟覺得十分想念,跳下車就湊到了大太太的面前,溫順地拱了拱大太太的肩膀,聽見後頭四公主噗嗤一笑,厚着臉皮只當沒有看見,待衆人厮見過,這才詫異地見到門口竟然有新城郡主與羅婉笑吟吟地在,見了禮後,新城郡主亟不可待地拉着大太太走了。
段氏與呂氏最是活潑的,拉住了四公主說笑。夷安與夷柔在後頭慢慢地走,見夷柔氣色不錯,夷安握住了姐姐的手上下地看了,這才笑嘻嘻地問道,“三姐姐看着不錯?”
“論理,我該給縣主請安?”夷柔偏頭笑道。
聽見妹妹有了大造化,夷柔并不覺得嫉妒,反而想到她從前的艱難,不由有些憐惜地說道,“如今,你也是苦盡甘來了。”
“從前舊事,不說也罷。”夷安搖了搖頭,含笑說道。
“你在宮裏也不知如何,我聽見你留在宮裏,也擔心着呢。”夷柔頓了頓,轉頭看着如今的妹妹,見她眉目似畫,一張秀美的臉仿佛能發光一樣,心裏也覺得得意,頓了頓,卻為難地說道,“你在宮中做了什麽?竟有些說你跋扈的話兒出來,說你仗着皇後娘娘的寵愛任意在後宮滋事,連妃子都不放在眼裏。”
見夷安臉上生出了笑容,她不由有些擔心,推了推她,低聲道,“你這是做什麽?!名聲不要了?!”
“就算我名聲臭大街,三姐姐信不信,要娶我的有的是?”夷安偏頭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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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人,能嫁麽?!”若真有,那也是為了夷安的家世與榮寵,哪裏會是真心呢?夷柔聽了妹妹的輕描淡寫,只頓足道,“那樣的人,你能嫁?!”
虛情假意,為了前程什麽都顧不得的人,怎麽可能是良配?!
若來日夷安失勢,那樣的人只怕還要落井下石。
“我明白。”夷安見姐姐極了,急忙笑道,“三姐姐放心,不過是随口說說罷了,沒準兒以後,還真有知道我是什麽樣兒的人,也非願意不可的人呢。”
這話說出來,夷柔都不信的,頭疼的厲害。
夷安也在肚子裏腹诽,心裏想着三姐姐自己還沒嫁出去,就來操心她,真是找不着重點。
“前兒還阿柔真有上門提親的人了。”羅婉就在一旁笑道。
夷安見夷柔虎着臉瞪着自己,顯然是自己把心裏話兒說出來了,咳了一聲,急忙轉頭笑問道,“是誰?”
“淮陽侯府的五爺。”羅婉笑道,“聽說是京中出了名兒的人物,與淮陽侯仿佛的。”
淮陽侯之所以尚了大公主,還哄得大公主暈頭轉向,就是因為容色絕佳,俊美無鑄,也因這個,就算做了錯事兒,大公主都舍不得傷了他。此時羅婉想了想,便與臉上淡下來的夷安含笑道,“年紀正與阿柔相配,如今還未娶親,淮陽侯聽說上門了幾回,親口提親,可惜了,叫侯夫人婉拒了。”
“婉拒的好,”夷安冷笑了一聲。
淮陽侯兩面三刀,大公主為了驸馬什麽都肯賣,簡直是天生一對兒,想必那五爺也不能是個好東西。就算是好人,上頭有淮陽侯與大公主,這日子能過得好就奇了怪了,夷安只拿淮陽侯府當自家在京中立足的踏腳石,哪裏肯叫夷柔去吃這樣的苦頭,頓時搖頭道,“這不是良配。”
“大伯娘說不必着急。”夷柔到底是個年輕的女孩兒,眼下紅了臉,見夷安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由笑道,“叫我說,等三哥哥什麽時候娶了嫂子,才好輪着我呢。”
夷柔對俊美少年并沒有多大的興趣,不過都是紅顏枯骨罷了,幾十年過下來,還是過的是情投意合,如今她只想着在大太太的羽翼下自在些,尋一個真正能托付的人,如此也就不枉此生了。
羅婉在一旁聽着,臉上就微笑了起來。
回到了家中,新城郡主真是對世子妃沒有什麽好說的了,見嫂子擺明了不願意叫自己閨女做兒媳婦兒,那還有什麽好說的呢?收拾收拾就出了王府回了自己家中居住,也不再約束自己與宋衍的往來,雖然知道這其中母親是看重了宋衍的別的什麽,可這些都是為自己打算,羅婉并不願責備母親算計,如今只滿心歡喜,雖然宋衍依舊古板得不行,可是羅婉只看着他,就覺得幸福。
就算日後嫁給宋衍的不是她,可是只要能有這樣與他親近的時光,與她就滿足了。
這有些溫柔的少女低頭笑起來,正對上了大步過來的兩個少年的眼中,宋衍目光先落在妹妹身上,見了她氣色不錯,這才放心。又見了一旁的羅婉對自己微笑,覺得沖撞了,因此微微偏開頭去。
羅瑾的一雙眼睛,卻落在了笑吟吟與夷柔說話的夷安的身上,移不開了。
“三哥哥。”見宋衍板着臉過來,夷安就喚了一聲,急忙命身後跟着的宮女将在外頭買的上好的筆墨紙硯拿過來,與宋衍笑道,“三哥哥如今正用心讀書呢,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
“這樣見外。”宋衍見左右無外人,擡手敲了她一記,這才說道,“難道還要我謝你不成?”
“這是不用的。”夷安委屈地揉了揉額頭,一張小臉兒團成了一團。
“不要這樣敲,會疼的。”羅瑾在一旁磕磕巴巴地說道,見夷安也凝目看過來,這秀美溫柔的少年紅了臉,鼓足了勇氣,輕聲道,“我在外頭,聽見了許多你的話。”見夷安沉默地看着自己,他嘴角動了動,輕聲說道,“就算,就算那都是真的,我也信你。”
就算是她确實那樣做了,可是他也信她的本心是個善良的人,是後宮中的人不好,才叫她變得如此激烈。
“多謝你了。”夷安竟不忍去看這少年明亮的眼睛,頓了頓,卻在宋衍微皺的眉頭裏淡淡地說道,“不過,外頭說的沒有錯,我确實是那樣的人。”
“夷安!”宋衍妹妹都不叫了,呵斥了一聲。
“華昭儀有錯,可是我也确實喜歡欺辱她。”夷安見羅瑾睜着眼睛看着自己,揚了揚臉,有些不客氣地說道,“我喜歡張狂跋扈,也喜歡把人踩在腳底下,這樣覺得痛快。我這人,并不良善。”
她慢慢地看着羅瑾瑟縮了一下的臉,輕聲道,“誰攔我的路,我就要誰的命!你懂了麽?”她的目中帶着鋒芒與冰冷,眼中的暗潮黑沉得叫人恐懼,羅瑾從未見過這樣陰晦的表情,竟心裏縮成了一團,想要流眼淚,想要逃跑。
然而最後,這少年還是立在原地,顫抖地說道,“我還是信你。”
他的聲音都帶了哭腔,有些單薄的身體在搖晃,然而卻還是看着夷安靜默的眼睛,輕聲說道,“你想要做什麽,我,我都……”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知道,眼前的這個女孩兒并不是善類。是他一直在捂着眼睛告訴自己,這是個純良的女孩兒,需要自己的保護,為了騙自己,也是為了……欺瞞母親。
他把她誇得很好很好,才能叫母親喜歡她,給他一些希望。
如今,知道她有了身份,竟叫他松了一口氣。
不管她是好人還是壞人,母親都上趕子地願意了,這多好啊。
少年清淩淩的眼睛看着自己,夷安心中有些煩躁。
對賤人,她能用各種的手段,可是遇上這樣一根筋的少年,竟叫她有說不出的郁悶。
見兄長姐姐的眼睛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夷安抓了抓頭,覺得很不該今日回家,頓了頓,見這少年依舊看着自己,沉默了一會兒,只抓着他到了一旁,見這少年看着自己抓着他的手腕兒欣喜不已的模樣,夷安的心有些軟了,不忍說得太急切,沉默了很久,這才嘆息道,“我并不是良人。”見少年一怔,她擡眼,認真地說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我想着,你值得更好的人。”
“這世上,沒有比你更好的人了。”羅瑾有些顫抖地說道。
他是被“婉拒”了,他知道,因為如今心口疼的厲害,可是看着夷安認真地看着他,眼睛裏全是他的小心翼翼的樣子,少年的心裏,卻又酸澀中帶着歡喜。
“你也不是,對我全無情意,對不對?”羅瑾見夷安怔住了,就露出了一個有些傻氣的笑容來,讷讷地說道,“我知道你只是憐憫我,可是就算是這樣兒,我就很滿足了。”
“喂!”
“你如今,也沒有喜歡的人,對不對?”羅瑾見夷安臉上的表情更生動,不由微笑起來,眼睛在陽光下發亮,他認真地指着自己的心口,輕聲道,“不管你在旁人眼裏是什麽樣子,我都不後悔。”他喃喃地說道,“我喜歡你,一開始就喜歡,現在也喜歡,以後……”他斂目,低聲道,“以後,也裝不下別人了。”
他只覺得今生的愛戀,仿佛都在那一挑簾子的時候落在那柔弱蒼白的少女的身上,就再也不會有多餘的分給別人了。
“我願意等你。”少年在夷安沉默中有些孩子氣地說道,“只要你沒有嫁人,不,”他有些難受地說道,“就算你嫁人了,我也願意一直等着你。”
“你不必如此。”夷安斂目,輕聲說道,“我不會再喜歡任何男子,日後,也不會嫁給你。”
“為什麽?”
“要嫁,我就嫁給一個無心的人,彼此誰都不會辜負。”夷安坦然地說道,“你很好,可就是太好,我不能傷害你。”她沉聲道,“我不喜歡你,就不會害了你。”
“傷害與否,不是你這樣說的算的。”羅瑾卻笑了,有些青澀的臉上帶着少年獨有的真誠,輕聲道,“只要我能看着你,就已經不是辜負了。”
是什麽樣的感情,會有這樣的心情呢?
夷安不明白。
當年的夷安郡主也并不明白。
所以當年嫁給那個人,或許不過是因他是那時候青年一輩中最好的那一個。夷安郡主從來都不讓于人後,就算是夫君,也是最好的。就是因為這個,所以她嫁給那個人,以為那就是幸福了。
可是到底,不過是一場騙局。
夷安覺得心裏有些傷感,看着面前這個認真的少年,卻記住了他此時那雙明亮的眼睛,許久之後,嘆息道,“對不起。”她并不喜歡他,她知道,可是卻不知該再說些什麽了。
“我今日,竟會與你說了許多的話。”見夷安無聲地看着自己,羅瑾的臉突然就紅透了,想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有勇氣說了這些,這少年在夷安的目光裏頓時手足無措了起來,轉身就跑。
才跑了幾步,竟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揮動,不知怎地就撲倒在地滾了滾,伏在地上半天才起來,羅瑾一邊急着爬起來,一邊焦急地轉頭,睜大了眼睛去看後頭的夷安,卻見這少女竟看着自己驚呆了的模樣,不由張皇失措,捂着臉飛快地跑了。
怎麽能這樣丢人呢?
見了自己這麽狼狽,她一定更加不喜歡自己了。
直面這少年的宋衍,就見好友的眼角充斥着晶瑩的淚花,一旁的夷柔與羅婉竟都無良地哈哈笑起來,不由連面目都扭曲了。
深深地瞪了不遠處的“禍害”一眼,宋衍就見連羅瑾的妹妹都在笑得起不了身,嘆了一聲,實在覺得憑着這沒出息的樣兒就不大容易娶上媳婦兒,轉身追着好友安慰去了。
羅婉并不覺得兄長丢臉有什麽丢人的,然而笑過之後,見到宋衍的身影飛快地消失了,不由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悵然。
他并沒有,多看自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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