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最終周君還是一個人回到公寓裏,阿媽沒有留飯,他的胃有股強烈的饑餓感,那似乎從五髒六腑燃出來的,導致他蹲在冰箱前,把裏頭的罐頭和冰冷的面包都吃進肚子裏。面包幹得難以下咽,就喝點果汁。胃裏像沉了塊鐵,身上卻越發冷了。
冷得他手都在哆嗦,一個沒握住,手裏裝着果汁的玻璃杯便摔在了地面上,濺了他一身。周君用手背擦拭臉上粘到的果汁,頭發淩亂地散了下來遮住他的眼。他覺得糟糕透了,難受的情緒如潮水将他淹沒。就在此時,電話鈴聲響起,一聲接一聲。
周君蹲在地上,有些迷茫地看着客廳的位置。他的思緒散而亂,他在想是楊小姐嗎,如果是楊小姐,也許他明天能夠将人約出來,再過些時日,就能像大哥所盼望的一樣,他能和楊小姐在一起了。他原本就喜歡女孩,雍晉僅僅只是那意外罷了。
等熬過了這些時候,這些情緒就能過去了……等回過神來,他已經立在電話機面前,他拿起話筒,那邊沒有說話,一片寂靜。周君先開的口,他問:“錦淺嗎?”楊小姐全名叫楊錦淺,這是周君第一次這樣叫她,以往都是不太正經地喊楊小姐留學時用的名字。
可惜那邊沒有回話,呼吸卻越發重了。周君想大概便不是楊小姐了,他猜錯了。難道是文小姐嗎,于是他又問:“媛媛?”可惜,那人還是不應他。周君就不太耐煩了,雖然如此,今夜他太難受,一個電話都能給予他些許溫度,因此他比以往都要有耐心。
他握着話筒,斜倚在沙發上。他垂下眼皮,看自己光裸的腳背。上面不知何時碰到了,有一片可怕的淤青。他的手也破了,指關節蹭出了小血口。周君一個一個名字地報,漫不經心地念。電話那頭的人實在是很有耐心,如果是任何一位他曾經交好過的女士,如今怕也是氣憤不已,怎麽會就這麽聽着他往下念。
周君閉緊嘴,他聽着那頭綿長的呼吸聲,終于肯定了自己心中所認為最不可能的猜測。他張開自己的手,看上邊的小傷口。在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他已經脫口将那句話說了出去。他說:“我疼。”
電話那頭的人呼吸一頓,周君将電話挂斷了。他去泡了個澡,而後将醫藥箱搬到了自己的床上。他靠在床頭給自己上藥,傷口被長時間的浸泡泛起一層白沫,周君皺眉忍痛将那層東西抹去後,就胡亂地往上面糊了層藥。
然後他腿一伸,也不管藥是否會蹭到被子,就把被子往自己身上裹了裹,昏昏欲睡。神智逐漸迷離時,有人推開了他的房門。那人緩緩走近,靠近床頭。他感受到床墊的下陷,是有人坐了下來。周君仍舊閉着眼睛,可他卻開口同來人道:“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那人不語,經歷長長的沉默以後,周君把臉往被子裏埋了埋,他的聲音雖小,卻還是清晰地在來人耳邊響起,他說:“你不要再來找我了,雍晉。”
窗戶被夜風撼動,在這無藥可救的靜夜中不斷嗡鳴。周君将決絕的話還了回去,他卻沒有感覺到任何一絲快意,只有如鐵一般的沉重,不斷地拖着他下陷。他覺得緊閉的眼皮浮出些許濕意,于是他又往被子裏躲了躲,跟怕了似得,幾乎要蜷成一團。
打火機被擦響,淺薄的煙味飄散至床頭。雍晉無言地抽了一整根煙,再将之留在了他床頭的煙灰缸裏。他還是碰了他,從被子的縫隙裏探入,摸到了周君的手臂,順着手臂爬到了他的肩膀。 雍晉的手是冷的,像是所有溫度都離他而去了,他冰冷的手指碰到了周君溫暖的頸項,然後便在他後頸根停住了。
雍晉在想什麽,他從來都看不清,摸不透。他在他說出這樣的話以後,僅僅只是将手放在他的後頸上嗎?是想殺了他?那應該用力一些,壓迫他的氣管,讓他眼眶充血,呼吸不暢,最後面泛青紫的死去,而不是就好似溫柔的,甚至是留戀地觸碰着他的後頸。
這樣的動作,哪怕是他們最是濃情蜜意的時候,都沒有過。也許那也不是濃情蜜意,僅僅只是他一個人的沉迷其中。周君暗自攥緊了被子,他發誓如果雍晉這時候又對他玩所謂欲拒還迎那套,他一定會狠狠地揍他。
周君恨得咬牙切齒時,他想到了枕頭下的刀。那是雍晉送給他的,他說過如果雍晉敢結婚,他會用這把刀殺了他。雍晉沒有結婚,只是相親,只是甩了他,只是讓雪莉上了他的車。周君猛地睜開眼,黑暗中誰也看不到,他面上幾近癫狂的神情。
周君覺得自己也許是真的瘋了,他的手摸入枕頭底下,碰到那冰冷的武器。之前雍晉來的時候,他都是松了一口氣,将這把刀松開。他從未想過,在這種時候,雍晉在的時候,他想将這把刀拿出來,真正地紮在這個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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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知道雍晉的血是什麽顏色,會不會是溫暖的,他會是什麽表情,會鐵青着臉,覺得被背叛了嗎?會掏出槍來指着他嗎?亦或者什麽也不做,僅僅是捂着傷處狼狽離開,然後再也不見呢?
同鬼迷心竅,又好似有把聲音在他耳邊不斷甜美地誘哄着,讓他去做,讓他去瘋狂。他握緊了刀把,一點點往外抽。可雍晉的手卻離開了,他開了燈。燈下一切無所遁形,包括那已經亮到一半的冰冷利刃和周君緊緊握着刀的手。
雍晉的目光只是在他手邊停了一下,便雲淡風輕地移開了。他好似看不到一般,将周君用過後推至一邊的藥箱拿了過來。他掀開了被子,在周君身上仔仔細細地查看了,自然也能留意周君腳背上那一塌糊塗的藥。雍晉重新提他上了藥,貼上紗布。
他目光再次停留在了周君的手上,周君下意識地将手一松,把刀甩開了。這動作剛出來,他便悔得眉頭一皺。可雍晉卻目光不離,只将他的手拉了過去,重新上了藥。他終于開口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也不能說是句,那只是一個音節,簡簡單單地,卻讓周君恨得幾乎要把刀撿起來。雍晉說好,他沒有看周君,甚至沒有和他有任何眼神交流,只是說完以後,将他的被子蓋上。
他扶着燈的開關,忽然轉頭看向周君,周君眼神可怕地回視他。可雍晉卻仿佛感受不到他目光中的兇狠一般,只認認真真地将視線落在他臉頰上,來回了一遍,就垂下眼睫,同時燈也被關上。他離開了,就好像從沒來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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