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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走了,他說好。這兩個念頭同驚雷似的在周君腦子裏橫沖直撞着,周君伏在床頭,身體細細地顫抖着。過往畫面像膠片,幀幀回放。他想到了先前雍晉摟着他在窗邊的調笑,曾說過的情話。有過生氣的眼神,親吻時滿是占有欲的力道。

周君從床上翻了下去,他的睡袍帶落了桌邊的東西。口袋被什麽東西勾住了,再猛地一扯,哐哐當當一陣密集的落地聲,周君摔在了地上,地毯緩沖了不少力道。要命的卻是那許多落到他腿上腰上的物件,有重有輕,到處都被砸得生疼。周君喘了口氣,狠狠地一拳捶在地上。

他怒吼雍晉的名字,也不知道抄到什麽東西,他往門上一砸。撞擊門板的聲音卻沒有傳來,而是被什麽東西緩沖住了,又或者是被人的身體擋住了,順勢接了下來。電燈大亮,去而複發的雍晉手裏抄着一個杯子,看形狀便是他之前丢出去的。

雍晉就這麽兀自立在燈下,為難地垂下眼皮,看着坐在地上氣得顫抖的周君。而他丢出去的東西還是砸到了實處的,雍晉的額頭有一小塊泛起了紅。周君同發了狠似地紅着眼,他沉默着,他什麽也不想說了。說多了傷自尊,他僅僅要的是一個理由。哪怕雍晉說是玩膩了,不想再玩下去了,都好過如今這樣什麽都不說。

周君粗暴地推開落到他身上的東西,他坐在地上,将煙盒掏了出來,顫抖着手給自己點了一根。床頭櫃的鐘被摔裂的表面,指針緩慢地動着。細微地噠噠聲混和着周君的喘息,他好不容易地平靜下來,他看向雍晉,啞聲道:“滾吧,既然要走,就別回來。”

雍晉将杯子放在一旁桌上,他突兀地同周君說:“不要就扔了吧。”周君定晴一看,卻見雍晉連同杯子一起放下的,卻是他在酒會上丢棄到一邊的戒指。周君看着那戒指,又看向雍晉的臉。他是越發搞不懂了,額角一抽抽地疼。他語氣生硬道:“雍少将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這東西我早丢了。”

他的話音剛落,就清晰地看見雍晉面上痛色一閃而過,卻很快便隐忍下去。雍晉回身背對着他,拉開房間的門:“不要當我的面丢。”說罷他擡腿邁了出去,随着更遠處一聲房門關合聲,周君徒手将煙掐滅,碾着指間灰燼,神色意味不明。

陳副官坐在駕駛座抽煙,他的上司去而複返不過不過兩根煙的時間。這令他有點驚訝,他本以為這次的約會,少将會待得更久一些。就好比他的一些弟兄,這些日子都要花上好些時間和自家媳婦親熱親熱。雖然少将的這位“媳婦”特殊了些,但對比以往的來看,這位周先生顯然是很特殊的。

可少将臉色很難看,額頭上還有傷,分明不是一場濃情蜜意相聚,倒更似打了一架還分了手。雍少将沒有立刻上車,而是立在樓下足足三十分鐘。陳副官開窗通風,而他的上司同不要命一般狠狠地抽了一整包煙,這才捏着扁扁的煙盒落了座。

陳副官扶着方向盤,低聲問道:“回公館嗎?”雍晉靠在後座,閉眼沉思一陣,才道:“去父親那裏。”陳副官應是,車子開出沒多久,他又聽雍晉的命令從後座出傳來:“之前跟着周君的那兩位留下來。”

“雍督軍那裏……”

“父親那裏我來,必要時候,護他離開。”

夜已深,街上極靜谧。車子開走了沒多時,便有一年輕人裹着睡袍匆匆至樓道裏走了出來。那年輕人徘徊街頭,左顧右盼,當然不會有他想要看見的人。周君本來不想下來的,可他無意中從窗口處看到雍晉仍在樓下的身影,便沖動地再也忍不住了。

雍晉不是第一次這麽等他,他不想這是最後一次。哪怕鬧得天翻地覆,心裏始終是有塊柔軟的地方,把那人放在裏頭。哪怕要将他從那裏取出來,是生生挖骨去肉。終究是晚了,只餘滿地煙頭。周君捂着額頭蹲在地上,他把那落在地上的煙頭撿起。

上面還似有若無地留有他的味道,周君把它揣進兜裏。他想,總歸沒人看到他這些行徑,便随心所欲吧。他上了樓,也不管那滿地狼藉,就将身體砸入床裏,昏睡過去。

第二日阿媽提着菜簍子,慢吞吞地用鑰匙将公寓的門打開。門剛拉開便吓了她一跳,她家先生還從未這般早起過。如今亂着頭發,眼眶微紅,叼着煙,垮着一件毛大衣,光着腳蜷在高腳凳上。他的腳極白,腳背血管泛紫,也不知光了有多久,都被凍得毫無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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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君抱着一塊畫板,右手五指全是碳黑,他捧着板塗塗抹抹,很是神經質。阿媽辛勞将房間規整好,又拿來厚厚的襪子同他穿。阿媽将他當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周君咬着沒有點的煙,也乖得同孩子一般,任由阿媽同他穿襪子,取了他嘴邊的煙,喂他喝水。

他好似一下不能生活自理了,懶得像一塊融化掉的肉,恨不得黏在高腳凳上不下來。他荒廢了幾個鐘頭,卻什麽也沒畫出來。厚厚的一打紙盡數歸了紙簍,還有幾張打了個型,就扔至一旁。阿媽抽空看了眼,頓時覺得眼睛疼。先生畫得全是裸的,男人的腰腹、後臀,大腿還有那玩意兒。

到下午時候,阿媽正給窗邊幾株盆摘澆水,門鈴便響了。從陽臺走到大廳,高腳凳上已經沒了先生的影子。卧室門緊緊閉着,大約還在裏面呆着。阿媽拉開門,卻見是一位沒見過面的小姐。阿媽也沒見過幾位小姐,先生從不把人帶回家。

于是她扶着門,沒有讓這位看起來很體面的女士進來。這位女士沖阿媽一笑:“我姓楊,我來找周先生的。”阿媽客套将人迎了進來,她去敲自家先生的門。先生将門打開了一條窄窄的縫,只露出一只眼問:“怎麽了?”阿媽轉達有一位姓楊的小姐來找他。

先生又把門關上了,不多時,先生換了一件衣服,不見頹唐,風度翩翩從卧室裏走了出來。阿媽驚得咂舌,而後進了廚房。她要給先生和外邊那位小姐備上兩杯酒。這都找上門了,看來先生也是想要定下來了。

周君看向許久未見的楊小姐,他喊楊小姐的英文名,卻不曾想楊小姐非常執着地同他說:“錦淺,叫我錦淺。”周君心下一頓,便順着笑道:“怎麽,你不喜歡我那麽喊你。”楊錦淺不接話,她左手扶住右手腕部,那是大哥送她的手鏈,她好似從中得了不少勇氣,擡頭同周君道:“給我一個同你在一起的機會,周,你知道我心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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