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周君好似沒聽見一樣,仍是那從容地笑着,很有些可惡的樣子。他落座在楊小姐身旁,将沙發坐得稍稍下陷。皮革聲中,楊小姐身體微微朝他那處傾斜。說不出是有意又或者無意的,總歸兩個人是坐在一塊了,很是親密的模樣。
周君喊住端酒出來的阿媽,讓人去備茶。有嬌客來了,哪有就喝酒的道理。阿媽端着酒杯回去,又沖了兩杯紅茶,用得是頂好的茶具。周君将一杯遞給楊小姐,讓她喝。楊小姐将臉稍稍一偏,略有些黯淡地拒絕了。
周君不肯給她答案,她是難堪的。她同周君暧昧了好些年了,先前她也抱的是不想在一起的心态。周君是很迷人,但她确實很怕,她怕自己陷進去了,成了不管不顧,只為了男人而活的女人。因為他的一些花花新聞,而整日傷心落淚。
她知道自己的家世,婚姻大概是沒法自己做主的。可周家不差,如果周君願意,他們也是能結成婚。她願意把自己交給他,卻從來沒想過,周君是不要的。分明還在德國的時候,她總覺得她和周君只是差了那麽一點,就像窗戶紙,稍稍一碰,便也破了。
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呢,也許是回國後,也許是漫長的暧昧後。他終究心有所屬,而她晚了。周君将茶杯放在桌邊,他看到了楊小姐緊緊掰在一塊的手,于是他伸手去碰那用力到泛白的,絞在一塊的指頭,将之分開了。他垂着眼,小聲道:“這麽掐着自己做什麽,不疼嗎?”
楊小姐眼眶有些濕潤了,周君不該對她這麽溫柔的。既然不喜歡,就該不給她希望才是。楊小姐搖搖頭:“你上次就和我說不可能的,是我心不死。”周君沉默了一會,他起身去拿了外套,回頭看了眼楊小姐,又去取了一條圍巾。
他遞給楊小姐,卻沒幫人圍上。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樣了,他竟然會自覺地保持距離,周君心裏也在自嘲,他也曾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變。他帶着楊小姐下樓,開了自己的車。他準備載人出去吃飯,可直到落座在車上,他才想起問:“你今天怎麽會過來找我。”
楊小姐看着車窗,沒看周君。她的聲音悶悶的,很是有氣無力道:“你大哥給我打了電話,他說你好久沒回家了。他和你吵了架,想讓我來看看你。”周君有些不悅,大哥這近乎同楊小姐明示的做法讓他不太高興,就差沒和楊小姐直白的說,我很鐘意你來當我弟媳,我們可以做自家人。
他送楊小姐回家,楊小姐下車前約他一個禮拜後再見,周君沒有拒絕。一個禮拜後,周君帶楊小姐去了一家有名的本地菜館,店面不大,味道很正宗。飯後楊小姐謝絕了周君要把她送回去的做法,她好似很快就恢複了,現在倒也不再是剛剛的模樣。起碼她神色如常,并同周君說:“我過段時間就要去香港了,也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楊小姐摸了摸脖子上的圍巾,沖周君笑了:“圍巾很暖,謝謝你。”周君心裏有些失落,他看着楊小姐,離別終究是給他帶了不少惆悵。他伸手抱了抱楊小姐,不是非常用力,只是輕輕地摟了一下。送楊小姐上車後,周君回到車裏,也不急着走。他坐在車裏走神,看街上人流來往。
不遠處有輛黃包車停了下來,一位披着及地披風的人從車中走了下來。周君情不自禁将視線在那人身上停了停,那披風上圍着一圈白毛,布料隐約繡着細絲。穿成這樣的人已經不多見了,更何況那還是位男人。那人臉頰朝周君這個方向微微一側,瘦削的下巴,熟悉的眉眼,是木離青。
周君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他眼見着木離青進了一家茶館,因此他眼也不眨,死死盯着茶館的方向。他在想那人會不會也來了,他是專門出來和木離青碰面的嗎。難道在戲園子裏見面還不夠,還要出來再見?
周君的一顆心淩亂地跳着,既希望是雍晉,又希望不是。大約是是期盼着死心了,卻仍就心猶不死。他将車窗搖開了,脖子伸得長長,幾乎要可笑地探出窗外去了。又過了漫長的一段時間,也許并不是特別漫長,只是內心過于糾結,因此這些時間便加了效用,他覺得這輩子的耐性都要耗盡了。
等來等去,等來了一輛小轎車。卻不是周君所以為的那一輛,卻也極為熟悉。周君眼睛都瞪大了,像是受到了極大驚吓一般。他看着那輛車下來的人,腦子飛速地運轉着,可卻怎麽也想不明白,這人到底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不應該呀。
下來的人也穿着長褂,手裏托着一枚手爐。那手爐還是周君從外邊帶會來的,材質是少見的瓷。那人是立在街頭,左右看了幾眼,有些謹慎。他的面部輪廓同周君有些相似,卻看起來更為薄情一些。周君直勾勾地看着那人,許是感覺到了什麽,立在街頭的周閻轉頭朝周君停在街邊的車看來。
這是瞞不過的,此處的車說少也不少,車牌卻藏不了的。可意外的是,周閻只淡淡朝周君臉上一看,視線是全無意外的,又或者說是根本不在意地,大哥又把臉轉了回去,帶着人往木離青所在的建築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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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君縮在駕駛座上,他想到那次他在雍公館所見所聞,雍晉分明說的是木離青是雍家的人。大哥為什麽又和木離青扯上關系了呢,大哥知道木離青背後是雍家嗎。如果大哥不知道,那大哥現在豈不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情況,可如果大哥知道的話,大哥和雍家又究竟是個什麽關系。
要是大哥真的一直是明面上同雍晉作對,背後卻是和雍家有聯系。那雍晉知道嗎,雍晉那麽厭惡鴉片,怎麽會願意同大哥合作。周君從口袋裏取出煙,他抽了一口,好不容易冷靜下來,這才一點點地将頭緒整理清楚。
上次在房中,雍晉同木離青說,雍家會護着你。後來他在大哥房間裏發現的軍用密碼,大哥雖然口口聲聲不讓他和雍晉來往,實際上卻沒有真正強硬的阻止過。雍家現在的當家作主的人應該還不是雍晉,那會是雍督軍嗎。鴉片這種事,同軍方合作也是有的。有利必有為利而起的人,水清則無魚。這麽大個利潤生意擺在那裏,軍需消耗如此嚴重,軍方說不定要比任何一方勢力都想把這個捏在手心裏。
他其實心裏明白雍晉的禁毒銷煙的做法,其實壓根行不通,甚至是說有些天真的。可如果事情真是他所想的那樣,雍晉他自己知道嗎。原來他的一切努力,在別人眼裏,不過是場笑話。周君有些困惱地揉捏眉心,他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再想了,不要再管了。
如果說大哥真的是在和雍家合作,那麽他和雍晉這段時間的糾葛,雍督軍說不定心裏知道的一清二楚。他想到那日在雍公管裏見到的那位威嚴的上位者,想到那毫不留情,直接便要抽到雍晉那才受了刺殺,身上還帶着傷的棍杖。便也是那時,雍晉要同他分手了,不肯回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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