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周君下了車,他沿着街道上來來回回地走着,不時抽根煙。天氣太冷了,路邊有個面館攤子,湯汁在空氣中帶出大團大團的白霧。周君含着煙往攤子走,本來想着買碗湯喝,他現在也吃不太下東西。坐在長長的木凳上,他捏着湯匙,略微挑剔地用絹布擦了擦。
等了許久,等到一整碗湯都入了肚,沒等到大哥,卻發現了些有意思的事情。剛剛他喝湯的時候,意外地和不遠處的一位身穿灰色長褂的男人對上視線。男人很冷靜,任由周君在他臉上停了一段時間,也沒有任何表情。只眼皮一垂,又盯着手上的報紙看。
周君收回視線又望向茶館大門,留下湯錢,他起身回到車上,調整後視鏡。果然沒多久,那灰褂子的男人也收了報紙起身了。那人不管坐着還是走路腰杆很直,雖然天氣很冷,穿得卻不是太多。衣服齊整,連報紙都折得四四方方非常正。沒多久那人就消失在他的視線裏,也不知道去哪了。
周君思考時下意識摸了摸中指,卻摸了個空。自從他收來雍晉的戒指後,他幾乎天天戴,日日把玩。這習慣一直留着,現在碰着什麽都沒有的指關節,不由蹙眉抿唇。他都察覺不到的跟蹤,是專業的。行站坐走的姿勢都很正派,可能從軍。
可惜太過鎮定自若了,一般人對上視線,尤其是陌生人,多少都有點不自在。可灰衣男子不閃不避,就是太過自然了,才有貓膩。要麽這人是雍晉的,要麽就是雍督軍,他猜不準。現在一切情況都不明朗,任憑他絞盡腦汁,也琢磨不出所以然。
他先行開車回去,這次倒留了個心眼,确實有輛車尾随在後頭。周君皺皺眉,他不想打草驚蛇,只好故作不知,回了周家。嫂子久未見他,一見便親親熱熱上來牽着他的手,将他一路拉至練武用的木樁處。周君一邊虛僞地笑着一邊推搪道:“嫂子你可別拉着我,別人看着像什麽樣。”
嫂子回頭看他一眼,一句話便殺沒了他的氣焰:“這麽久沒見,長成小姑娘了啊,不容易啊!”周君板起臉,正色道:“說什麽呢,我爺們着呢。”嫂子用鼻子哼了一聲:“小孩兒!”說罷竟擡手偷襲,染着寇紅的指尖如極電襲到他面前,腕上手镯被力道鎮得嗡嗡響。
周君吓得臉色微變,一退一擋,還沒回過神便被一記掃堂腿踢得滾下幾級樓梯,摔得頭暈眼花。周君扶着腰在地上掙紮老半天,嫂子立在階梯上,居高臨下地望着他,竟久違地喊了他一聲:“師弟,你怎麽虛成這樣。”
被質疑體虛地周君扶着老腰,臉色青紅白輪了一遭,這才咬牙切齒道:“我只是沒反應過來,再來。”他倆直接便在庭院裏過起了招,旋起一地枯葉。周君雖然鬼混了這麽些年,一招一式還是記得。就是不太有勁道,最後被嫂子打得來時一個風流公子哥,如今灰頭土臉好不狼狽。
嫂子過招過得心滿意足,招手讓吓人去端一盅燕窩讓周二少補補。周君坐在地上拿帕子抹汗,擡臉好似不經意地笑道:“燕窩給嫂子你養顏就好,給我上一盅鴿子湯吧。”
嫂子同聽不懂似地,瞪他一眼:“就你嘴刁,鴿子湯沒有,一會我去廚房給你看着點雞湯。怎麽這些日子沒見,你又瘦了?”都說長嫂如母,嫂子這架勢拿捏的挺足。周君心裏最不希望的就是這個家出事,他不願意去懷疑嫂子,可這個家真如他想的那樣穩固嗎?
他站起身,同嫂子撒嬌賣癡:“明明就有鴿子,我想吃乳鴿肉了,你讓李嫂去市場看有沒有。”嫂子無可奈何,推開他抓着她胳膊的手,順手在他手背上捏了一下:“全是骨頭。”周君笑吟吟地喊痛,滿口地說要同大哥告狀。嫂子擡手作勢要打,被周君嘻嘻哈哈避了開來。
待嫂子去了廚房,周君便沉了笑,他拿了一碗面包屑,細細地灑在了院子裏。每個角落都留了一些,等碗底見空,就随手将那只碗沉進湖裏。他直起腰,擡眼看天。四周圍牆框住一方天空,烏雲幾乎要壓到牆頭上來。
他愣愣地看着這天,心頭卻空得厲害。有濕潤落緩緩飄落他的臉頰,他伸手一碰,下雪了。
晚飯時間,周閻終于回來了。嫂子将早就溫好的參湯送了過去,讓大哥趁熱喝了。周君捏着一雙筷子,不緊不慢地戳着碗裏的飯粒。他不算很有胃口,周閻卻看不慣他這幅樣子,又是呵斥幾句。
此時院中傳來幾聲驚叫,隐約聽見李嫂大呼不吉利。大哥本有三分倦意的臉更加不耐,他叫來管家,讓人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管家回來後,面色惶然:“大少爺,池子裏的魚死了好幾條,院子裏還有死鳥。”周君靜靜地坐在位置上,他轉頭,同樣地,嫂子也朝他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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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面色發白,嘴唇微顫。她看着他,好似想說寫什麽,周君卻把頭一低,用帕子将嘴角一拭,拿起了少爺的架勢:“吵什麽,魚死了就死了,再買幾條放進去不就好了。”大哥視線緊跟着轉了過來,他同自己的妻子一起盯着自己的弟弟瞧。可那人卻雲淡風輕,甚至不在意地将帕子一扔:“吵得我都沒胃口了。”
周閻低聲道:“滾回你房間去。”周君卻反常的不肯聽話,他嘴邊挂起一抹輕佻的笑意:“大哥,我有事要問你。”周閻卻道:“我不想同你說,滾回去。”卻不料下一刻周君卻猛地站起身,咄咄逼人道:“好啊,不想同我說,你是去見誰我都不管,你為什麽要見他?”
周閻卻不再理他,帶着管家去看後花園是什麽情況。周閻一走,周君又坐回椅子上,重新捏起筷子。此時卻聽見嫂子顫聲問:“是你嗎?”周君面帶意外地回了句:“什麽?”嫂子垂下腦袋,卻不說話了。周閻去而複返,吩咐開飯。這餐前鬧劇好像根本沒有影響道任何人,除了嫂子。大哥慣來胃口不好,都是嫂子替他布菜。
可今天嫂子卻頻頻走神,甚至打撒了一碗湯。大哥寬慰了嫂子幾句,便起身同周君留下一句:“吃完來書房。”
周君忙喝了口茶漱口:“現在就能去了。”他很是迫不及待,他有滿腔的話要問。他的一番動作就像孩子索要東西前的大鬧,而這番大鬧卻讓大哥非常頭疼。果不其然,剛進書房,又是一枚硯臺朝他身上砸來。
周君靈敏閃過,就聽周閻怒道:“混賬東西,你那些手段就是用來對付自家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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