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周君失魂落魄地從警局出來,嫂子今天去抓藥時,順便看了大夫。沒想到一看就看出了喜脈,嫂子和大哥結婚有些年了,一直沒有孩子。小生命此時剛降臨,就遇上了這種壞時機。嫂子不讓他同大哥說,要是她出不去了,這消息會讓大哥更難受。
嫂子的話讓周君很心驚,他只祈禱着嫂子和共黨沒有半分關系,不然真有萬一,大哥會活不下去的。周君第一次惱恨自己的無力,也恨自己為什麽不早點阻止嫂子,為什麽急着這些日子退出來鴉片生意,何必着急,慢慢來也可以。
他難受得不得了,回到家中時,大哥還沒有回來。周君只好動用了自己手上能用的所有關系,一個個電話撥了過去。然而這些平日裏一起玩樂的人,一聽緣由久忙不疊地推搪。這種敏感時候,沾什麽也不能沾共黨這事。
那對于周君,是萬分煎熬的一個下午。年剛過完,家就散了。他抽着煙,把屋裏燎得到處都是霾。周君揉了揉眉心,搓了把臉,只能繼續打電話。這時屋外傳來汽車熄火聲,周閻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周君趕緊站起身,迎了上去:“大哥,怎麽樣了,有什麽法子嗎?”
大哥卻意外地對他沒有使臉色,他只眼神複雜,甚至有些愧疚地看了周君一眼,同他說:“你和我來書房一下。”周君有些不安,但看大哥不再是急昏頭的模樣,想必也是有了法子。他安靜地跟在大哥身後,兩人一起進了書房。
周閻先是在書房的暗格處取了鑰匙,還啓動了一個機關,書房一副畫框往上推,露出裏面的保險櫃。周君從來不知道這書房的門道,可大哥竟然就在他面前打開了,這代表什麽?周君還未想明白,就見大哥把保險櫃打開了,拿出了一打文件。
周君猛地像是明白了什麽,大哥面色灰敗地将文件小心地放在書桌上,落座在周君對面。他們兄弟倆一同默契地安靜了下來,周君伸手去翻看那些文件,果然是家中産業的。大哥聲音極低道:“我去見了容老爺,他有路子能救蘭芝。”
大哥的聲音非常疲憊,很沉重。難過傷心皆有,周君已經知道究竟是什麽回事了,大哥不過是确定了他的猜測罷了。現在到處都在打仗,給官方捐一筆不菲的錢,至于落在誰的口袋裏,也就不說了。但上面如果肯開口,嫂子現在還沒進憲兵隊,就能從中幹涉,将人放出來。
可這筆錢,數目想必是極龐大的。以至于大哥竟然将這些文件都拿了出來,這是要變賣家業,用以湊錢。大哥垂着眼,在文件裏翻了許久,然後拿出了好幾份遞給周君:“大哥沒用,大姨當年是留了東西給你,這些年大哥一直給你留着,大姨說等你成器再交給你。”
周君啞了,他看着那些東西,是三家門面和兩間廠,還幾套房産和一把銀行保險櫃的鑰匙。周閻繼續道:“這次是你嫂子的錯,我無論如何也要救她。但這些是屬于你的,大哥是時候交給你了。”周君搖頭:“為什麽這時候給我,我不要,我還不成器。”
周閻嘆了口氣:“那邊要的數目太大了,有可能……我連周家這老宅都保不住。大哥是無顏去面對列祖列宗,也沒有臉面對你。從今往後,我們周家可能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你也是,大哥對不住你,再也沒法讓你當一位無憂的小少爺了。”
說罷周閻極痛苦道:“不要怪我,我真的沒辦法……不管你嫂子。”周君眼眶濕潤了,他抹了把臉:“胡說什麽呢,嫂子是一定要救的。我本來就不太有所謂,不就是不能像以前一樣随時都在玩嘛,沒關系的,我也不小了。還能玩到幾時,大哥不要怕,我會幫你的,”
接下來的日子大哥跑了許多地方,周君陪同着一起忙碌,大哥見天地瘦了下來,每日也吃得很少。周君急得要命,可他也勸不動大哥,只能繃緊神經,能替大哥辦的事都辦了。周府的下人遣散了一半,許多人走之前,去和周君告別時,都是抹着淚的。
這麽多年了待在一塊,都是感情。這突然就散了,周君也很不好受。可他現在實在太忙,也沒時間去傷懷。周閻帶着周君,将本該屬于周君的東西都轉給周君後,就把家業賣了大半。因為賣得急,要錢快,遇到了不少的刁難砍價。周閻無法,周君也見識了許多,被氣得不輕。
可當他氣性上來時,反而是一貫脾氣臭硬的大哥按住了他。大哥第一次在周君面前展現了他作為商人的圓滑,請吃飯,陪喝酒。酒同不要命的灌,待灌到到半夜,回程的路上大哥就不行了,發了病。小傅熟練地儲物盒裏拿出鴉片膏和煙具,遞給後排的周閻。
周閻狠狠抽了一口後,将窗子開了。他強打精神讓小傅将車靠邊停,讓他們都下去。大煙不是什麽好東西,他不願讓他們吸着二手煙。小傅靠邊後,去雜貨鋪給周閻買水。周君跟了上去,他惶惶道:“我哥剛剛是來瘾了嗎?為什麽看起來更像痛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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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傅付了錢,又買了包煙。他這些日子也很累,聽到周君的追問,也知瞞不住:“大少爺早就有這毛病了,之前還能忍的住,後來忍不住了,就抽了大煙。”接下來也不必多少了,從依賴再到有瘾,這過程不過是極短的時間。
周君接過小傅遞過來的煙心想,等這些事結束了,一定要帶大哥去醫院查一查身體。他母親給他留下的銀行儲物櫃的鑰匙,他去開過。是些首飾和金條還有現金,加上手頭上的鋪面和工廠。雖然說沒法和以前一樣富裕,但日後東山再起,也不是沒有可能。
嫂子是半個月後才被放出來,情況比周家兩兄弟想得還要好一些,至少周家大宅和幾間鋪面保住了周閻剛将嫂子接回家中,轉頭容家的車就來了,要将嫂子接走。周閻還在房間裏陪着自己的妻,聽到李嫂進來傳的話,不由皺眉道:“怎麽這麽突然?”容蘭芝拉着周閻的手:“我有事沒和你說……本來早就該告訴你的。”
此時周君在前廳招呼容家來的客人,自從哥嫂團聚後,周君才算是徹底放松下來,可容家一來人,周君就覺得不對勁了。在嫂子這件事上,他不能說容家沒有出力。畢竟光是介紹人,指明路,也是擔了不少風險。
嫂子是容家的小女兒,這次周家散盡家財,才剛把人接回來。容家就來人了,也不像是來看嫂子是否安好。以為只來了一位管家,坐在那裏吃茶。周君讓丫頭去端茶點,管家就忙道:“不用了,周二少爺。我這次來是容夫人想女兒了,讓我将她接回去。”周君笑了笑:“嫂子這才剛到家,肯定累得很。等她修養幾天,我哥肯定會陪着她回去的。”
他話音剛落,容管家就搖了搖頭:“周二少爺,我們小姐有了身子,容夫人實在放心不下,這次是過來接她回去養胎的。”周君一窒,臉色瞬間變了。可他不好多說什麽,這幾乎是毫不留情的一耳光,是扇在大哥臉上的。
周君笑容也挂不住,他僵坐在沙發上,直到大哥和嫂子從裏面走了出來。他擡眼望大哥,卻見大哥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嫂子仍舊紅着眼,手一直拉着大哥的衣服。還是大哥輕輕拍了她的腰,柔聲道:“回去以後,好好讓你娘給你補補身體,不要哭,你現在哭太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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