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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君是在雍晉的屋歇下的,雍晉的床小,周君睡在裏面,被雍晉緊緊裹着後背。兩人不時說會話,漫無邊際,沒什麽主題。偶爾周君要提一提最近新發現,比如說他才知道,其實很多時候需要坐黃包車的路,穿過幾條小巷,也就到了。
還有乘坐電車也很悠閑,叮鈴叮鈴,風逛進車廂,看着洋樓古樓,又跟重新認識一遍這座城市一樣。周家附近有不少小吃,灌湯包、生滾粥等等,都是晚上才支出來的攤子。他從前在外面喝酒,想吃東西就在酒樓飽腹,如今倒發現了不少美味小店。
他語調輕快,內容活潑。可雍晉環在他腰間的手卻越發緊,最後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跟他說:“辛苦了。”這些新發現,是因為再沒有從前的條件,他覺得他苦中作樂罷了。然而周君卻認為從前的日子是那樣過,現在的也未必太難過。雖然大哥的醫療費很愁人,但只要人還活着,一切都好。
周君除了懷表,還随身攜帶了一個小錦囊。裏面是過年的時候,他吃餃子,咬出來的銅錢。他把錦囊給了雍晉,小聲地說讓人随身帶好了,妥妥當當,不許髒了舊了破了,不然富運就漏了。他像個迷信的小老頭一樣叨叨,說着在路上聽到的迷信。
雍晉摸他的臉,玩他的頭發,最後還要親親他的眼。漸漸地,周君聲音越來約低。他不想睡過去。時間走一點是一點,一睜一閉,天也許就亮了,他要走。然而一路的風塵仆仆,白日受得驚吓,下午承受的情事,都将他的體力耗空了。
沒多久還是阖上了眼,沉沉睡去。等睜眼時,雍晉已經不在床上。他吃過小兵給他端進來的面,才離開這個房間。走的時候,雍晉沒有來送他。藥品被搬到一輛貨車上,不是引人注目的軍用卡車。雍晉的副官給許老板一份通關文書,讓他們離開。
周君一直在抽煙,站在車旁,也不知道是盼什麽。陽光猛烈,刺得他一直眯着眼。他脖子伸得長長,像一只望穿秋水的鶴。可惜沒等來人,車子就要啓動了。老毛執着拐杖喊他的名字,讓他上車。周君應了一聲,慢吞吞地往車門走。他上了車,車開出了基地的關卡,往路上走。他将臉探出車窗外面,車身後只有滿天塵土。
小任坐在他旁邊,也許是昨日被他恐吓了一頓,今日都不敢湊上來搭話了。周君往後靠在椅子上,朝懷裏一摸,他習慣性地拎出了那枚懷表。鏈子上卻多了一樣東西,是那枚戒指。周君雙眼一亮,盯着那戒指笑了一會,便将其收回衣服裏。
這戒指真是兜兜轉轉,又回來了,丢都丢不掉。他心裏嫌棄着偷樂,許老板在前方回頭,說等回去就坐火車,無貨一身輕。因此又趕了四五日,總算将貨交接完畢。回程不過三日的車程。抵達的當天晚上,所有人都很放松。許老板請大家去大酒店喝酒跳舞,周君沒有拒絕。
大概是太過放松,周君飲了幾杯,才覺出了酒的不對勁來。他酒量慣來不錯,沒道理這一喝就暈就倒。身旁貼來一具身體,扶住了他的手。他的耳朵聽不太清聲音,隐隐預約感覺到了許老板在哈哈大笑,說他的酒量太差。
周君狠狠咬着舌尖,疼痛逼醒了他幾分。然而更深的渾沌如潮水湧來,幾乎要将他淹沒。
這種感覺就好像鬼壓床,無論怎麽動彈,都掙不開那厚厚裹住自己的昏沉感。他又用力地咬着舌尖,逼醒自己幾分。周君狠狠甩開扶住他的人,跌跌撞撞往後倒。不知碰到了誰,一陣哐當巨響,他聽到有人在生氣怒罵,他被扯着領子往上提,還有女人的尖叫聲。
周君被甩在了地面上,地上有破碎的酒瓶,碎片紮穿了他的手掌心,又逼醒了幾分他的神志,他出了一身冷汗,有人擡腳踹他,有人勸架,熙熙攘攘,鬧作一團。周君護着腦袋,蜷縮身體。他睜開眼,視線裏是許多人的腳,有互相敵對的,有踉跄後退的,像混戰現場。
他手裏攏着一片碎片,更深地往掌心裏紮。面前有一截旗袍下擺停下,杏色的高跟鞋。有人來摸他的臉,被他擒住手。周君難受地擡眼看,那人的臉化作三四張,無亂如何重疊,都疊不到一塊。來人看着周君頭發淩亂,出着許多汗。紅潤的唇一張一合,要湊得近了,才能聽到一聲微弱的救我。
周君的身體一點點軟了下去,手裏的碎片再也無法攥緊,松了開來。不知昏迷了多久,周君猛地睜開眼時,随之而來的就是強烈的頭疼與胃部不适。他舌苔泛苦,很想嘔吐。他手摸到腹部,只感覺到一片光裸。周君動作一僵,掀開被子,這才發現自己沒穿衣服。
他四處一看,這顯然是一位女士的房間,空氣中馥香陣陣,地上還有歪倒的高跟鞋和手拿包。周君擁着被子,靠在床頭反思。顯然他身體并沒有性事過後的舒爽,但這并不能确認他昨晚沒有幹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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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外傳來水聲和關門聲,有人穿着拖鞋,嗒拉塔拉地朝這裏走來。門被打開,房間的主人公,用大毛巾裹着頭發露面。深綠色的吊帶睡衣,白毛衣外套,素面朝天,他卻還是認得出這張略顯寡淡的面容是誰。周君沖她點了點頭:“好久不見。”
來人是辛婉君,他曾包下她三個月作陪,後來周家出事,他數次生意場合,都要她出場作他女伴。只是那時他已囊中羞澀,車子都被抵押了出去。有時付了辛婉君的打車錢,又不願意再廢多一筆,只好自己穿過那些複雜巷子小道回去。
再後來他見的生意人,什麽人都有,已經不适合再帶女士出場,他就沒再和辛婉君見面,沒想到昨晚竟然就這麽巧合被辛婉君救了。辛婉君将毛巾松開,一頭濕潤頭發搭在肩頭,她朝周君走來,坐到床邊。
周君和辛婉君來往的一段時間,一直覺的這女子是懂事知理的。但今天早上,卻品出了不一樣的意味。辛婉君從旁邊的盒子裏取出一支女士煙,夾在手裏點燃。她看着床上的周君:“周先生,我大概需要你幫一個忙。”
這次她幫了他,有來有往,這是當然。辛婉君眉宇沾了哀愁,她看着自己的小腹,好像難以啓齒:“我惹上了一樁麻煩事……我懷孕了,我想保下這個孩子,就必須再為他找個爹。”周君被這個她所請求的事吓了一跳,剛想拒絕,卻見辛婉君隔着煙霧看他:“你也許拒絕不了,在你走的這些日子,我出名了,現在樓下全是聞風而來的記者。不用多久,你在我這裏過夜的消息,會人盡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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