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作者是修文狂魔

淩波仙君的氣息消散于幽冥殿, 蕭解羽心中疑惑,詢問是否要返程查看。師尊好似早有預料,囑咐他催動飛舟,盡快趕往東海之淵。

師尊說得鄭重,蕭解羽全力施為,飛舟一忽兒行至千裏之外。

東陸情狀比南地慘烈得多,妖修骨骸與鬼修殘魂随處可見。一場又一場大雪裹覆山川河流, 雪原純淨蒼莽,掩蓋了其下累累屍骨。

一路慘狀,實在令人側目。

師尊神情愈加凝重, 蕭解羽不由收起玩鬧的心思,飛舟行得更快了些。

過了鬼窟山,前方就是東極海。海岸巨浪排空,幾與山巅等高。

依仗鬼王一絲精魂, 師徒二人強行闖入海淵。海底暗流更甚海浪波濤。蕭解羽尚能抵抗禁咒,玄微一無真氣護體, 二來心境波動,饒是勉力支撐,神魂仍有潰散的跡象。

蕭解羽看得心疼,方湊近幾步, 師尊說得:“別靠太近。”然後顧自沖開禁咒,一手搭上脈搏,虎口扣緊腕骨掐按。

蕭解羽跟在他身後,悄悄皺眉。這兒充斥着陰氣、鬼氣、妖氣, 條條縷縷混雜淩亂,其中一絲被海水沖散,仔細分辨竟與凡間宮廟留的有些相似。

意識到這一點,他胸口氣血翻騰得厲害,面對前方背影心猿意馬。

師尊穩步向前,蕭解羽屏息凝神,從海浪中尋出那道氣息。源頭是一件楔形法器,像是某件布陣的用具,他施力取來封入儲物袋,身骨頓時松快許多。

等見到海淵深處并排擺列的玉棺,蕭解羽倒不覺稀奇。棺椁用材與他們前幾日在雪洞中見過的一樣。一副一副數去,玉棺二十有八。

前面那些裝着化骨的屍骸,有的少了一兩根肩骨肱骨,第二十八副裏頭只剩衣袍發冠。

玄微道:“鬼王說,魔界與冥界一樣,依靠魔神屍骸保養魔氣。”

蕭解羽接道:“上任魔神屍骸不知所蹤。于是三百年前,魔界魔氣将盡,群魔被迫逃離魔界。”

徒弟難得正經起來,玄微目露贊賞之色:“如此,才有了神魔大戰。”

Advertisement

蕭解羽忖量一番,道:“您猜,如果鬼修妖修全湧入修真界,會不會有神鬼大戰,神妖大戰?說不定百年以後,道修不止與魔修勢不兩立……”他彎眼直笑,“極可能要遇鬼滅鬼,遇妖降妖?”

他想起雪洞中另外一列玉棺,神采轉暗:“或許修真界與魔界、冥界并無不同。我們以為修士可以渡劫成仙,實際上,他們飛升之時……”

蕭解羽頓了頓,眉宇難掩憂色:“便死期将至。”

玄微面色不變:“修士飛升之後,屍骸催生真氣,供養尋常修真者修煉。所以,大乘期修士越多,修真界真氣越稀薄。直到有人再次飛升,屍骸催生出新的真氣,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魔神和冥後斷了傳承,等到第二十八位修士飛升,又當如何?”他望向玉棺中繁複的衣袍,語調竟有些森然,“魔界無魔氣,冥界無陰氣,修真界無真氣……六道滅族,世間只餘信奉神明的……凡人?”

蕭解羽怔愣許久。

他從未見過師尊這般神色。

他想起有人說歸元宗玄微真人冷心冷情,對待衆生萬物皆漠然視之,能觸動心神的,估計只有那位入了魔的弟子。

而此時,師尊橫眉冷目,無端生出久居上位的威嚴,仿佛舉手投足可執掌天地。距離他何止萬裏之遙。

蕭解羽道:“我有話……想問您。”

面對自家弟子,玄微臉色稍霁,溫言道:“直說便是。”

“淩波仙君曾喚您……”蕭解羽翕動嘴唇,回想方才所見,眼前景物混雜一片,惝恍迷離。

心緒又慌又亂,他改口問道:“您,為何修無情道?”

玄微道:“沒有緣由。”

“有人說,無情道可以抵禦魔氣……”蕭解羽不敢錯過師尊每一個表情。

身前之人眸光明滅,他分明從中尋出譏诮和冷嘲。

玄微問:“誰告知你的?”

“大約,以訛傳訛吧。”蕭解羽且憂且懼。

他的師尊天資卓絕,若将來以無情入道,渡劫飛升……他該不該阻攔?師尊要做什麽事,他攔得住麽?

他不欲多談此事,強顏笑問:“依您所見,冥後為何不知所蹤?”

玄微吐露二字:“仙界。”

起先蕭解羽曾懷疑淩波仙君,又覺得不大可能。師尊斬釘截鐵,他疑惑道:“為何?仙界全是些仙子仙君,只靠仙氣過活,要陰氣有何用?”

徒弟問話傻氣,玄微無奈道:“你以為,五行靈氣除了入體,沒有旁的用處了?”

蕭解羽眨眼,目光茫然,滿臉寫着:“不然呢?”

“比如,竊取魔氣,逼得魔物修士殘殺死鬥。再比如,”玄微揉揉手腕,一字一句道,“以陰氣做餌,引誘鬼王做些下作事。”

“您……”蕭解羽仍是驚疑,“為何肯定……是仙界?”

玄微不答,轉念說:“走吧,這裏沒什麽好看的了。”

回程比來時悠哉。

玄微入定調息。蕭解羽抓了一把雪球,握在手心捂化了,到底沒敢砸向師尊。

他靠在師尊身旁席地而坐,側目凝望,忽然想,修士修煉需要真氣,大不了以後帶師尊去魔界,要真氣沒有要魔氣稀薄,無情道壓在身上,總不可能飛升了吧。

越想越覺可行。蕭解羽定了心,想靠近些,手臂不知不覺虛虛環住師尊的後背。

掌心還沒落上肩膀,師尊緩緩睜眼。蕭解羽連忙縮回手。

玄微吩咐說:“你去妖宮,問冥遲可有異常。”

“我?”

“嗯。快去快回。”

蕭解羽頓口無言。

“您呢?”

“回酆都。”玄微記得安撫弟子,“有要事與鬼王相商。我抽不開身,麻煩你去妖宮一趟。”

“抽不開身?”蕭解羽沉下臉,言語頗為狠厲,“還是有事瞞我?”

徒弟言行失常,玄微仔細瞧他面容,也沉下臉說:“誰讓你碰仙界的東西?”說罷想絞滅他儲物袋裏存留的法器。

不料蕭解羽狠力扣住他的手腕,唇舌靠近食指,輕輕一舔。

玄微因軟滑濡濕的觸感而頭皮發麻,被迷了心智的四弟子探出舌尖舔吻掌心,輕咬指縫,含糊道:“您的手,好冰……”

意亂之際,蕭解羽擡起眼眸,心口重重一跳。

師尊垂眼看他,眼神之冷淡,猶如寬宥一件死物。

他顫顫松手,低眉問道:“現在便去?”

“你做事,還需問我?”玄微取出方帕,一點一點擦拭手心。

蕭解羽抿唇,磨蹭着跨出飛舟,走前悄悄往師尊經脈裏注了些魇氣護身。

妖宮說遠不遠。

蕭解羽随便找個妖兵,報上冥遲的名字。小妖駭得方寸大亂,呼朋引伴将“禍患”冥遲請了出來。

冥遲換了一身打扮,衣裳是最豔的正紅色,腰間胸前叮呤當啷挂着十來樣寶器。

蕭解羽心說可不得了,得趕緊辦完差事回去看師尊洗洗眼睛。

“蕭大人~”

天魔順手牽了寶貝,心情甚佳,語氣十分蕩漾。

“要你查的事,妥當沒有?”

“當然妥當啦。我辦事您放心。”冥遲扯松衣領,目光在胸前塞的寶器間轉了幾圈,摸出兩樣交到蕭大人手中。

“這件,大概四十年前,仙界送來的,不曉得有什麽用。這件,十年前的,說是能造勞什子陰氣。”

蕭解羽問:“還有別的消息麽?”

冥遲歪頭思索,道:“雜毛雞到修真界養傷,有好幾年神智盡失。聽說是淩什麽仙君相助,他才回複修為的。還有,冥界被奪的法器,除了穩固洲陸,最大的作用是隔絕陰氣。”

蕭解羽想到一事,又問:“當年魔界魔氣盡失,是怎麽回事?”

冥遲尴尬道:“這等糗事,不大方便出口吧……”他嘴上說不,心裏毫無愧疚地賣了上任魔神大人,嘻嘻笑道,“事情是這樣的。咱們老魔主啊,三百多年前看上了一位魔姬,賣了幾年力,生出了咱們這一位主子。”

“您不知道,歷屆魔神從沒有誕生子嗣的先例。結果,咱們主子一出生,上任魔神大人整個魔不好了,病殃殃的,眼看命不久矣。他囑托我們扶主子上位,送主子一樣什麽東西,自己去了埋骨之地,咱們就沒見過他了。

“壞就壞在,魔神大人留下的那樣東西,不知被哪個挨火燒的偷了。魔界一日不如一日,七絕殿哥幾個沒法子,這才到修真界去避避難。”

蕭解羽問:“後來怎麽回去了?”

冥遲讪讪道:“您知道嘛。禦虛宮歸元宗修士忒厲害,打得我……打得他們抱頭鼠竄,可不就麻溜滾蛋了麽。”

蕭解羽問:“如今魔氣恢複正常了?”

冥遲點頭,又搖頭:“算,也不算。當年仙界一位大人到魔界看望主子,不曉得搞了什麽名堂,主子活轉過來,七絕殿漸漸有了魔氣。但,比以往稀薄的很,普通魔物根本沒法修煉成地魔。從此魔物都不大修煉了,沒事就擺擺宴會,唱唱歌跳跳舞……”

說到這裏,他情緒低沉了些:“蕭大人,我,包括七絕殿其他任何天魔,真的曾經存了害您的心思——您知道我們為何針對您麽?

“您是凡人,也是魔修,您天賦卓絕,随随便便可修成化魔。但魔界不比往初,已經養不起化魔了。我們,真的怕啊,萬一魔氣再被消耗幹淨,還能指望仙界繼續施以援手?

“在你們修士眼裏,魔界是污穢之地。于我們來說,中陸随便一小塊領地,哪怕拿整個修真界來換,我們也不樂意啊。”

蕭解羽極少見他正經的樣子,聽他話中所言,沉默良久。

冥遲直直看向蕭大人,認真道:“但其實,您幫着主子收攏東海西岸,探查了好些秘境,我們都是感激您的。您對我們來說,就好比……天邊那輪皓月,沒了您,魔界怎麽入夜,咱們怎麽好摟着姬妾逍遙快活啊。”

蕭解羽笑道:“慣會胡言亂語。”

“您過獎。”冥遲撩起裙擺拿出枚靈果,在胸前擦了擦,邊啃邊問,“冥界特産幽冥果,美容養顏,來一顆麽?”

蕭解羽木着臉移開視線。

辣眼睛。

冥遲過完溜須拍馬的瘾,就見蕭大人臉色巨變,猛然望向南地。

他盡小狗腿的職問道:“怎麽啦?”

“繼續探查,有消息報去酆都。”蕭解羽撇下冥遲,腦中混混沌沌。

留給師尊護體的魇氣,忽然間全無感應了。

他不敢想象發生了什麽,暗罵自己怯懦。師尊煩他,又不會真心氣他,死纏爛打跟着便是,要什麽臉面。

萬一……

不會有萬一!

魇氣轉到極致,風馳電掣趕往酆都。

幽冥殿中,先前那小鬼修還在灑掃庭除,乍一見午時跟在玄微真人身後的弟子,剛露出笑臉,就被蕭解羽身周煞氣吓得閉緊嘴唇。

蕭解羽拎起她的衣領問:“我師尊呢?!”

鬼修吓狠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蕭解羽緊皺眉頭,推開她舉目四望。

魇氣就在這兒失了感應。鬼王怎有膽量加害歸元宗的人?

他極力平息恐慌,仔細查探幽冥殿每一寸角落。鬼修回過神來,怯生生說:“玄微真人在那邊偏殿。”

蕭解羽順她手指方向,瞬息撞開朱門。人還在裏間,他深吸幾口氣,不想讓師尊見到自己失儀,簡略整了整衣冠。

內室響起鬼王氣急敗壞的指責。

“好你啊!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給我說句準話,這事應是不應!”

鬼王等不到答複,愈加暴躁。蕭解羽面無表情捏緊五指,一把推開房門。

魇氣尚未将偏殿砸個粉碎,鬼王見到蕭解羽,指向他激動道:“今日你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就現在,必須跟他行雙修大典!”

蕭解羽被這話砸懵了。環視一圈,師尊端坐尊位,手中執一卷古籍描畫,對鬼王驚人之語毫無反應。

“本王威脅你!再不應話,就……就綁了這小弟子,送去給妖神嘗嘗鮮!”

……連冥遲都搞不定的妖神大人。

蕭解羽快步擋在師尊身前,道:“鬼王大人請回吧,歸元宗的人不怕威脅。”

“歸元宗”三字咬得極重。鬼王巍然不懼,昂首道:“這裏是幽冥殿,萬事我說了算!哼,你們可想好了……”

鬼王正放狠話,玄微問四弟子說:“有什麽消息?”

蕭解羽應道:“兩件法器,一樣……”

這兩人權當自己不在,鬼王憤然道:“混賬!”然後大手一揮,召來一溜鬼修,“把雙修大典的儀仗收拾好了,送玄微真人,和這個誰,換喜服!”

幽冥殿七情陣兇得厲害,鬼王又一直咋咋呼呼,玄微心緒紊亂,揉揉額角,說:“這等大事,沒有他人做主的道理……”

“那你自己說,願不願意?”

“不願。”

一沒請師友二不在歸元宗,雙修,搞笑呢?

蕭解羽聽得這話,回身以手撐案,與師尊相面而對。肩腰漸漸壓低,迫得玄微往後不住傾身。

“您不願與我雙修?”

師尊沉默,蕭解羽自他眼中讀出二字,不願。

蕭解羽笑道:“鬼王大人請回吧,喜服用不着你們伺候穿戴。”

鬼王行事極有效率,一溜鬼修走了,喜服留下了,門鎖上了,銅爐裏味道奇特的香,也點上了。

師尊常穿素衣,蕭解羽曾想,他着紅裳是怎番光景。

“您為何不願與我雙修?”

玄微一忍再忍,傻徒弟步步緊逼,他幹脆搬出一戳就破的僞裝:“你我相見不過數日,我當然不願與你雙修。”

蕭解羽顯然一愣,柔聲問道:“那您,願意與誰雙修?”

玄微暗惱這人得寸進尺,側面抛出一句:“修真界都說我與魔界那位弟子……兩情相悅。”

“可世人所說當不了真。”蕭解羽屈膝仰望師尊,“您是否心悅那名弟子?”

玄微徹底惱了,阖眸入定,再不理會這人。

蕭解羽伏在案邊,支着下颌凝視師尊。熏香味漸漸濃郁,微甜,稍膩。他聞不慣這味道,有些暈眩,心跳得越發快。

他輕數師尊蝶翅般輕顫的眼睫,心頭那股燥熱逐漸壓過理智。他輕吻眼前交握的手背,輕吻色澤瑰麗的臉頰,輕吻時刻記挂教誨他的唇。

細碎的吻落上唇角眉心。他想親吻那雙永遠包容他的眼睛,鴉黑的睫羽顫得越重,驀地漾開盈盈水光。

師尊一手按低他的肩膀,轉瞬間天翻地覆。再睜眼時,後背是冰涼涼的桌案,身前半邊是揉散的衣領,半截是冷玉般溫潤的頸項。

唇齒,吐息,胸膛,緊密相貼,彼此交纏。似乎想借此镌刻某種超脫神魂的印契。

掌心滑向腰際,卻在解開衣帶前一瞬匆忙靜止。

他看到師尊撐高臂腕,聽到低低啞啞一聲呼喚。

“解羽……”

窗牖拉開一條細縫,随後因風雪猛開猛放。狂風吹散甜香,鑽入暖閣尋主的小貂歪頭打量兩名主人,細弱地叫喚。

玄微挺直腰身整理淩亂的衣袍。蕭解羽暗嘆,心底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意。

空蟬居那香,據說效果極佳,一炷香時間便可成事。鬼王在主殿轉悠兩三圈,先前那侍衛來報,有重大進展。

鬼王忙問是何進展,侍衛說:“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您先聽哪個?”

“好消息。”

“空蟬居買的藥過期了,頂多見效一刻鐘。”

鬼王皺眉:“這算什麽好消息?”焦心,又得想別的法子助攻。

“因為壞消息是,空蟬居真假藥摻賣,我們點的那爐好像是狂暴丸。”

鬼王木然道:“點燃之後,與睜眼初見那人不死不休的狂暴丸?”

侍衛應是,鬼王比吃了狂暴丸還暴躁:“說過多少回便宜沒好貨!幽冥殿要用的東西也敢以次充好?年年給你們上報的單子不夠用嗎?!”

侍衛說:“真怪不上屬下。聽說修真界靈脈枯竭,幾十年前開采的靈石全成寶貝了,冥幣不值錢,修士都不願意換。”

“行了行了,先去看看情況。出了岔子有你們受的!”

鬼王領着大部隊浩浩蕩蕩前往“雙修房”,先禮貌叩了兩下門,久無人應聲。衆鬼撞門而入,玄微真人和衣卧于榻上,那名小弟子已不見蹤跡,房內倒是有只軟綿綿的小貂。

衆鬼:“那道修難不成也是妖精,化作原形了?”

小貂靈智有限,聽得懂“妖精”和“化形”,眼珠滴溜溜繞鬼修們轉,努力想化出人形。

“遲遲。”

主人呼喚,貂崽躍上床榻,同玄微一般背對衆鬼。

鬼王直言問蕭解羽何在,側卧那人仍不應。前腳被逼着雙修,後腳憋氣不想理鬼,鬼王挺理解他,但答應仙界的事還得辦。

他清清嗓子問:“您身邊那位小弟子呢?”然後自說自話,“這一位不在,還有別的任您挑選,我這就讓人傳訊去給妖神,讓他多挑幾個顏色好的,您見了保準樂意雙修。”

當事人不願,鬼王敲桌定了,吩咐鬼修好生照看貴客,過兩日對象來齊,再讓真人挑選。

歸元宗玄微真人将行雙修大典的消息,迅速在冥界傳播開去,慢慢滲入凡間和修真界。雙修大典設于百丈高臺,到了大典當天,酆都城熙熙攘攘擠滿鬼修妖修和瞧樂子的道修靈修。

自從陰氣潰散,冥界好久沒這樣熱鬧過了。

冥遲清淮随妖神在內席選了個好位置。鬼王在上致辭,說歡迎廣大修士與真人對個眼緣,他倆聽完一句為鬼王燒一疊紙錢。

這鬼真是作死本死。

鬼王演講到一半,都城上方削過凜冽寒光,玄衣修士飄然而至。

“誰說玄微真人要雙修?”

鬼王見過大場面,不怕人砸場子,說道:“真人親口答應的,喜服都換上了。你若有意,下去排隊等候。”

“不巧。”修士橫劍一笑,“我今天要來,搶親。”

身骨帶仙風,眉宇含清氣,字句铿锵:“禦虛宮掌門,請見玄微真人。”

此話一出,鬼王登時站不穩當,解釋道:“真人确實親口答應了。搶親這事……您親自問問他?”

于是樓孤寒走路帶風,唰唰蹿上高臺,見到眼前景象,狠狠吃了好幾驚。

“玄微我友,你這是作何裝扮?”

他這位道友一反常态,身上大紅道袍繁繁複複,衣裳扣子看得他眼花缭亂,發髻绾的也是豔色绫帶,真準備行雙修大典似的。

道友看起來情緒不佳:“我不能這樣裝扮?”

樓孤寒感覺事态一下子嚴峻起來了:“真要雙修?”他從袖袍裏抽出一方喜帖,“瞧瞧瞧瞧,這寫得什麽玩意。歸元宗一封,禦虛宮一封,斷情司三封,我和枕芫見了沒甚麽,若你那四徒弟……可怎麽好!”

玄微興致缺缺:“等他見了再說罷。”

“雙修這等大事!開不得玩笑!”樓孤寒苦口婆心,“那逆徒惹你生氣了?他犯什麽錯,耐心教導便可,賭氣可不是辦法。”

玄微不為所動,樓孤寒抖光說辭,重重嘆氣,找着冥遲清淮,同他倆擠一張小幾,邊磕瓜子邊聽鬼王胡吹邊燒紙錢。

大典眼看就要開始,坐等看熱鬧三人組懵了。

今日蕭解羽不來,鬧劇該如何收場?

幾個腦殼不清醒的上得臺來自吹自擂,日頭從東爬到正南,一個時辰眨眼過去了。

天邊飄來暗雲,冥界一時間天昏地暗。

雷雲落下第一滴雨。

接着滂沱暴雨傾盆而下,把前幾夜高臺淤積的雪籽洗刷通透。

冬日不該有這樣大的雨,冥界也不該有這樣大的雨。

山精鬼怪被暴雨澆得滿頭滿臉,躲雨之餘仰望高臺,雨幕自玄微真人處隔成兩端,石階中央好大一塊滴水不沾。

有人從臺下走來,一步一階,不急不緩。

鬼王直覺麻煩角色來了,當下嚴陣以待等對方發難。

那人踏上最後幾階,露出半張猶帶稚氣的臉龐。鬼王暗道,這人樣貌清俊,與真人倒是相配。神游天外之際,不經意與之四目相對。擊鼓撞鐘般震耳發聩的威勢壓倒了他,從神魂到軀殼,皆是不堪重負。

鬼王一眼看出這人年紀,輕敵之餘氣勢先差了半着。他側身讓了讓,露出臺上端坐的玄微真人,笑道:“這位……”

少年目不斜視,攤開掌心憑空喚出一物,輕輕巧巧擲于鬼王腳下。

“仙界答應你的報酬。”

事沒辦成先來了禮。鬼王道:“多謝這位仙君。”

“謝?”少年似笑非笑,諷道,“謝仙界之前,你猜……這到底是仙界寶物,還是,你冥界冥後的肱骨?”

鬼王大驚失色,将那物攥入手心。氣脈相連的感覺不會騙他,當真是冥後屍骨。

難道仙界搶了他們的傳承,再假意施以恩惠,要挾他做下恁多龌龊事?

鬼王臉色精彩至極,勉強笑道:“我冥界至寶,您是怎麽得來的?”

少年往右幾步,騰挪間,高臺自東而西一分為二,搖搖欲墜。

鬼王怒喝:“您這是何意!”

少年擡手,百丈高臺自發歸向兩邊,石臺最中央壘砌的磚石中,靜靜躺伏一具鮮妍如紅蓮的女子。

“冥後!”

無數妖修鬼修齊聲叫嚷。年紀長的有幸見過冥後,眼眶早已濕潤;年紀小的不懂冥界往事峥嵘,神魂觸到屍骨零散醇厚的陰氣,也先後紅了眼角。

“再猜,祭神态四周置放的石雕,裏面有沒有藏匿‘被盜賊奪走’的法器?”

鬼王忙着人拆了石雕,不多不少找回四件穩固洲陸,隔絕陰氣的寶物。

尋覓三十年而不得的聖物,原來一直封存于腳下,終于重見天日。

狂喜之餘他茫茫然:“冥界彈丸之地,哪裏值得這般算計?”還是不願揭開遮羞布,承認仙界誘騙于他。

少年冷嘲:“你确實不值得算計。”擡步走上高臺,不忘诘問,“為何慫恿我師尊雙修?”

鬼王立刻在腦中過了遍,玄微真人,座下弟子,堪比暴雪臉,得,掉馬了,歸元宗那位行四的弟子。

冥遲萬分激動。這才是正常畫風的蕭大人,先前跟着師叔後面賣萌的那位是誰?皮囊終于還回來了嗎!

蕭解羽無所謂有人認出自己與否。一尺再一尺往前……全副心神都放在那襲豔色衣袍上。

與師尊相隔半尺。他猶豫,伏地而拜:“師尊安好。”

玄微阖眼問道:“仙界比凡間如何?”

——只身前往仙界,果然惹得師尊不悅了。蕭解羽仰頭,不卑不亢:“有驚無險。”

玄微忍回勸誡,絕口不問如何驚如何險。

拆了一半的高臺冷風肅肅。蕭解羽眼睜睜看着師尊衣角翻飛,想起別離那日彼此灼熱的肌膚,小聲道:“我聽聞,修真界都說您與入了魔的弟子……兩情相悅。”

“您,可願與我雙修?”

玄微只覺弟子把當日推辭之語翻檢出來逼問,十成十可惡,愠怒道:“裝聾作啞的把戲有意思麽?”

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

“您說什麽,我聽不明白。”蕭解羽軟了氣場,心說反正你我沒戳穿,死不認賬便是了。

餘肖是誰?不認識。

蕭解羽遞上乖乖巧巧的笑。

那邊冥遲捧來一口大瓜,心心念念給蕭大人送來,揚聲喊道:“餘肖師兄~”

蕭解羽笑容一垮,橫眼瞪那狗腿子,斥道:“亂叫什麽,誰是你師兄!”

這一眼殺氣騰騰。蕭大人餘留的威壓太甚,冥遲沒反應過來,膝蓋先理智一步跪下,不由自主讨饒:“爹!我錯了!”

“……滾下去。”

冥遲歡快應了,将瓜塞入胸脯,躺伏在地噗通噗通滾向石階。

玄微悠悠道:“難怪說,親子肖父。”

“我沒有……他不是……”蕭解羽扶額,先前犯上的勇氣全被冥遲蹉跎沒了,“您別看他樣貌小,其實年紀夠當我祖宗……他有個毛病,沒事愛認幹爹,我是他……我不是他第十三任幹爹,真不是……”

傻徒弟絮絮叨叨解釋許久,玄微起身遠眺東海之淵,道:“起來罷。”

蕭解羽松了口氣,心說認爹門和餘肖門都過去了,這波不虧。

冥後屍首已擡下高臺,師徒倆與鬼王打過招呼,跟随鬼修粗略查探。

冥後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因着法器鎮壓,陰氣一直脫離不去屍首百丈之內,以至于她逝世三十年,仍姿容豔麗,一如生前。

蕭解羽眼力好,瞥見她右腕拇指印大的豔紅妖紋,忙指予師尊查看順帶邀個賞。

待仔細一看,師徒二人都是一驚。

蕭解羽先道:“這符紋,我在魔神頸間見過。不止……還有……”他沉思片晌,恍然大悟,“還有小花,第一次化成人形的時候,您去藏書閣查過。在他腰間!”

玄微猶疑道:“樓孤寒身上也有。”

蕭解羽嘴巴發酸:“他?哪裏?”

玄微橫他一眼:“少想些不堪入腦的東西。”

蕭解羽小聲嘀咕:“您沒想到那裏,怎麽知道我不堪入腦呢……”

徒弟膽子大得不像話。玄微道:“你撿的法器只能施法兩次。”

蕭解羽默然。知徒莫若師。借“法器迷人心智因而口無遮攔以及渴望親密接觸”的企圖已然夭折了。

符紋的事頗為蹊跷。

冥後與魔神還算有些淵源,樓孤寒與他們有什麽關系?劍尊大人自金丹起接任禦虛宮,從那以後極少踏足其他各界。照理說,魔神生之前,冥後亡之後,樓孤寒與他們幾乎沒有交集。妖狐族小花呢?又在其中扮演什麽角色?

疑問太多而線索太少。玄微沉吟間,小貂崽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好奇地歪頭打量冥後。

玄微喚道:“遲遲。”

一旁忙着搜刮財寶的冥遲聽見這句,興奮得一蹦三四丈,忽而跳到蕭大人明戀對象面前:“在!二爹您叫我?”

蕭解羽:……你已經死了。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