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番外四
黎明清醒的時候, 蕭解羽感覺有什麽地方不對。他渾渾噩噩想了想,确認師尊還在懷裏。
嗯,沒什麽不對的。
稀裏糊塗親近一番,他又想……師尊的聲音,是不是變了一點點?不對,不是一點點……好像,比平常清亮得多?也不是平常……仔細想想, 自雙修大典那天起,師尊一直嗓音沙啞……今日恢複過來了麽?
想到這裏,蕭解羽半是歉疚半是心虛道:“師尊?”
師尊偎在懷裏輕哼一聲, 略帶鼻音道:“解羽……”
聲音不僅清亮,還有些單薄。
日光滲進洞府,照亮床榻。蕭解羽支起手臂想看一看他半睡半醒的樣子。一對上師尊空茫的視線,蕭解羽震驚萬分, 差點兒滾下玉床。
手肘崴了一下,挺疼, 不是夢。
他咽了咽涎水,深吸幾口氣,理齊身下那人淩亂的發,壓低音量道:“師……師尊?”
“嗯?”
意識清明過來, 玄微懶懶散散望去,蕭解羽時不時眸光閃爍,瞥玉枕瞄幔簾就是不看他。玄微以為傻徒弟又在鬧什麽別扭,難得起了戲弄的心思, 起身将他壓在身下,掌心過處,手法拙笨又殷勤。
哪料蕭解羽單手捂臉,悶聲說:“師尊,您別……”
玄微看似冷淡實則茫然道:“怎麽了?”
蕭解羽閃爍其詞:“今日……乏了……”
師尊笑道:“那你好生歇息。”說罷十指緊扣,俯首索吻。小弟子渾身僵硬,唇瓣相觸前一刻,忽的別開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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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解羽翻身下床,信誓旦旦道:“師尊,我不大舒服,可能害了風寒……您離我遠點,別過了病氣。”說完還假模假樣虛咳幾聲。
演技一如既往……辣眼睛。
這下沒功夫茫然了,玄微有點傷感。
雙修大典才幾天,道侶生分到這種地步了嗎?
謊話這麽不走心的!
“我……我去找小師弟,要幾丸丹藥……”
小弟子風風火火往外跑,把昨日約好的事全忘光了。玄微目送他遠去,傷感得要命,慢騰騰穿戴衣袍。系好衣帶,魂不守舍的玄微真人忽然發覺,他的手,好像……比剛才短了點?
這日楚佑天練完劍,撞見衣衫不整的四師弟,趕緊将人攔下來。他心說奇怪,玉霄峰一對新人才辦過雙修大典,整月蜜裏調油形影不離,今日竟然沒膩在一處。
當然也不是說兩人該成天膩在一處……君不見自打跟小徒弟雙修以來,他們清清冷冷谪仙樣的師尊大人……嗨呀,簡直沒臉提。
上回蕭解羽抽出空閑陪他檢閱新入門的內門弟子,楚佑天糾結老半天要不要勸師弟幾句。但,依照當年瘋狗組分分鐘膩死在洞府的架勢,他好像沒什麽立場勸導來着……
少年人,血氣方剛,耽溺那啥啥很正常。人間不是還有一句話叫新婚燕爾,食髓知味麽。
本來楚佑天想,那就當做看不見吧,結果沒過兩天,師尊搜羅雙修秘籍的事傳得修真界人盡皆知……
他覺得很有必要找自家那位除了雙修什麽都不會的蠢道侶好好教導師弟一番。
這次碰上了,擇日不如撞日,楚佑天一邊扣住師弟胡侃海吹,一邊給道侶傳訊。
蕭解羽脫身未遂,想起一事,神秘兮兮問:“二師兄,你知不知道,空蟬居有一味藥……”
楚佑天談起假藥宗就有氣,雙眼一瞪,怒斥道:“空蟬居的東西沒一樣好的!提都不能提的!你說這個,是準備打什麽歪主意?”
“不是……東西是……玉音閣一位靈修送來的……我一時沒注意,昨夜用上了……”
楚佑天想想确有這麽回事。雙修秘籍的事傳出去,修真界無數熱心修士踏破歸元宗山門,秘藥典籍不要靈石地往玉霄峰送,師弟忍不住誘惑用了,也……情有可原……才怪啊!
語氣越加嚴厲:“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都敢用嗎!告誡你多少回!雙修不可借助外物!”
蕭解羽很誠懇:“是,是。我知錯了。”認錯态度良好。楚佑天便問:“看你這麽急,可是昨夜出什麽岔子了?”
“是——”蕭解羽期期艾艾,“今天……師尊他……”
楚佑天不耐:“直說就是,我又不是外人。”
話音剛落,玉霄峰頂傳來清脆稚嫩的童音:“解羽——”
楚佑天看清來人,默默轉頭:“蕭解羽你還是不是人?”
蕭解羽又驚了一驚,直愣愣道:“方才……還是十四五歲的樣子啊……”
“十四五也下得去手?禽獸!”
“沒下手!”蕭解羽辯解,“而且……十四五……我十六築基,樣貌也沒變過……不算,太……過分吧……”
楚佑天呵呵一笑,拂袖轉身:“那您繼續不過分着。”
蕭解羽急忙拉他:“師兄!空蟬居!藥!這藥能生效多久?”
“那藥是調制給壽數将近的金丹修士的。師尊服過,想來也就一兩天效用吧。”楚佑天哂笑,“對了,昨天你們不是虐狗說,要去東洲春游麽?我聽說好些修士在東洲等着了。師弟,你帶師尊,好好郊游,千萬小心。”
師兄禦劍而去。
蕭解羽愣在原地,冰雕玉琢的孩童邁着兩條短腿站到他跟前,仰頭喊他:“解羽。”
“師……尊……”蕭解羽面對只到他腰腹高的稚童,努力想維持恭敬之态,卻怎麽都有點別扭。
他衣衫不整,師尊踮起腳尖想摸衣襟,玉藕般的小臂晃呀晃,根本夠不上衣領。蕭解羽立刻蹲下·身。
兩人目光平視,師尊一切如常,面不改色為他整理儀容。只是,神情放在以前是端肅,換做這張嫩生生的小臉……
蕭解羽暗念,這樣的師尊也好看,不對,好……可愛,師尊真可愛,師尊最可愛……
不對怎麽感覺更禽獸了啊!TAT
理好衣衫,師尊伸臂勾他的脖頸,奶聲奶氣說:“解羽,今天還去東洲嗎?”
蕭解羽生怕自個生出點不該有的心思,趕緊閉眼,胡亂答應說:“去,去。”
“想去哪裏?”
蕭解羽偷偷眨眼,餘光瞥向幼童。他的師尊擺出溫和慈藹的笑,鴉黑的眼睫長得過分,撲扇撲扇,春晖日色全溺進清淩淩的眼睛裏了。
蕭解羽心口一軟,顧忌抛之腦後,摸摸孩童柔軟的發,如師尊每次遷就他那般說:“您想去哪裏?”
玄微回想不知多久的從前,說道:“神女灣,淩雲山莊,迎輝渚。”
小孩兒及肩的發手感極好,蕭解羽越摸越歡喜,言語有點寵溺的意思:“好。”
然而,神女灣是錯誤的選擇。
不是風景不如當初,而是……修真界無處不在的八卦群衆站滿堤岸,假裝你侬我侬卿卿我我,神識恨不能秒秒鐘掃射他們七八百遍。
瞧瞧,事實證明,在你沒确定明天會出什麽意外事故之前,恩愛不能亂秀。
膽子大不怕事的,譬如玉音閣那位陳妙,刻意路過師徒二人,像才發現蕭解羽姓甚名誰一般,掩唇驚呼:“昨天說好一同來東洲游玩,怎麽不見你師尊?”
蕭解羽牽緊師尊不說話。
陳妙看向幼童,再次驚呼:“這是……孩子都搞出來了?什麽時候孕育的?”一只賊手忙不疊往孩童頭上摸。
玄微眼看避不過去,整個人往弟子身後藏個嚴實。
蕭解羽格開她的手說:“閣主自重。”
陳妙戀戀不舍收回手,口中天花亂墜,眼珠滴溜亂轉,就想找機會狠摸一把。
蕭解羽實在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用了空蟬居的那啥丸,胡編亂造給師尊湊個身份。對面老不休的嬌花閣主惦念着亵渎一下歸元宗大佬,再三驚呼,耍百般手段,都被蕭解羽怼回去了。
送走這一位嬌花,又來好幾株嫩草。如此重複幾回,蕭解羽忍無可忍,抱起師尊禦劍就跑。
淩雲山莊比神女灣清靜。為示尊重,師徒倆照例自山下步行。
雖然軀殼縮水,師尊步伐仍然端重。蕭解羽牽着他,走兩步停兩步。饒是有人在前指引,對于一腿艱難邁上臺階的孩童來說,山路還是太陡峭了。
改換容顏的秘藥對修為壓制太大。玄微調息來調息去沒什麽用處,走到四分之一,手心汗津津,臉頰紅彤彤,上氣難接下氣。
蕭解羽發現得早,提議抱他上山。師尊拒絕過一回,最後實在邁不動步子,勉強認清自己身嬌體弱的事實。
蕭解羽怕他心情低落,努力搜尋記憶中讨小孩子喜歡的話哄他開心。
其實師尊從頭到尾沒變過表情,蕭解羽一瞅他巴掌大的小臉,就是忍不住拿他當嬌嬌弱弱的孩童看。
轉念想,師尊以前待他難不成也是這般心态?
忽然一點也開心不起來了呢。
這一年淩雲山莊莊主說為促進道侶情誼,莊內特推出雙人制糖套餐,現熬現做現吃,師傅到人間取來的手藝,糖三角,包教包會,不甜不要錢。
蕭解羽看來,就是瞄準小道侶靈石好賺,借故搞了個噱頭。
可巧身邊有個七八歲的孩子,正是愛吃糖的年紀嘛。
玄微不大樂意,但徒弟興致高,就随他去了。
蕭解羽交了靈石,領回小麥紅糖花生黃豆粉,輕聲細語教師尊如何發面,如何拌餡,如何擀皮。師尊點頭說記住了。他起身去取糯米,回來時面團七零八碎,小孩兒粉雕玉琢的臉沾滿白面粉。
眼睫一眨,撲棱棱往下掉渣。
蕭解羽拿濕巾一點點擦了,不忘哄道:“師尊已經很厲害了!我看隔間那位,水和面粉都分不清呢!”
玄微扭過頭揉揉眼睛。
這話誰信誰是真·小孩好嗎。
蕭解羽心裏好笑,又想到,兒時師尊一邊摸頭一邊對他說:“解羽已經很厲害了!隔山禦虛宮的,百年才引氣入體呢!”
……
那個時候,他好像當真不知,沒引氣入體的不算修士,壽命只有七八十年。
嗯……
畢竟那時他是真·小孩,信了也無可厚非……吧?
折騰半下午,糖三角險險做成了。
師尊踮腳拿起一塊,燙得指尖泛紅。蕭解羽低頭去吹,過去小半刻,唇邊遞來一塊面糖。
“解羽吃。”
蕭解羽擡頭笑道:“師尊吃。”
師尊滿臉理所當然:“你……”
蕭解羽截過話頭:“您小時候也沒有吃過這些。”
玄微想了想,與他并排坐在石凳上,先咬了一小口,繼續遞給小徒弟。蕭解羽環過孩童瘦弱的肩膀,就着他的手咬下一口。
兩人分完一塊糖。蕭解羽道:“您小時候……”
“嗯?”
蕭解羽心道,他從沒見過師尊年幼時的模樣。師尊一直是穩重的,自持的,冷淡的。他有時好奇,師尊會不會也有年少意氣,也會痛痛快快憤怒和歡喜。
“……是怎樣一個人呢?”
玄微榨幹乏善可陳的回憶,答道:“祝禱,拜神,跟長大後一樣……不過,學的東西少一些。”
“您開心麽?”
“沒有不開心,就無所謂開心。”師尊道,“好比信徒不知何為醜惡,就不懂何為美好。”
蕭解羽貼緊他的額頭,喃喃道:“真想……再早一點遇見您。”
師尊似乎因他所言陷入沉思,往他懷中靠了靠,說:“已經夠早了。”
他聽到師尊說:“再早一點的十七……連我都忍不住讨厭……你遇見的十七,年紀正好……”
童音漸漸低弱,鴉黑的眼睫眨啊眨,劃破的弧度越來越小。師尊靠在他懷裏,淺淺睡去。
——正好。
在我不懂自由和愛的時候,遇見了笑起來眼中有光的你。
作者有話要說: 喏,糖。糖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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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