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焦昀是從提前回來的婉娘口中知曉結果, 婉娘這幾天只賣一百份米面皮,晌午剛過就能回來,縣衙已經判了趙二茍斬立決,過幾天執行。
婉娘這次聽完宣判才回來, 他們說這些的時候是背着不遠處站在那裏視線一直鎖在焦昀身上的柏哥兒說的。
婉娘回頭看了眼還呆呆的柏哥兒,嘆息一聲, “娘就是跟你說一聲, 下午的時候衙門就會把醜姑的屍體擡回來,案子已經結了。明日是她的頭七,娘想了想, 醜姑家裏也沒人, 娘明個兒不出攤了, 幫着把靈堂給弄上,今晚上你帶着柏哥兒去給醜姑守夜。”
婉娘也不舍得自家娃這般辛苦, 可柏哥兒如今特別黏昀哥兒, 如果要帶着還傻傻的柏哥兒去靈堂, 那就只能昀哥兒也去。
焦昀自然沒意見,“娘你放心, 就這兩天, 孩兒身體沒事,你別擔心。”
婉娘摸了一把他的頭,猶豫一番還是輕聲道:“娘明日還要去一趟鎮子,村子裏都不富裕,墳頭出點力氣會給挖, 只是棺材怕不會出……娘想着,掏銀子給醜姑買一副便宜的棺材。”
焦昀一怔,沒想到婉娘……他心裏一熱,親昵蹭了蹭婉娘的手臂,“娘你真好!”
婉娘呼嚕一把他的小腦袋,“娘什麽時候不好了?”她說到這,眼眶有些紅,醜姑生前過得苦,加上是橫死,如果死後也這麽随随便便埋了,她這心裏不落忍。
不過如果是以前手頭緊的時候,她也不會出這份錢,可這十來日賺了小十兩的銀子,所以拿出五兩買一副便宜的棺材她也是負擔得起。
只是這錢她卻不能直白拿出,否則會讓村裏人眼紅,加上還有錢家人,所以等下午衙門的人送醜姑回來,她就偷偷找到那個陶先生說一說,以縣衙的名義說是鎮子裏的人同情醜姑捐的。
婉娘因為米面皮的事見識過焦昀跟個小大人一樣處事,比她還得體,如今她完全把焦昀當成主心骨。
所以這些她都跟焦昀商議,焦昀自然沒意見,銀錢能再賺,可醜姑……死後至少給她留個栖息之地。只是一張席子裹了,他心裏着實不好受。
婉娘給兩個孩子做了晌午飯,吃完後,她開始将早些時候買回的紙錢香燭拿出,用紙錢疊成元寶,焦昀不會疊這個,也怕柏哥兒跟過去看到那些受到刺激,就幹脆陪着柏哥兒坐在房間裏,沒讓他看到外頭的動靜。
因為醜姑橫死,又是外鄉人,按理說是不能埋在松郡村,可醜姑死得太慘,範裏正這幾日和鄉鄰鄉親商議後,決定讓醜姑入松郡村的籍貫,順便把柏哥兒的也填進.去。
只是柏哥兒怎麽辦這時還沒商議出個對策,各家都不願多養個孩子。
錢家的人這幾天過得也不舒坦,尤其是醜姑出事那天那個陶仵作認識昀哥兒,讓村裏人相信焦家認識官差,對錢家就沒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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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不敢得罪錢家,可焦家自從老秀才沒了後沒個兄弟幫襯,他們也不敢冒然出頭。
如今瞧見焦家眼瞧着日子好了,他們想起錢家做的那些事,就不願搭理。
加上焦家村有好事的,把錢家又用二百兩把錢老二賣給李家,還改成李有財後,更是背地裏嘲笑錢家賣兒子還想要臉,如今面子裏子可都沒了。
錢孫氏和錢老漢作為錢家代表也過來商議柏哥兒的去留,錢老漢蹲在門口抽旱煙,錢孫氏看衆人不吭聲,開始使壞,嘀咕撺掇,“還商議什麽去留?柏哥兒現在不是就有人收留了?既然這麽好心,看來是賺了不少錢了,多養一個也不是問題不是?”
“呸!錢家的,你還要不要臉?人婉娘早上天不亮就開始起來做米面皮,那賺得是辛苦錢。她收留柏哥兒那是她有情義,我們松郡村雖然窮,但也不是那為了銀錢賣兒子的人家!就是以後一家勻點,難道還養活不了一個孩子?”
“就是就是,錢老漢,你家的這話可就沒良心了!你這一家之主不說句話?”有人最近算是發現了,以前覺得錢孫氏不好,表裏不一。
可後來發現這錢老漢才更是技高一籌。
每次有什麽事讓錢孫氏去上,可關鍵的時候錢孫氏卻又只聽錢老漢的。
顯然,錢老漢這是拿錢孫氏當出頭鳥,來表達他的心思,只是他卻不當這個壞人。
錢孫氏本來還想怼回去,錢老漢臉上挂不住,呵斥一聲,錢孫氏不吭聲了。
村民們卻是對視一眼,意味不明笑了聲,哼,看來還真讓他們猜對了。
陶仵作來的正是時候,剛好把上面這段話聽在耳裏,臉色不怎麽好看,他身後的兩個衙役低咳一聲,“範裏正,我們把醜姑擡回來了。”
範裏正本來一直也沒說話,這事着實犯難,他怎麽開口都是個錯,幹脆不開口。
聽到這,趕緊起身。
陶仵作不喜打交道的事,讓衙役應付商議醜姑身後事的事,他則是去了焦家。
不過,他只是站在門口,透過籬笆往裏面瞧瞧,一眼就看到正在雞籠旁疊元寶的婉娘,他趕緊偏開頭,低咳一聲。
婉娘聽到動靜擡眼,趕緊起身,“陶先生。”
“焦夫人,醜姑已經擡回來了,昀哥兒柏哥兒呢?柏哥兒的病怎麽樣了?”陶仵作本來想把柏哥兒給先帶回醜姑家,再商讨對策,大不了他每個月給哪些銅板,算是先養着,之後想辦法。
一個孩子也吃不了多少。
婉娘:“一直吃着藥,只是……情況還跟之前差不多。”婉娘沒開門,隔着籬笆想了想,瞧見隔壁沒人,壓低聲音,“陶先生,我想跟你商量個事成嗎?”
陶仵作不擅長應付婦人,剛想喊焦昀出來,就聽到這句,他啊了聲,随後趕緊應了:“自然沒問題,焦夫人可是有何難處?”
婉娘回頭看了眼:“是這樣的,明個兒就是醜姑頭七,過後就要下葬,可陶先生也知曉,大家情況都不太好,所以我想着,拿出五兩銀子買個便宜的棺材。只是又不想讓人知曉這是我買的,畢竟我家就剩我和昀哥兒,怕被有心人惦記,所以……能不能說是衙門給買的?”
婉娘一直沒擡頭,所以沒看到陶仵作聽到時那一瞬間的怔愣和詫異,甚至沒忍住視線落在婉娘側身垂首的側臉上,秀美靜好,讓他莫名覺得面前這人仿佛周身都帶着一層金光。
他原本以為婉娘是要說柏哥兒的去留,沒想到對方不僅沒提,還提出要給醜姑買棺材,畢竟他們根本沒關系,能做到這點,着實難得。
可想到這是焦秀生的妹子,焦老秀才的女兒,似乎……又那麽合情合理,畢竟他們都是仁義又心善的人。
婉娘一直沒聽到回答還以為陶仵作不答應,“要是不妥當,那就當……”
“不必。”陶仵作回神,趕緊應聲,随後頓了頓,解釋道:“咳,是這樣的,焦夫人不必這般麻煩,我們縣衙已經出資給醜姑買了一副棺材。”
“啊?”婉娘一愣,如今縣衙還給橫死的買棺材?
大概太過驚訝,她忍不住擡起頭,剛好對上陶仵作看過來的目光,趕緊移開視線。
陶仵作看出婉娘的疑惑,面色有一瞬染上不自然,剛好那兩個衙役也走過來,遠遠瞧見陶仵作喊了聲。
陶仵作揮手,兩人過來,因為最近陶仵作時常來看柏哥兒,所以他們倒是沒多想,“又來看柏哥兒?那小孩恢複沒?”
陶仵作搖頭,“還沒。”
一個衙役嘆息一聲,“可惜了。對了陶先生,棺材估計快擡過來了,我們去看一下吧,給馬夫指指路。”
陶仵作應了聲,回頭剛想告辭,另外一個衙役忍不住感慨一聲,“陶先生,要我說,你随便買個普通的棺材就行,哪有一出手就是十兩買個那麽好的棺材,衙門裏一群人都羨慕哭了。我們月薪也才一兩啊。”
都快頂他們一年到手的銀錢。
陶仵作:“這不一樣,那醜姑……挺讓人同情的。”幾乎是無妄之災。
其實陶仵作也不是誰都救,只是剛好這事趕上,加上那柏哥兒着實可憐。
他主動掏銀錢買棺材,一則是因為醜姑家已經沒人,只剩一個孩子,還呆呆傻傻的;二則,也是讓松郡村的人知曉衙門重視醜姑,日後留柏哥兒在松郡村,至少不會虧待。
婉娘詫異不已,“一個月才一兩嗎?”她不知衙門這些人一個月拿到手的錢,可如果真的只是一月一兩,那這一年陶仵作豈不是要勒緊肚子?“那還是……”
陶仵作知曉她想說什麽,出聲道:“無妨,十兩我還是拿得出的。”
大概平日在衙門鬧騰慣,一聽這話,兩個衙役嬉笑一聲,“小娘子,你這就不必擔心,要是我們這些人拿不出,陶先生自然不怕,他可是京城來的貴人,光是陶家這兩年往陶先生這邊寄來的銀錢就夠他買好幾棟宅子,更不要說他爹和我們家大人當年是同窗如今更是同僚,陶家最不缺的就是……”
“該辦差了。”陶仵作聽他越說越不像話,快把他老底都給掀了。
陶仵作朝婉娘作揖,趕緊拉着兩個衙役走人:真是……怎麽什麽都往外說,這兩個家夥。
兩個衙役大概知曉陶仵作好相處,平日這樣慣了,很快也拱手跟着走了。
婉娘這才松口氣,不會吃不上飯就好。
那怪不得陶先生平時動不動就給昀哥兒買點心,她一直還當衙門給的銀錢高,沒想到……不過,陶先生為何會來他們昌陽縣當差?
婉娘也沒繼續多想,先是去看了一番焦昀。
焦昀聽到陶仵作過來了,以往他就去了,可如今身邊有個柏哥兒,他怕柏哥兒跟過去,萬一聽到陶仵作談論醜姑屍體什麽的,只能沒過去。
婉娘招招手,等焦昀到角落,柏哥兒的視線追随着他,只要不離開看不到的地方,柏哥兒這幾日都很安靜不會追來。
婉娘壓低聲音把陶仵作已經買了棺材的事說了。
焦昀應了,倒是沒說別的,陶仵作雖然忙起來不要命,但也知分寸,他既然掏銀錢那就是負擔得起,不像是充當冤大頭的人。
婉娘下午不必去鎮上,開始準備靈堂。
焦昀陪着柏哥兒,直到天黑之後,松郡村裏的人大都歇下。
婉娘帶着焦昀,焦昀牽着柏哥兒,一大兩小朝醜姑家去。
一步步,在夜色裏,焦昀覺得仿佛踏在心頭,尤其是瞧見身上已經被套上的粗白布,額頭上也綁了白頭繩,他和柏哥兒是同樣的裝扮,去送醜姑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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