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
月光透過兩扇金漆如意菱花格窗戶透了進來,洋洋灑灑落在了室內的中央一座小小的雕花臺幾上,臺幾上有一個棋盤,遠遠看去,棋盤上布滿了棋子。
宣采薇餘光輕輕掃過一旁的金漆如意菱花格窗戶,只一眼,她連窗戶四角的太極圖紋都看得清清楚楚。
也不是宣采薇眼力好,而是若是一連看這窗戶好幾日,估計連它有多少個小格子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接着宣采薇眼神移到了眼前的棋盤上。
如若現在此地有人,一定會吓得屁滾尿流。
因為棋盤上擺得并不是尋常棋局,而是看着好像是一個人的畫像。
若是湊近看,便能看出那是一個人的背影。
可由于是棋子擺的,所以并不是那麽還原,只是大致能看出來樣子。
但眼下已是深夜,此地又空無一人,想想都知道沒有可能會憑空出現一幅“棋子背影圖”。
大部分人可能都會以為鬧鬼了吧。
但身為“罪魁禍首”的宣采薇恍然未覺,好似絲毫不怕有人發現,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成果”,兀自出神。
事情要追溯到半個月前。
那一日“棋彩臺”比鬥散去後,宣采薇本以為自己是被姚家人尋了回去,可很快她就發現了不對勁。
比如為何她的玉簪身體,又被插回了玉冠之中?
按理來說,把她的玉簪身體帶回姚府後,再插入玉冠中才是正常。
怎麽這半道就插上了?
換言之,玉冠也莫名其妙地不在姚府。
再次變回完整玉冠的宣采薇覺得很有些詭異,可她又在四方匣子裏,聽不得外面動靜,只覺這路有些漫長,比她來時所費時間還要長。
而且,帶她回去的下人沿途沉默的緊,她除了聽到馬車輪子的轱辘聲,再聽不得旁的。
過了許久,馬車停下,下人好似舉着匣子去到了一個地方,然後将匣子放在了那裏。
之後,便是長久的靜寂無聲。
也沒有人打開匣子,變成玉冠的宣采薇只得在黑黑暗暗的匣子裏看上看下,看左看右,其實看哪都一樣,反正都一樣黑。
無所事事地打發時間。
但心裏免不了開始琢磨方才的詭異。
直至一道關門聲忽然響起,宣采薇整個身體緊繃了一下,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
然而這人也沒說話,只是好似随意在看着些什麽,宣采薇聽到的全是他慢悠悠的腳步聲。
直至,這個腳步聲由遠及近。
“嘎吱”一聲,宣采薇所在的匣子開了,光亮從細縫中湧了進來。
然後一只大拇指上帶有青玉扳指的手忽地碰到了她的玉簪。
可突變也是從這一刻起。
經歷了大伯那一回,宣采薇原本以為這一回只要自己不碎,就會一直待在玉冠裏。
可未曾想,那只手碰到她玉簪的一瞬,撕裂的疼痛忽地遍及全身。
宣采薇還來不及反應,靈魂已然脫離了出來,意識還陷入了黑沉。
宣采薇雖震驚,不知那扳指的主人是何身份,竟然能直接逼退她的靈魂,但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獲。
等宣采薇再次醒來後,她有細細回憶,在她意識陷入黑沉之前,有透過那一點點光亮看清那只手上的青玉扳指,上面刻着一首詩。
“山僧對棋坐,局上竹陰清。”
“映竹無人見,時聞下子聲。”
是一首關于下棋的詩,時下常有棋手附庸風雅,在扳指上刻有關于下棋的古詩,想來此人也不例外,再觀之那人手紋不似年輕人,且青玉扳指極為難得,不是尋常人能擁有。
宣采薇猜測,極有可能是某位國手之物。
然而,博文侯府可沒有出一個國手,且博文侯也不算特別熱衷下棋。
最重要的是,宣采薇在意識朦胧之時,她好似聽到一個男聲道。
“住手!”
不過那會宣采薇實在疼得厲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那之後,宣采薇穿到了很多東西身上,有書鋪裏的書,有平民女子的耳環,有文人的筆……
但呆得時間都不算長,而且會因為種種意外損壞。
直至半個月後,她穿成了一顆黑色棋子,也就是眼下,宣采薇才終于能靜下來,從之前一波又一波的震驚中捋思路。
可以肯定的一點,最後那個佛面玉冠一定不是出現在了姚府,半道有人劫走了。
這從之後有一次,宣采薇穿成了說書人的扇子,聽見說書人講京師最近熱門的八卦中可以得知。
因為說書人說,姚擎把姚宣兩家的定情之物弄丢了,本來之前棋彩臺一事,宣家就對姚擎多有懷疑,再出了極為有靈的佛面玉冠丢失一事,姚宣兩府的婚約便被無限期推遲擱置,鎮國公府的态度是等宣采薇醒來,由宣采薇自行決定要不要再履行這個婚約。
聽聞這個消息,宣采薇倒是心裏舒坦了不少,一來,宣府終于對姚擎有了提防,二來,她先前還有那麽一絲絲擔心,因為她這個病,她母親會想讓姚擎來“沖喜”。
她可不想昏迷中忽然多了一個想讓她死的丈夫。
另外宣采薇還聽得一個關于宣府的消息,便是她大伯宣知禮,好似得了重疾,最近在遍尋名醫。
這事,宣采薇起初是驚訝的,雖然當時玉佩受她情緒感染動了手,但宣采薇知道那玉佩割開的傷口不算深,是斷不了香火傳承的。
難道,是被吓着了?
宣采薇疑惑地猜測着,卻不可憐宣知禮,人總要對自己做過的事負責。
等到宣采薇終于捋好思路後,有幾個疑問便在她心裏揮之不去。
其一,誰劫走了佛面玉冠?又想做什麽?
其二,能逼退她靈魂的青玉扳指男是誰?
其三,她為何會來來回回穿到不同的東西身上?
這其中,宣采薇最關心的就是第三個問題。
宣采薇又盯了一眼,自己在棋盤上擺出的“棋子背影圖”,忍不住回想起面具仙師先前看她的一眼。
也許她的問題,面具仙師能解答。
***
窗外的墨色漸漸淡了淡,天将大亮。
宣采薇快速将棋盤上的棋子恢複成一開始的棋局模樣。
說來,這一回,宣采薇穿的地方也很奇怪,是一個高高的樓閣之中。
她這一層樓閣基本上全是跟圍棋有關的東西,除了桌上擺的這一盤棋局外,左右各有四個大大的書架,裏面擺滿了書籍,帶有一絲上了年歲的書卷味。
宣采薇夜裏能行動的時候,就成了一顆在地上蹦蹦跳跳的黑色小棋子,然後便蹦上了書架。
她剛剛看完左邊第一個書架的書籍,全是關于圍棋的,有棋譜也有棋經,而且她粗粗掃了其他幾個書架,也都是關于圍棋的書。
并且,便是她看得圍棋書不算太多,也知道這些書裏講得遠比她在祖母那看得還要深奧,要知道,祖母算是唯一知道她擅棋并愛棋之人,所以為她搜索了好多珍稀的棋書。
可這裏的卻比祖母給她的更深奧難懂,顯然這是一間圍棋寶庫。
更別提桌上那一盤棋,直至現在宣采薇都未能破解,也實屬頭疼。
而前幾夜,宣采薇只研究了她所在的這層樓閣,可還是不知道這是個什麽古怪的地方。
所以今日,宣采薇決定下樓看看。
這樓閣果然如宣采薇想象,是一座高高的樓閣,約莫有七層,樓梯之多,跳得宣采薇有些頭暈。
等到她好不容易跳到第一層時,卻見底下早有了兩個人。
以宣采薇的角度只得看到兩人瘦瘦的背影。
她下意識縮到了樓梯的一角,但注意力卻忍不住放在了兩人身上。
那兩道背影,手裏各自拿着一個掃帚,好似來這裏打掃的人。
此時兩人打着哈欠,你一句我一句道。
“明景師兄,為何我倆次次都輪來打掃渡生樓?這樓梯那麽多,還那麽多層樓,一打掃就是一日,實在耽誤功課。”
“哪裏是耽誤功課,是耽誤你睡覺吧。”
“再說,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我二人,這可是渡生樓,其他師兄師弟們都得經過考核才能來的地方,你瞧我倆都不用考核,不就也能進來嗎?”
“能進來也無用,這裏的東西都放了專有的術法禁制,我倆光看也不能碰。”
“那也比外面那些眼巴巴都不能看的人強。”
“好吧好吧,師兄,那我們這回還是只打掃一到六層嗎?”
“自然,第七層可是有咱們六爻門掌門的專屬禁制,你想進也進不去。”
“我可真是好奇第七層上有什麽,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去。”
“我看你啊,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咱們年輕一輩的弟子中,還沒聽說誰能上去呢。”
……
兩人又閑扯了幾句,便各自拿起掃帚開始幹活。
留給角落裏的棋子宣采薇的只有那同面具仙師袖子上一模一樣的仙鶴圖案。
而現在宣采薇如果有嘴巴,她一定張得大大的。
六爻門?!
她來到了面具仙師的宗門!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回穿,就要穿畫裏了~別着急~
“山僧對棋坐,局上竹陰清。映竹無人見,時聞下子聲。”出自白居易的《池上二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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