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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菱從小到大沒佩服過第三個人。除了她祖父林老教授和她曾經的病人秦沐。
林老教授畢生致力于外科醫學的研究,桃李滿天下,在他的影響下,林家子孫輩十有七八繼承祖業披上白大褂。
至于秦沐……林菱對于她,除了沒皮沒臉,沒有更文雅的形容,哦不,不是還有個詞兒叫厚顏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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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菱擰動門鎖推開辦公室門,就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背影扒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東翻西找,不用細看也知道那人是誰,林菱輕咳一聲,關門倚着門框,雙手抄兜,“你幹嘛呢?”
秦沐回過頭,嘴角的笑剎那綻放,挺胸收腿,手貼褲線,站姿筆直,“編號05217、姓名秦朝秦三水木,出差歸來特來彙報!”
林菱面不改色地從她身邊走過,對秦·厚臉皮·沐的自來熟司空見慣。
林菱剛落座,秦沐扯過對面桌的轉椅湊到她辦公桌側面,撐着下巴對她嬉笑,“好久不見有沒有想我?”
不為所動,林菱攤開筆記本,着手勾畫剛剛結束的專題研讨會的記錄重點。
碰壁碰出鋼筋鐵骨的秦沐一點也不惱,依舊笑望着林菱,拿她慣來沉穩的嗓音訴說不正經的話,“我很想你。”邊說邊收起左手到腰際抓撓幾下。
林菱從白大褂口袋裏掏出一管藥膏撇給秦沐,眼也沒擡,“你來拿藥的?院裏桃花開了,沒事別來這。”
秦沐撇嘴,“我沒過敏,是被蚊子咬的。”說完還裝模作樣地轉着脖子四下嗅嗅,垂眼瞥過藥膏,手上反而動作更勤了。
林菱啪一聲放下筆,擡眼瞪她,“你走不走?”
怕林菱生氣,秦沐飛速抓起藥膏護在懷裏,方才明媚的笑臉上愁雲密布,“我都五天沒見着你了……”頭垂下去,嗓音随着低落,“還不讓我多瞅幾眼。”
“起來。”林菱突然起身,吓得秦沐抿緊嘴巴跟着站起。
忍着腰背上愈發強勢的瘙癢,擺出自诩為乖巧的笑容,“媳婦兒我這就走,你別氣。”
林菱握住她手腕往隔間扯。
秦沐秒懂,伸出空閑的手揪揪白大褂,“媳婦兒,藥膏在桌上呢。”
林菱充耳不聞,将人按坐在折疊床上,從褲兜裏摸出一管,頭也不擡地拆包裝,“把外衣脫了。”
秦沐乖乖照做,兩手交叉掀起厚實的衛衣,乖乖坐在那由着林菱動作,她則像沒事人一樣嘴角噙笑,仰頭望着林菱,看不夠似的。
秦沐對花粉過敏,凡是開花授粉的品種,無一例外。每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正是秦沐過敏季的蟄伏期,且她的過敏症狀來勢洶洶,但凡嗅到一丁點兒花香,小紅疙瘩就會順勢冒出頭來,從腰際開始向上蔓延。
現下,兩側腰冒出密集的小片疙瘩,左側腰際覆有紅色抓痕,是秦沐剛才的傑作。林菱半蹲在地上,将一段段藥膏覆到那上頭,輕輕柔柔地抹勻,轉到床另一邊,貓腰查看她的背,還好,腰椎附近星星點點,背上光潔一片,不是她見過的秦沐最嚴重時候的症狀。
隔着凸起的疙瘩和清涼的藥膏,秦沐細細感受着背後細指指腹上的溫熱,怦怦跳的小心髒欣喜之外,冒出些自怨自艾,向後轉頭,可憐巴巴地扯下眼角,“我是不是給你添亂了?”
林菱不言不語,為她抹好藥,湊近輕呼一口氣,惹得秦沐一陣激靈。
直身,擰緊瓶蓋,将餘下的半管藥推到管口處,裝回褲兜,掀簾而出,“等一分鐘藥幹了,收拾回家。”
秦沐抱着衣服追出去,“下班了?”
林菱坐回桌前,扭頭瞥她,“我說的是你。”
秦沐大大咧咧把衛衣穿上,“我沒事,等你。”
林菱拿起筆,在筆記本旁邊加備注,“我今天夜班。”
“那我先去睡了。”秦沐揉着肩膀往裏走。
“回來!”
秦沐嗖一下回到林菱眼裏,“媳婦兒請指示。”
林菱白她一眼,“你去把窗戶關上,睡會兒吧,下班叫你。”
“哎!”秦沐應一聲,歡歡喜喜貓回隔間。
房間裏瞬息間靜了下來,林菱停筆,耳畔窸窸窣窣的聲響歇了,牽動心跳的唯有隔間裏輕柔綿長的呼吸聲。
起身,輕輕悄悄靠過去,将椅背上的風衣搭到秦沐身上。
秦沐睡得很死,沒有半點出任務盯梢時的警覺性。
林菱站在床邊看她,穿高跟鞋站久腳踝酸疼才離開。
坐回辦公桌前,合起筆記本收進左手邊抽屜,再從抽屜下層取出一沓以回形針固定的笑臉貼紙,前後倒轉,翻到第三頁,在貼紙背面記錄末尾處寫下今天的日期與幾言備注。
每頁二十張方方正正的貼紙,背後對應二十個暗格,格子裏是同樣方正的蠅頭小楷。記錄還差一條,三頁将滿。
相識以來,相見五十九次,無一例外,都是秦沐主動找她的……
林菱合起筆,捧着那幾頁貼紙,眉梢微動,落眼到首頁首行,從頭細細回味。
見面第一回,是去年冬日某天淩晨四點,天潑墨般黑,出任務重傷的秦沐被送急診,當夜值班的林菱是那場手術的主刀醫生。之後再隔一天,秦沐挺過藥效,就着莅臨人間的餘晖末梢悠悠轉醒,睜開眼,笑嘻嘻地向前來查房的她賣乖示好。林菱接人待物,向來重視第一感覺,而她對秦沐的第一印象由此注定不怎麽樣,簡要概括為輕浮。當然,如果秦沐懂讀心術,她恐怕會為自己的‘輕佻’而悔恨。
有了第一回保不齊就有第二回,一個月後,傷好脫離醫院的秦沐借感激之名送錦旗到林菱辦公室。紅綢金線的錦旗,一面是溢美高歌之詞,背面……拿加粗的熒光筆龍飛鳳舞地寫着‘林菱,我喜歡你。’
第三回,間隔送錦旗又三日,值過夜班發現錦旗玄機的林醫生好巧不巧逮住了送隊友就醫的秦警官,出手術室,不由分說,林菱拽起秦沐就走。秦沐一路狼嚎鬼叫,吸引一走廊好奇圍觀的護士患者……最後,事情進展出乎林菱預想——那面作妖的錦旗沒能還回去,她和秦沐的名字倒被醫院角落裏的八卦話題綁在了一起。
第四回,已經步入寒冬臘月,那天傍晚,林菱與她表哥淩傑下班同行,被不知道什麽時候蹲守在門診部樓外的秦沐攔下。兩個說說笑笑的人為眼前人棉衣棉靴棉帽子的原始裝扮小小震驚了下,而之後,秦沐将老式棉帽子甩到地上,冷肅着臉,二話不說,直接朝着淩傑那張笑容依稀的俊臉揮拳頭。
第五回,是事發後一日,被過路小護士告知真相的罪魁禍首拎着牛奶水果到林醫生辦公室誠懇致歉,被拒門外。秦沐灰溜溜地離去,之後沒再去醫院打擾。
林菱萌生出一種如釋重負打贏持久戰的自豪感,放飛一天好心情,飛揚的灑脫笑容在那日回家開門之後結成冰霜。
秦沐不僅擅自登門,還大言不慚地對林家長輩宣稱她是林菱的好友。
第六回……第七回……第八回……秦沐沒在醫院糾纏林菱,反而對去她家做客極為熱衷,三天兩頭休班空閑就往她家跑,更甚至,憑着她那張燦爛過火的熱情笑臉和溜須拍馬的蜜糖嘴巴,讨盡了長輩寵愛。林家上下,除了林菱,提起秦沐沒人不說好的,包括林菱那便宜表哥都張口閉口說秦沐孝順勤快謙虛吧啦吧啦的。
第九個日子,只注明了一個‘傻’字,附加一顆紅筆塗實的心,沒有日期或其它。那天,在林菱的腦海中,如同家人生日一般深刻——
在秦沐一次次自來熟地現身林家之後,承受不住狂轟濫炸的林菱搬出家門,在醫院對面的小區租房定居,林菱搬家那天,腳不沾地忙到晚上,好容易得了空閑靠進沙發喘口氣兒,門鈴不偏不倚這時候響了。
“誰啊?”林菱沒耽誤,望望窗外暗下的天色,繞開貓眼到門前,緩緩心神問了句。
“你鄰居。”厚重的木門和走廊的回聲一摻和,低沉的嗓音聽不真切。
林菱壯着膽子隔着貓眼張望,看清門外人舒口氣又提起疑惑,開門,雙手環胸橫在門前,語出不滿,“怎麽哪都有你。”
秦沐一噎,“我家就在這。”
林菱挑挑眉,顯然是不信她的鬼話。
“要不我把我老媽你阿姨請上來坐坐?”秦沐指指樓下。
林菱沒動,歪着頭睨她一眼,“那秦警官是樓梯爬過了?還是不認得家門了?”
秦沐舉起保溫桶,笑眯了眼,“調侃我随意,這你得收下,你阿姨特意為你做的愛心晚餐。”
林菱撇頭,“無功不受祿。秦警官請回。”
直接無視後半句,“這說的哪的話?你可救過我的命。”秦沐伸手攔在門框上,下意識撓撓脖子。
為她這調皮動作彎了彎唇,林菱敞開門,接下保溫桶,“多謝你了。你家在302嗎?一會兒我還回去。”
秦沐偷瞄兩眼林菱背後,朝向她的眼裏閃動着喜悅,“不用的,我在這等你吃完拿回去就好了,省得你跑一趟。”
人家好心好意來送飯,林菱還沒冷血到拒人于千裏之外,側身退開,“請進吧。”
秦沐跨進門,在林菱的招呼下換鞋,随她邁進門廳,流轉的眸子裏盛滿雀躍。
“你吃了嗎?”林菱将保溫桶放在飯桌上,進廚房之前扭頭問秦沐。
秦沐收回落在玄關櫥櫃一排小飾品上的視線,轉而投向她,定定點頭,“吃了,別管我,你快趁熱吃。”
林菱取了碗筷坐到桌邊。秦沐湊到她對面坐下,不言不語地傻笑,揚起下巴示意她動筷子。
三層保溫桶,紫菜蛋花湯、番茄炖牛腩,最下面是半盒米飯和一個精致的小花卷,濃郁與清雅交融,滿是親情融合的家常味兒。林菱擡頭,眉眼彎彎,“替我謝謝阿姨心意,也謝謝你特意送來。”如果不是秦沐在其中的努力,普通的鄰居哪有這麽暖心的?
秦沐擺手,“不客氣不客氣,一家人還說這個。”
林菱停下盛湯的動作,擡眼,挑起一邊眉毛盯着她瞧。
秦沐清清嗓子,局促地站起來,“那個、我能不能去廳裏等你?不打擾你。你慢慢吃。”
林菱點頭,“你随意。”
秦沐向她耍寶似的行個軍禮,轉身溜走。
……
林菱将保溫桶遞交給秦沐,由衷道聲謝。
“別客氣。”秦沐呲着小白牙,接下保溫桶,低垂的眼光掃過潔淨的茶幾。
秦沐背着雙手,在背上蹭蹭,環顧林菱的家。
一看就是沒待夠、不想走。林菱剛說留她喝杯茶,秦沐就爽快地笑應下。
林菱那時候不知道秦沐有嚴重的過敏症,自然也沒留意過秦沐細微的異樣。手腕翻轉之際,經過溫杯醒茶沖泡,茉莉香片煥發清香。秦沐隔着茶香袅袅,眺望淡雅從容的女孩,不禁癡迷。
暗香浮動的茶遞到秦沐,她撓撓臉頰,二話不說先嘗了口,沒表現絲毫異樣,反而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眼裏澄亮,放下茶杯一如既往地回林菱以笑,“真香,我還沒喝過花茶。”低頭仔細瞧瞧液面上漂浮的茉莉骨朵,只覺新奇,擡頭,摸着鼻尖,小心問了句,“這是什麽花?”
“茉莉。”林菱舉起茶杯啜飲一口,放回茶碟,細眉攏起,隐約覺得詫異,“你不喜歡喝茶吧?”
瞧着林菱另取了小瓷杯,舉起暖水壺傾注滿杯遞過來,秦沐生怕她将花茶取走,搶先捧起茶杯護到身前,連連搖頭,“沒沒沒,喜歡喜歡,就是沒喝過花茶,毛尖鐵觀音竹葉青什麽的還知道點兒。”
林菱将水遞給她,“不習慣的話就喝水吧。我爺爺偏愛古典的行為與事物,我們家人向來喝茶,習慣了。”
古典的?秦沐默默記下,小心地避開她細指接過瓷杯,道過謝抿了口,擡眼正對電視櫃上唯一擺放的物件,是容納一束白色小朵幹花的青花瓷瓶。秦沐無所畏懼地動動鼻子嗅上幾口,第一瞬想到的不是突發過敏怎麽辦,反而感嘆起身邊女孩的好,清麗淡雅,高潔如花又柔韌似水,為人處事與她那一手秀氣小楷一樣端正整潔……秦沐端起瓷杯湊到嘴邊,掩飾嘴角流露的那難以名狀的自豪與竊喜。
林菱又飲一口茶,擡頭,見那人注視着自己,前一刻在笑,手猛然轉到背後,表情古怪。
“怎麽了?”醫生的敏感性教她第一眼發現了不妥,林菱從單個沙發挪到秦沐身邊坐下,看清她左手在背後抓撓的動作。
“沒、”秦沐躲開伸來的手,彈簧般站起,往旁邊退了幾步,偏頭對着她大咧咧地笑,“不早啦你休息吧,我先走啦。”
她的背影轉眼消失在門廳,林菱不明所以地愣了愣,垂頭,瞥見被秦沐随手放在茶幾上的保溫桶,提起追出去,“你等等。”
秦沐以最快的速度換鞋落跑。林菱延後近十秒沖出門,做好了直奔樓下的準備,剛按下門把手推門而出,頭腦發空怔忪當場。
“秦沐!”
急咳戛然而止,秦沐歪靠在向下三階的樓梯扶手上,漲紅脖子抿緊唇,不忘豎起耳朵聽那道好聽的呼喚。在林菱撞進她眼底時,赤紅的眼裏還蕩出柔波。
我、沒、事,秦沐松開扣住扶手的手,搭住林菱的臂,無聲地變換口型,做完這些,氣管湧出的咳嗽決堤而出。
“跟我回去!”不容置疑,林菱攙起她轉身上樓。
……
很明顯是突發狀況,雖然林菱還不知道誘因是什麽,哮喘症顯而易見。急咳不止,用藥反而容易嗆到,林菱扶她坐到就近的沙發上,同時往她背後塞兩個靠枕,按着她半躺下緩解憋悶。
“怎麽樣?”林菱就勢坐在沙發扶手上,彎腰為她順氣,聽說半躺位便于呼吸,她可從未試過,臨時抱佛腳,湊近仔細觀察秦沐的反應。
急急的喘息聲持續有一分半鐘。臉色好轉了些,秦沐幹啞着嗓子對她傻笑,“我真幸福……能這樣下去就好了。”
前言不搭後語,林菱卻懂了,再出口呵斥的語調中夾雜有顫音,“胡說什麽!你趕緊好過來,不然我不理你聽到沒有!”
秦沐閉緊嘴巴,乖乖點頭。她願意拿持續發病換林菱在意,如果惹林菱心疼可不行!“對不起,麻煩你。”秦沐皺起臉來,濕漉漉的眼底萌生懊惱,惱自己不該沒帶藥貿然出門,不該抵不住好奇嘗了那杯茶,不該在嗅到花香之後不管不顧地犯渾,可是,只是忍不住想貼近她……懊惱之外,更是愧疚:紙沒包住火,秘密就這麽倉促被林菱發現,還害她擔心。
好了。将氣喘勻了,恢複些力氣,秦沐扯過胸前安撫的手,在嬌嫩的手心上一筆一劃。
林菱及時攥住那只想抽.離的手,清冷的外殼蛻落,語調裏都是強裝的鎮定,“你的哮喘誘因是什麽?”
秦沐搖頭,還是不願意将脆弱暴露給她看,“我好了。”林菱現在對她好是出于緊張自責還有醫生的責任心,秦沐不想再加上一條同情憐憫什麽的,她不是米蟲窩囊廢,追求喜歡的女孩要憑自己的本事,要讓那個心儀的她心動,要她完完全全地認可自己。
林菱松手站起來,提來藥箱擱在茶幾上,翻來找去也不見有治哮喘或止咳的藥,急躁心焦盡數刻在臉上。
秦沐妥協了,探着身子夠她衣擺,“……你有沒有抗敏藥?”
林菱恍然,抗敏?是過敏誘發的哮喘!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手上藥盒七扭八歪跌回藥箱,林菱湊過來,腦海裏滾動之前的畫面……秦沐進門時說說笑笑的,過敏源就在她家!這不是當下最重要的,林菱半蹲在她身前,視線滑過她裸.露的每寸皮膚,急着追問,“你有沒有哪裏癢?”
不提還好,發病關頭自得其樂的秦沐本都忘了,一聽說‘癢’,忍不住蹭蹭背後的靠枕。
“背上?”秦沐幾下小心的磨蹭如實映入林菱的眼,林菱起身,強制她彎腰俯身,掀起她的毛衫。
因為林菱一連串動作,秦沐耳畔先後爆開嗡一聲的腦鳴、如雷響徹的心跳和林菱顫抖着的吸氣聲。
林菱起身,什麽都沒說,攬過藥箱取出藥膏,拿中間三指撚起,掠過泛紅起疹的皮膚。
背上腰上大片大片的……
被擦過藥和沖涼水澡也沒差啥,秦沐僵了僵背打個寒戰。林菱撇下藥,打開空調,調高溫度,單膝跪上沙發,貓腰擡手虛扶着她,為她擋風。秦沐忍不住遐想被林菱攬在懷裏的美事。如果不是裹着藥膏,得意忘形的人都想靠上去蹭一蹭她。
藥膏被皮膚表層的暖烘幹,在林菱為她拉平衣服後,秦沐不由自主地斜靠過來,低頭得逞地發笑。
“你以後別來了。”林菱沒推開她,反倒是擡頭打量自己的住處。她剛才想到了秦沐過敏的誘因是什麽……從進門,秦沐只喝過一杯茶,花茶,而且她還說過她不認識茉莉也沒喝過花茶,但知道毛尖鐵觀音……發病突然且征兆顯著,八成是直接接觸過過敏源,不是茶,只能是花,花粉過敏。電視櫃上擺有幹花,向陽房間的窗臺上有凜然綻放的梅花盆景,在林菱的生活裏,花是随處可見的景致,對秦沐來說,花卻是毒,花香更是攝取她生命力的妖邪。
“我們不合适。”林菱仰起頭,眼裏滿含不舍,如何能舍得?見慣秦沐的嬉皮笑臉和死纏爛打,她的心冰雪初融,對秦沐的印象逐漸改觀……今天卻是漲潮日,洪水決堤的臨界點,之前積累的,秦沐的關心秦沐的讨好秦沐的忍耐秦沐的隐瞞,如此種種,在秘密袒露之後,凝聚秦沐寫滿整顆心的認真堅定席卷了她。她沒法不震撼沒法不感動,但一時的熱浪退去,理智卷土重來,告誡着她做出明智的選擇。秦沐無畏無懼地貼近她,她卻不能由着秦沐胡來,不要說更親密的關系下林菱對此是何種心情,身為醫生,明知故犯已不能容。
秦沐渾身一震,呆坐了片刻轉身一鼓作氣攬住林菱的腰,慢慢箍緊,埋首在她懷裏低聲嗚咽,“別趕我走行不行,我保證不發病了!”
林菱的淚應聲滾落。秦沐不是她最初想的那般,不是輕浮狡猾流于表面的人,秦沐是真的對她好,送回家的禮物都是貼合她家人的喜好,剛才送來的飯菜也是她偏愛的口味,甚至願意為了她留在這不聲不響地承受折磨……秦沐從沒把喜歡挂在嘴邊,但一言一行都為她盡了心……
滿心滿意為自己的愛人誰不想要?可是這樣傻傻奉獻的秦沐,她配不上……
林菱伸手抵在秦沐肩上,分開兩人的距離,凝眸望她,眉間藏了愁思,“你犯不上為我做這些,不值得,不值得你知道嗎?!剛才如果沒人看到,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
秦沐只管搖頭,不管不聽,低聲哭訴。
林菱卻突然想到什麽,捂住她的嘴巴,拉她起來,“我們出去談。”房間裏的暗香潛藏危機,林菱的心為之緊縮。
林菱拿起單個的備用鑰匙,将家門閉緊。與秦沐面對面站在門口。
秦沐依舊是搖頭,不管林菱細語或嚴詞。
僵持不下。秦沐扯住林菱的袖口堅決不松手,亦不松口。林菱無奈,不知道拿她怎麽辦好。
僵化階段,樓下忽地一道門響,兩雙眼睛齊刷刷投向樓道拐角。緩和的腳步聲臨近,林菱将無奈的目光撒向秦沐,後者卻無所謂地吸了吸鼻子。
“秦沐?”當媽的人就是你出一點兒響動都會立刻分辨出來的偉大天使。
“媽。”在秦母迎面上樓來的時候,秦沐啞着嗓子低喚了一聲。
“這是怎麽了?”秦母加急邁上樓梯,詫異地将視線掃蕩在舉動僵化的二人身上。
“媽,我女朋友不要我了!”如閥門開啓般,爆發哭聲,秦沐松手,轉投秦母的懷抱。
“哎,幹什麽這是,讓你送飯來了拌嘴來了?”秦母安撫着孩子氣模樣的自己女兒,一邊對林菱歉意地笑。
林菱傻站在原地,連該有的反應都忘了。什麽女朋友?什麽不要她?都是什麽時候的事?秦沐自己定下的?!還有……秦沐媽媽竟然不反對,這麽平靜就接受了?
“秦沐就這樣,沒點出息,多大都像個孩子似的。小菱,平常委屈你了。”秦母撫着女兒的後腦勺,注意力全擱在林菱身上。
“阿姨您客氣了,平時都是秦沐在照顧我。”林菱這時候還是懵的,說的話也是下意識脫口的,沒聽清秦母稱呼她的是‘小林’還是‘小菱’,其實她更好奇秦母什麽時候知道她的,什麽時候知道秦沐她們之間事情的?
不過這些都不是正題——
“阿姨,秦沐身體不舒服,麻煩您……”
“媽!嗚嗚……”秦沐的哭聲淹沒一切。
“怎麽了,多大了還哭!”秦母恨鐵不成鋼地瞪着她。
“我想要她陪我休假出去躲花期,她說她們開春忙!拒絕我還兇我!嗚嗚嗚!”
“……”林菱簡直呆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秦母無語好半天,伸手點在秦沐額中,“醫院本來就忙,誰和你似的,着三不着兩!春夏就是開花時候,你能躲哪去?別給小菱搗蛋,就在家呆着,媽陪着你。”
秦沐置氣似的哼了一聲松開挂在她老媽背上的手臂,繞開下樓。
“小菱,你別理她,阿姨明天讓她來給你道歉。累一天了快去休息,別耽誤明天班啊!”秦母說完也走了。
林菱一個人等到了寂靜登場,沒一會兒,頭頂上的聲控燈也安歇了。她想了好一會兒都沒想明白,秦母到底多了解她,對她這個新鄰居,知道她的口味,知道她的職業,知道她和秦沐相熟,知道她姓甚名誰,甚至于,她明天早班秦母都知道!
林菱恍恍惚惚開門回家,環保靠枕窩進沙發。秦沐給了她太多跌宕起伏,給了她過往人生沒體驗過的豐富的情感波動,還有數不清的摸不着的溫暖關懷。
剛才那幕‘無理取鬧’是秦沐故意展現的,為了瞞下今晚她發病的事,瞞下自己的疏忽,甚至于扯的謊也是攬錯到她自己身上……林菱怔怔望着茶幾上兩半杯的茶和半杯水,眼底清亮了些。
第二天,秦沐一大早來敲門,敲開了門卻沒動,定定瞧着倚在門邊的人,“我媽讓我來的,找你下樓吃飯。”
“不進來坐坐?”林菱彎成月牙的眼裏隐約有狡黠。
秦沐搖頭,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攏指天,“我保證聽你的,以後什麽都和你說……”低下頭可憐巴巴,“你別不理我。”
收起了揶揄的笑,深吸口氣,心底有雀躍破土而出,緩了緩心跳,浮出和煦的笑,“等我一下。”
秦沐老老實實地點頭,一個人在樓道裏玩蹦樓梯,蹦上一級退下來,再蹦上去再退下來……林菱出門的時候,秦沐正要蹦上去,她就眼見了秦沐加速上去又下來。
四樓樓道裏突然爆發了輕笑。秦沐垂下頭,害羞地撓撓臉頰。林菱緊張地湊過來問,“又癢了?”
“沒有。”秦沐悶聲答,被她問的,臉更燙了,“走,去吃飯。”怕囧樣被發現,拉起人就走。
林菱由她牽着手腕,故意磨蹭慢半步打量她,秦沐穿一身休閑裝,看着和半大的小孩兒沒差。
嗯,就是小孩兒。林菱偷偷抿唇。
……
一頓早飯,林菱從秦母那裏聽到了許多關于秦沐回家說過的她們的事,她驚訝地發現不過第二次見面,秦母對她極具了解,當然功勞苦勞都是秦沐的,林菱瞥一眼給自己夾了個小籠包又低下頭裝鹌鹑的人,從心底冒着暖意。
如果不是林菱有班,秦母都不舍得讓她走,走之前一送再送,非要她應下晚飯來家裏吃,林菱乖順地挽留秦母,應答老人家的心願。
林菱下樓,有人在身後幾步外悄無聲息地跟着。
轉出小區院門,隔着馬路就是醫院大門。林菱在路邊停下,“你還想跟我過馬路啊?”
秦沐跟上來,“我護送你,不是,我送你。”
林菱低下頭看腳尖,肩膀笑得一聳一聳的,笑夠了才扭過頭來,“我不用你送。快去上班吧。”
秦沐看她唇角的弧度,看得晃了眼,她追林菱追了一個冬天半個春天,那些累積加一塊兒都沒她今天見的林菱笑得多,秦沐跟着咧開嘴角,直愣愣地看她。
“你傻站着幹什麽?車來了!”公.安.局離這不遠不近,隔一條街,三站地。林菱見她發愣,突然懂了昨晚秦母面對秦沐時的無奈心情,也有樣學樣,戳她的額。
秦沐揉揉額頭,笑得傻兮兮,林菱出手輕輕柔柔的,她覺得癢。笑了好一會兒抿住嘴巴扮乖,“那你去上班吧,沒多遠,我走着去也來得及。”
秦沐轉身要走,林菱忽然拽住她,“晚上吃完飯跟我回去一趟,有話想跟你說。”
秦沐點頭應下了。
……
秦沐拿大半天開出的小差換了一腦子漿糊,挖空心思都沒想明白林菱想說的是什麽方向,是崩了還是維持原樣。也難怪她想不出,她壓根兒沒敢往心願達成的方向想。
晚飯還是在秦家吃的,飯桌上的菜全對林菱的路子。林菱對着堆如小山的碗,默默給自己打氣。
……
“你、你、直接說吧。”秦沐被按在沙發上,手指絞着褲兜上的拉鏈裝飾,滿懷忐忑。
林菱對她倒了水,夾着檸檬片問她要不要。
大腦失靈的秦沐懵懂地點了頭,無意識地将玻璃杯接過來,吞下一口皺巴起臉。
林菱笑得仰靠在沙發上。
“……”被這滿口酸水嗆得,秦沐想,這算是對于馬上的談話起到過渡作用了。
“我有正事想跟你說。”林菱坐直,從背後取過靠枕緊緊抱在懷裏。
“你說。”秦沐放低了聲音,半垂着眼。
“你說的話還算數嗎?”林菱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
“???”秦沐懵,滿腦子回憶紛飛,琢磨自己什麽時候說過留了退路的話。
“……”林菱眯起眼注視她,“錦旗你也忘了?”
她還記着這事呢?秦沐扯扯嘴角,又取過玻璃杯吞下一口檸檬水壯膽,“我說了送你了,哪有送出去的收回來的道理?”
被她滿臉的糾結逗得想笑,林菱還板着臉逗她,“你想收回去就趁早,僅此一天,過期不候。”
秦沐聽出些不對來,半知半解懵懂眨眼,“什麽過期不候?”
林菱單手撐着下巴,對她眨下眼,“喜歡我。”
啥意思?秦沐眨巴着眼睛與她對視。
林菱正醞釀着要開口,被秦沐突然起身吓了一跳,擡頭問她,“怎麽了?”
“我我不是不能在這待麽。”秦沐撓撓臉頰舉步要走。
林菱伸手拉住她,心被溫熱的手心熨帖得加速顫動,站起身,定睛望着她的背,在看到秦沐回頭來的懵懂神情時,深吸口氣,脫口而出,“我們在一起吧。”
“……”撓撓頭,呆。
林菱上前,将她那只作怪的手也握牢在手裏,笑眼望她,“我說我喜歡你了,就最近的事。”
沉默的時候,默念着心跳,分分秒秒都是難熬的。
秦沐似乎回過神來,開口問了句話,讓林菱哭笑不得:“那你預備喜歡多久?”
林菱制住浮起的嘴角,擡頭望她,“你呢,預備喜歡我多久?”
秦沐伸出舌頭,舔了舔唇,“沒有預備,正式期73年。”
林菱歪頭不解,“為什麽是73年,那之後呢?”
“我沒多大志向,長命百歲就夠了,我死之後你可以喜歡別人。”秦沐聳肩,“到時候就沒人攔着你了。也沒人煩你。”
難以想象她們确定關系的這一天竟然聊到了生死,更難想象秦沐竟然有這麽正經的時候,聊起她們以後的人生,林菱感覺得到她的真誠,不是信口雌黃,是真的都有想過,感動之餘不免氣惱,捏捏掌心裏的手,不甘心地反駁,“為什麽是你先死,不能是我先?憑什麽你留我遭罪?……一起。”半認真半較勁的話出口了,說話者才認真想過,戀愛第一天說這些似乎不太合情調,林菱松開雙手,貼近抱住她,在秦沐回抱之前趕忙退出來,低下頭,避開人,滿臉羞窘。她還真沒和親人之外的人擁抱過,上一次,好像還是十幾歲的樣子……
“你這就算是答應我了。”林菱低頭,伸手握住她的。
“……是我表白的,你搶我的話。”秦沐晃晃手,手上越發握緊了。
“……對啊,你表白的不該讓着我,不該是我說什麽是什麽?”林菱由着她晃,擡起頭,挑起的眉頭透着點小得意。
秦沐點頭,“該。”聽媳婦兒的話,沒毛病。
就這樣陰差陽錯地走到一起,林醫生抱着秘密貼紙靠進椅背,笑意融融。
在一起之後的日子,抛開少數的離別,主基調大都是歡喜的,上下班回家的并肩而行,對桌吃飯交錯的眼神……
一同在家的時候,最愛湊到一塊閑侃,分享過去或暢想未來,秦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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