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章
成野漾這幾日終于安生了,乖乖吃飯睡覺,方與微才松了口氣。
再說孫小姐,盡管有些難為情,但她畢竟是大家閨秀,拿得起放得下,見了方與微依舊點頭示意,并不忸怩。
夏季将至,天氣炎熱。孫小姐記挂着成野漾之前的恩情,常買了冰飲來請同學喝,同學們吃冰吃得不亦樂乎,卻不知是沾了成野漾的光。
成野漾對待旁人一貫冷淡,與在方與微面前截然不同,因而并不與同學親近,常常是獨來獨往。
不過這幾天,成野漾幹了件大快人心的事兒,叫同學們生了不少好感。
班上有個叫楊璇的女同學,反應比較慢,學習常比別人吃力,天生有些愚拙,說得難聽點便是腦子不太好使。
這日天氣太熱,楊璇傍着窗子坐,些微有些中暑,打了會兒瞌睡。上國文課的吳盛宥吳先生,眉毛一擰,把人叫起來背課文。
楊璇記性不好,課文反反複複背了幾百遍,不看書也只能囫囵背出個大概來。吳先生耍了通威風,把女孩子一通批評了,又叫人留堂背書,背不熟不許放學。
楊璇心裏着急,越背越慌,更背不下來。偏吳盛宥死活不放,強要人流利地背出。
那日成野漾想要等着方與微一起走,便在教室裏多留了一會兒。眼見着楊璇背得頭暈眼花,臉色蒼白,他看不過去便求了幾句情。
吳盛宥是個趨炎附勢,善妒的小人,私底下眼紅方與微做出的成績。成野漾國文成績不好,他便借題發揮,借機諷刺了成野漾一番,指責他非但不嚴于律己更不願同學進步,氣得成野漾差點摔書。
可笑的是,沒過多久楊璇的父母來學校接人了,豪華洋車直開到教室底下,氣派得不得了。
吳盛宥瞬間變了臉,真比川劇還精彩。他拉着楊璇的母親高談闊論了一番,明裏暗裏吹捧自己學術造詣之高,教學能力之出衆,更指着楊璇大加贊揚,誇她勤奮,有苦其心志而潛心向學的意志,必成人中龍鳳。哄得楊璇父母心花怒放,以為向來木讷的女兒終于開了竅,對吳盛宥感激不已。
吳盛宥的嘴臉,惡心得成野漾當晚差點沒吃下飯,靠着方與微的那張俊臉,他才勉強扒了半碗飯。
次日上學路上,成野漾在漲水的路邊溝渠裏捉了只螃蟹,用草綁住腿帶到學堂裏去。
他等同學們來得差不多了,便帶着那只螃蟹上了講桌,把螃蟹當做吳盛宥,自己捏着嗓子聲情并茂地模仿了昨晚那一出戲。
吳盛宥為人卑劣,同學大多有所了解。成野漾性子沖動,也未顧忌後果,只想着撕開吳盛宥僞君子的面孔,模仿得惟妙惟肖,引得全班捧腹大笑。
這也活該他倒黴。吳盛宥為人如何,總不關他的事,也不該他在這兒優孟衣冠。
這日湊巧的是,吳盛宥正從他們教室門口走過,将成野漾那幾句譏諷的話全聽到了耳中。他怒不可遏,當即便拎了成野漾出來一頓好訓。
成野漾向來是個惹事精,豈會怕他?任吳盛宥怒氣沖沖,把他罵得狗血淋頭,他仍冷冷立在一旁,眼皮都不眨一眼,當對方是說書的。
吳盛宥見了他這幅模樣,更為冒火,氣得讓他趴下,自己要動用教鞭。
成野漾哪能讓他打?他站着動都不動,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吳盛宥便擰了他的胳膊,用教鞭在他屁股上用力抽了好幾下。
成野漾吃痛,也火了,搶了他的教鞭就給他扔到了樓底下,他嗤笑一聲:“原來吳先生不願別人說實話,怎麽上課還教導我們要務實求真呢?惱羞成怒了便打人,可真是新鮮的教育方法。”
他譏諷得尖刻,讓吳盛宥幾乎氣到暈厥,一腔怒火正待發洩,成野漾卻頭也不回地跑了。吳盛宥氣得發抖,怒氣沖沖地去尋了方與微。
“方先生,成野漾是您帶進學校裏的,他住在您那裏,按理應該受您的管教。何以他如此厚顏無恥作惡多端、捉弄同學、譏諷老師?”吳盛宥嘴上挂着“您”字,神情卻極為傲慢,俯視着方與微。
方與微站起身來。他生得挺拔,站直了便比吳盛宥高出許多,卻也沒什麽要威懾他的意思,聲音依舊謙和:“小野年紀尚輕,性子沖動了些,我平日裏疏于管教,是我的不是。吳先生您放心,我之後一定嚴格管教他,一定教他學會尊師重道,團結友愛。請您念在他小小年紀失怙失恃,孤身無依,寬恕他些。”
吳盛宥鼻腔裏發出一聲低低的“哼”,視線又在方與微身上流連半天,像要找出個不如意的地方來指點江山一番,他意味深長地說道:“方先生是教英文的,也許對國文了解得并不透徹。中文一科博大精深,傳道受業解惑之事,恐怕方先生知之甚少。”
他言辭間毫無中文的蘊藉包容,只顧咄咄逼人暫且不提。方與微一貫平和,自然應答:“是我年輕,莽撞了些,不及吳先生穩重,不惑之年依舊獨身,付全部身心于學道,令人敬仰,之後還得請吳先生多多指點。”
吳盛宥脾氣古怪乖張,故而年過四十還未娶妻,引以為前半生之痛。方與微全然不知情,真情實意以為他鑽研學業,豈知吳盛宥聽了他的恭維卻半點得意不起來。
吳盛宥刷白了臉,近乎咬牙切齒地說:“那小子不服管教,我不過用教鞭抽了他幾下,便抓耳撓腮如潑猴。我今日便指點方先生,此子極為頑劣,方先生要悉心管教的話,先磨磨他的臭脾氣吧!“
方與微聽了他的話,目光卻極速地冷了下來:“吳先生打他了?”
“哼。“吳盛宥責怪地瞥了他一眼,又憤憤道,“從前的學生,但凡有點過錯,一律得脫了褲子趴課桌上屁股挨藤條,個個被管教得乖順。我今日不過隔着褲子用教鞭不輕不重地抽了他幾鞭子,略施懲戒罷了。”
話音剛落,方與微徑直往門口疾步走去,吳盛宥被丢在後頭,惱怒道:“與人交談而半途離去,原來方先生是如此無禮之人?”
方與微回頭,聲音卻冷得像冰錐子:“吳先生可否告知,成野漾去哪兒了?”
吳盛宥被他逼視,心裏滔天的恨意襲來,欲出言呵斥,又思及方與微頗得民心,與他撕破臉并無好處,于是冷言冷語道:“痛得找地兒哭去了吧。色厲內荏的豎子!”
方與微的眼神只在他臉上多停留了兩眼,卻讓人不寒而栗:“吳先生,他是我的小孩子,不是豎子。教書育人,不過身教言傳罷了。吳先生原來是以罵激怨,以打激恨嗎?”說罷方與微也不看他臉色,轉身離開。
剛走到教室門口,就有一位女同學急匆匆沖他跑來,焦急地說:“方先生,有同學爬上了底下那棵大樹!太危險了,您快去瞧瞧吧!”
方與微陡然心沉,迅速跑進教室,走到窗臺邊。
那梧桐樹高大筆直,枝桠零落,要爬上去極為困難,也極為危險。方與微幾乎丢了鎮定,慌亂地推開了窗戶。
原本緊貼着窗子的幾片梧桐葉在剎那間伸展,貼上了方與微的衣裳。細細的枝條搖動起來,綠葉沙沙作響。
距離這窗臺兩三米處的樹幹上伸出了粗粗的旁支,溫厚又充滿力量,承載着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
成野漾躺在那兒,擡眸看向方與微。
四目相對,方與微在缭亂的綠意中識出了那雙眼睛藏着的一點委屈、一點慌亂和止不住的歡喜。
方與微緊緊摳着窗臺的手指松了,他問:“你在那裏做什麽?”
成野漾本來一見他就欣喜,聽了他的話反而有點不高興。他擔心方與微呵斥他、不理解他,索性大了膽閉了眼,從懷裏掏出那張準備好的白紙,架到兩個枝桠之間。
他國文的确學得稀松平常,那八個字簡單幼稚、毫無文采:問心無愧,睡得很香。
但那字跡,是方與微手把手地教出來的。
筆筆疏朗,嶙峋有力。
方與微把手肘抵在窗臺上,再多看了他一會兒。
清冽芬芳的樹木氣息裏,那少年恬然側卧,挺鼻俊目,薄唇修眉。綠暗照面,野漾風流。
這斯文先生裝慣了潇灑,更明白維持潇灑的不易,這時曉得那少年委屈,還做出這等樣子,心疼又欣喜。
成野漾平日裏對人冷硬得如同石頭,偏對方與微怎麽狠不下心來。他微微側頭,半睜着眼睛沖方與微投去一瞥,目光觸到後又立馬撤了回來。他瞪着眼前的綠葉,道:“你要是不站在我這邊,我就不理你了。”
方與微聽了他這孩子氣的話,卻失了心,丢了魂,挪不開腳,移不開眼。那一瞥使他燒灼起來,幾乎燃起了漫天的情/欲,紅着眼睛看了那少年許久,最終只是無可奈何地笑了下:“傻蛋。”
他聲音極輕,成野漾自然是什麽也沒聽見,知道了方與微不生氣他也就放了心,兀自閉了眼休憩。偃卧在碧樹翠幕之下,成野漾睡了個心滿意足。
醒轉之時,他瞥見衣襟上躺了只紙飛機。上面折痕密布,似乎起飛前被精心制造了很久。那個人什麽都要做到漂漂亮亮,一只紙飛機也要折得別出心裁,與一般的不同。
成野漾将它展開來,只見那上頭用鋼筆寫着:睡熟了就叫我,我在底下接着你。聽話,別摔了。故意屁股着地想要我給你擦藥的話……我可不依。
方與微的留言寫得露骨,雖然溫柔克制,但那點纏綿和輕佻怎麽也遮不住。
成野漾的心怦怦直跳,又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被教鞭狠抽了那麽多下,至今仍紅腫生痛。他低頭往樹下看去。方與微正倚着樹幹,手裏翻閱着一冊書。似乎,守候多時。
成野漾輕快地爬下樹,快到地面了,他用腳尖踩了下方與微的肩膀:“我要下來了,你讓開。”
方與微回頭看他一眼,又轉了身沖他張開雙臂:“小心點。”
成野漾踩着底下的枝桠跳進方與微懷裏,方與微穩穩地接住他,在草地上退了好幾步。
成野漾睡了一覺起來,頭腦清醒許多,也知道自己過分了些,小聲道:“我以後不頂撞老人家了。”
方與微無奈,捏了捏他的鼻子:“吳先生春秋鼎盛,你說人家是老人家。”
成野漾狡黠一笑:“比起青春貌美的方先生,他難道不是老人家麽?方先生可把我魂兒都勾走了。”
方與微道:“那正好。我的魂兒在你那兒,正好補了你的缺口。”
成野漾裝模作樣捂住自己的胸口,道:“方先生的魂兒在我心底說想吃燒鵝呢。我當然要依了,咱們去買燒鵝吧。”
燒鵝明明是他自己愛吃的。方與微心底笑着,卻道:“不成。我這麽寵你,舍不得只顧自己的口腹之欲。小野的魂兒在我心裏說着想吃別的呢。”
成野漾好奇道:“我的魂兒說想吃什麽?”
“他道:‘與微青春貌美,天然風流,正宜下口。’”
成野漾轟地臉紅,一腳踹向方與微:“下流!”
作者有話要說: 氣哭我,打個半天的字一下子全沒了,搞得我日更失敗,還只能重寫一遍。
還有就是,這文到這兒就完結了哈。祝方先生和他的小野幸福。
本來也沒啥劇情,最開始只打算寫一萬字練練手,這都快三萬字了。
到現在我也寫了好幾本啦,長篇短篇,都寫得挺糟糕,沒什麽人喜歡。這篇看的人也不多,但是謝謝幾位留評的小天使,超級感動,你們拯救了這麽喪的我。
下篇開長篇,我争取寫好看點,謝謝大家看文,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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