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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涼的雨滴從四面八方打來,模糊了他的視野,邵一源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手上的資料早已淋濕耷拉下來,臉上不斷滑落的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聽到陶徳講起當年方誠的遭遇,鑽心的疼痛之後是長久的顫栗。精神,溫度,力氣一點點從身體裏抽離開去的感覺清晰到可怕,想起過往他後悔得腸子都青了,是他害了方誠,害的他必須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如果不是陶徳的團隊及時找到了方誠,方誠和孩子此時在不在這個世界都是個問題。陶徳是他們父子的救命恩人。而他邵一源做了什麽?莫名其妙的吃醋,對着方誠不分青紅皂白歇斯底裏的吼叫,什麽也不懂,只知道天天把“複合”挂在嘴邊,以為動動嘴皮子就可以重新和他在一起,難怪方誠對自己這麽抗拒,甚至表現出那麽厭惡,現在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何況是方誠?想到他當年孤身一人遇到的難處,邵一源心痛的要窒息。
邵一源痛苦地蹲在路邊。滂沱的大雨在他周圍濺起一個個水花,雨滴打在頂棚上的聲音,汽車喇叭聲,引擎聲,路人竊竊私語的聲音此時他全都聽不見。邵一源此時的世界寂靜無比,他既悲傷又驚喜地意識到即使知道了方誠因為他受了苦,他還是不想放棄,只要一個機會,一個重來的機會,這次他一定不會再讓他受傷。了解了這些事情之後,再放任他們父子獨自生活,邵一源自認他做不到。
打定主意之後,邵一源腦子裏就只剩下對方誠父子瘋狂的想念,恨不得馬上就見到他們。唯一的念頭就是回去,馬上回國去見他們,告訴方誠他什麽都知道了,跟他認錯,下跪求他原諒,就算他不原諒也沒關系,他會等,他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證明自己對方誠的愛。
淋成落湯雞的邵一源一回到住處馬上預定了最近的一趟航班回國,坐在飛機上,他打開了葉光發給他的視頻。邵一源愛憐地撫摸着屏幕上鼎鼎的小臉。當聽到鼎鼎的生日願望時,他差點在飛機上哭出來,兒子,等着爸爸!爸爸馬上就回去見你!
飛機降落A市的時候剛剛下午兩點,邵一源回到家換了身衣服就開車去了鼎鼎的幼兒園。把車停好坐在車裏等孩子放學的時候,邵一源的電話響了。
“喂,你好。”
“邵一源,別來無恙啊。”劉露慵懶的聲音傳進邵一源的耳朵。
“你是劉露?”
“嗯,還記得我嗎?”
“記得,我前段時間還跟班長要你的聯系方式來着……”
“我聽班長說了,我今天在A市轉機,怎麽樣?要不要跟我見一面?我可知道許多你不知道的,關于方誠的故事,”劉露停頓一下,“不聽小心你後悔哦。”邵一源隐隐約約感覺劉露似乎知道些什麽,聯想到當年方誠的檔案确實給了劉露讓她代為轉交,證明在實習或者畢業那段時間,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方誠在那裏幹什麽的時候,劉露可以聯系到他。
“你難道不想知道,這五年的事嗎?”邵一源聞言心髒跳快了一拍。缺失的五年,邵一源不知道的方誠的五年,心底有個聲音不斷回響,好想知道,好想知道那五年的事。看了一眼幼兒園門口接孩子的隊伍,邵一源在見兒子和聽故事之間猶豫不決,最後他啓動車子,打了把方向把車開去了機場。
“喲,這裏!”機場咖啡廳裏,劉露從座位上站起來,朝門口的邵一源揮手示意。
“劉露,你好,好久不見。”邵一源拉開凳子坐下。
“感謝你百忙之中抽空來機場見我,我确實有些話要跟你說,即使今天你不來,我也會找其他的機會跟你說的。”劉露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班長聯系到我,跟我說你要找我的聯系方式時,我就明白了,方誠的事,你知道了吧?”
邵一源點頭,昨天知曉的事情,讓他幾乎肝腸寸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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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估計也知道孩子的事情吧?”
邵一源再次點頭。
“呵呵,讓我來猜一猜,你該不會是打算要和孩子相認,然後求方誠回心轉意吧?”
“對,我就是這樣想的。”邵一源堅定地說。
“嗯,很好,那我要說的話就是,”劉露頓了一下。
“請你務必,滾出方誠父子的生活。”
邵一源錯愕不已,他沒有料到劉露一上來就甩出這樣咄咄逼人的話語。
“別這麽驚訝地看着我,實不相瞞我從畢業到現在一直都跟方誠保持着聯系,而且他的孩子叫我一聲幹媽,在他的事情上,我自認為還是有資格講兩句的。”劉露慢慢攪動着面前的咖啡,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聽說前幾天鼎鼎發高燒了?我先問一句,當時你在旁邊,看到方誠,你覺得他狀态怎麽樣?”
劉露一提,邵一源就想起來,鼎鼎發燒時,方誠的精神狀态确實有些怪,“是,感覺他特別慌亂,六神無主那種,而且還不停求醫生救孩子。”
“你知道他為什麽會這個樣子嗎?我來告訴你。”
鼎鼎發燒是方誠一輩子的夢魇。
方誠生下鼎鼎三個月之後,陶徳和他的同事們要回英國,方誠也沒理由繼續呆在醫院裏,于是他帶着孩子出了院。因為孩子當時太小,方誠要随時照看着他,所以他根本沒辦法工作,用人單位也不會錄用他這樣拖着個小嬰兒的人。沒辦法,最後他找了份工藝品廠的兼職,任務是用線把珠子串成一串,做成珠簾。這個工作有一個好處就是,他可以把材料拿回家,一邊看孩子一邊穿,到時候只用把做好的珠簾拿去廠裏換手工費就可以了。那段時間方誠就靠這樣的兼職,貼補家用。可是養育一個孩子是很費錢的,方誠一直處于入不敷出的狀态。鼎鼎六個月的時候,方誠花完了他所有的積蓄,雪上加霜的是,他被工藝品廠辭退,唯一的一份活計也沒了。那天方誠在屋裏翻遍了所有的抽屜櫃子,統共就搜出了五十來塊錢,他用這個錢給孩子買了一小袋奶粉,再怎麽樣不能餓着孩子。望着臂彎裏沉沉入睡的鼎鼎,方誠左思右想給劉露打了個電話。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電話問我借錢,”劉露說,“我知道他一個人帶孩子,還沒有正經工作,肯定會缺錢,我問過他幾次,他都說還好,還有錢。我明白他是不想麻煩我,他這個人最怕別人幫他,他怕還不上人家的好意,寧可自己苦一點,也不願意欠別人。而那次他真的是走投無路了。”
接了電話劉露二話不說立刻就出門去銀行給他彙了三千塊錢。
“即使我跑的飛快去銀行彙錢,可還是遲了。”劉露眼神透着絲絲痛楚。
她去銀行時銀行已經快下班了,當時銀行都已經封庫,所有業務轉到第二天的早上再辦理,她那時并沒有想到,就是一下午加上一晚上的時間,成了方誠心中永遠的傷痛。
那天晚上九點多的時候,方誠給孩子喂牛奶時發現孩子老是吐奶,喝不下去東西,無論把他豎起來怎麽拍背都不行,他當時并沒在意,不喝就不喝了,放下奶瓶方誠開始哄孩子睡覺。還好小鼎鼎沒一會就睡熟了,方誠把他放到了床上蓋好被子。睡了大概半個小時不到,鼎鼎忽然醒了開始哭鬧起來,方誠抱他的時候才發現孩子渾身都是燙的,他一下慌了,趕緊帶着孩子去醫院。
到了醫院挂號的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身上就只剩兜裏的十幾塊錢,冷汗瞬間就下來了,只猶豫了一瞬,他抱着高燒的鼎鼎不由分說闖進了醫生的辦公室,只要看到他生病的孩子,他覺得醫生不可能袖手旁觀。但是他錯了,醫生一聽他沒錢也沒有醫保,馬上要求他離開診室,方誠不停跟他解釋,說等天亮他就有錢了,他一有錢馬上就付醫藥費,錢可以等但是孩子的病不能等啊。方誠永遠記得當時那個醫生看着他們父子那種冷漠,絕情和厭惡的眼神,“沒錢看什麽病?!”醫生一邊吼着一邊叫來保安把抱着孩子的方誠趕出了醫院大門。
天越來越黑,方誠不知道跑過了多少條街,進了多少家醫院診所和藥店,可沒有一家願意給他賒一些退燒藥,方誠一次又一次被趕了出來。而此時懷裏的鼎鼎已經開始高熱驚厥,為了防止他弄傷自己,方誠緊緊把他固定在懷裏,感受着鼎鼎滾燙的小身體在懷中不停抖動抽搐,方誠的心碎了,那個時候,只要是能救他的孩子,給他的孩子治病,讓他做什麽都可以。他摸出手機給通訊錄裏為數不多的幾個人挨個打了電話,可不是不接就是關機,方誠一個人也沒有聯系上。而當他鼓起十二分的勇氣給老家父母打了個電話,聽筒傳來“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的語音提示時,方誠終于忍不住抱着孩子坐在路邊嚎啕大哭。這一刻,他體會到了刻骨銘心的絕望,有誰來救救他的孩子,他才剛六個月,他還那麽小,他不能有事……
最後走投無路方誠只好帶着鼎鼎回了家,距離他發現孩子發燒已經過去了四個小時,鼎鼎的症狀比開始時嚴重了很多,驚厥發作的間隔越來越短,方誠望着床上受苦的孩子,恨不得他來替兒子受這份罪。方誠一邊哭一邊擰了涼水毛巾給鼎鼎擦身降溫,水變溫了就再換涼的來接着擦,就這樣不停擦到天亮。也許老天聽到了方誠的祈禱,當第一縷陽光投照在房間時,鼎鼎的體溫降了下來,醒了之後也可以喝得進去牛奶。
“那天…那天是我們大學的同學會,我喝醉了,所以沒有接到方誠的求救電話。後來方誠跟我說,那天晚上如果鼎鼎就這樣走了,他會毫不猶豫跟他一起走的,我,我聽得心跟針紮一樣!我覺得特別對不起他們,你想他當時都想到了死,那是有多麽難過……”劉露說着說着眼淚就下來了,“每次想到我們在吃喝玩樂,歌舞升平的時候,他因為沒錢,沒辦法給孩子治病,我都特別難受。他沒有對不起誰,但是卻老是在受苦,我都想不通這是為什麽……”劉露拿過紙巾擦眼淚,對面的邵一源頹唐地癱在位子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游玩就是走斷腿……
謝謝支持,雙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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