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二零

陰霾天空似有冬雷偶爾吭了一聲,府衙外聚集了一衆江湖好漢,翹首以盼,不知裏面是何光景。原告忽成被告這戲劇的一幕就連孫淩雀自己都沒想到,他以為有程浩撐腰今日的事十之八九是要成了,可沒想到程浩并沒起到他預期中的作用。

程浩自有程浩的打算,他當然能看出孫淩雀在使計陷害十二公子,至于孫公子是否手刃生父他并不願深究,他只是與孫淩雀恰巧的目的相同,借此除掉心腹大患。今日過堂不過是賣官府的面子走個過場,他要的是出了這道門後備下的後招,所以這會兒他只靜觀其變。

“你含血噴人。”孫淩雀現在是孤軍作戰,先聲奪人,“你前日殺我父兄今日又污蔑我聲譽,十二公子不要以為天一勢大便可只手遮天,不要忘了還有盟主為武林替天行道。”

“公堂之上豈可喧鬧。”劉青既又說道,“十二公子可有證據?”

孫淩雀雖然心虛但也料定他拿不出證據,他身姿挺拔不露端倪,待十二公子拿不出證據再做反擊。他三番幾次用眼神央求程浩開口,程浩只示意他切勿心急,他憤憤難平卻也知此刻還不能發作。

他憤憤難平之事又何止這一件,程一柳生來就能登上盟主寶座,他又哪點不如他,為何他連一個掌門之位都走的比他人辛苦,父親看中大哥母親也更偏愛大哥,他要得到他想要只有靠自己努力争取,功成名就者何人不是費盡心機、不擇手段?

容澄含笑擡手朝着屋頂一指,故弄玄虛道,“我也有人證。”

“何人?将他帶上來。”

“十二公子說笑了,我何時成了公子的人證?”屋頂之上躍一位翩翩公子,胸膛挺闊姿态從容,他朝劉青施了一禮,道,“在下任穿雲,并非十二公子的人證,在下是來狀告神針門二公子孫淩雀□□。”

這堂審本就是場鬧劇,如今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劉青心底琢磨透了,只要清平郡主不做聲,那他只需順水推舟做個樣子便好,何況這案情漏洞百出,孫淩雀殺人動機也确實最大,底下已有兩人告他看樣子此人是在劫難逃了。

孫淩雀沒想到會有如此變故,此人是誰他不得而知,但不祥之感在心頭作祟攪得心緒難寧。程浩在後悔不該替孫淩雀出這個頭,雖可說盟主是在主持公道,但孫淩雀做事顧頭不顧尾、有勇無謀,硬生生将他給推進了兩難地。

劉青的視線掃過堂下心底心懷鬼胎的衆人,板着臉問道,“可有憑據?”

“在下便是憑據。”任穿雲一笑,風流俊朗,“孫二公子因不滿父親将掌門之位傳于孫大公子,所以找到在下以重金雇在下将其生父殺害。”

“你胡說,原來你才會殺人兇手。”孫淩雀慌張辯解,慌忙說道,“孫大人這人已承認是他殺了我父兄。”

“二公子休要胡說,明明是你殺了孫大公子,為何誣陷在下?”

“在場諸位剛剛可都聽到是你說人是殺的,公堂之上豈容你再反口,今日我便要為父兄報仇。”孫淩雀一招擒拿手欲先發制人控制住任穿雲,任穿雲腳下一滑身形一轉,便叫他撲了空,正要回身再使下招只聽得醒木再驚堂。

“放肆,公堂之上豈容你等胡鬧,未免也太不把本官看在眼裏。”劉青怒目而視,“來人先将此二人捉拿聽候發落。”

“且慢。”一直不語的程浩突然開了口,“大人,此人來歷不明空口無憑,或許這是有意栽贓陷害孫二公子。”

“盟主可要為我做主啊。”

“栽贓陷害?這種下三濫的招數只有你們才會用,我任穿雲可不做。”他拿出一織錦做的錢袋扔到了劉青案上,藍底黃花做工十分細致,“這是孫二公子預付的殺人定金,上面可是有孫二公子的印記。”

“此乃重要物證。”劉青仔細查驗後,又說,“你既說他雇你殺人,那你是如何殺的人,速速招來。”

“大人乃春城郡守自然知道孫掌門壽宴之隆重。”見劉青點頭,任穿雲又道,“孫掌門宴請的江湖豪傑不計其數,在下雖武藝高強但若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人,在下也自認辦不到。所以當夜殺人時孫二公子便是在下的內應,若不是他将在下帶進神針門又送到孫掌門的門外,在下哪裏能輕而易舉的殺了孫掌門。”

劉青細想,“言之有理。孫淩雀,還不快将你□□一事從實招來。”

到底是名門子弟,事到臨頭還能強壯鎮定,“劉大人怎可聽信一面之詞,這是他與十二公子設計陷害我,不然他怎會來得這般恰巧,肯定是事先串通好的,還請大人明鑒。”

“在下自認不是個心胸大度之人,這位公子身邊的葉驚雨可是在下的大仇人,一劍之仇尚未能報豈會跟他們聯手。”任穿雲滿臉嫌惡,又道,“孫淩雀,要不要在下替你告訴大人你是如何殺了你大哥的?”

孫淩燕死前的難以置信的眼睛孫淩雀清晰在目,他徒地青筋凸起,眼珠外瞪,大吼道,“你住嘴。”

任穿雲大笑,“你算準時間假意慌張去找孫淩燕告訴他有刺客入府,趁其不備從他背後一劍将其斃命,後又打暈你母親把他擄到城外的破廟裏好有足夠的時間陷害這位公子。這些可都是你一個人做的,孫二公子是不記得了嗎?”

“你胡說,你胡說。”

孫淩雀狂躁的攻了上來,任穿雲只躲不攻,還道,“你的佩劍就是物證,仵作只要查驗傷口便能辨明真假。”

“納命來。”孫淩雀怒吼一聲,招式狠厲。

“我本想利用二公子對付這位公子,想不到二公子不堪重任委實叫人失望。”任穿雲像是在逗弄他,身形游走輕松自得,“劉大人,案情已明在下還有要事在身便不奉陪了。”他借機退守門前趁機一躍翻了出去,待程浩要去抓時人已經沒了蹤影。

孫淩雀還在狂怒中,劍舞的雖亂卻兇猛,隸卒膽戰心驚的圍着卻不敢上前,程浩見此事已無轉機便上前一步拿下孫淩雀怒道,“你這個畜生,買兇殺父又親手殺兄,大逆不道豬狗不如。”他将人扔到地上,又道,“是老夫有眼無珠錯信了小人,此等不孝子還由劉大人發落。”

劉青一早就看出程浩為人狡詐,面上一派光明大義內裏實為陰狠惡毒,又懂見風使舵,抖抖衣袍不将他看在眼裏,只道,“來人,将犯人打入水牢嚴加看押。”他走下正位在容澈身旁站定,又道,“幸得郡主明察才使此案得以水落石出。”

小福接口,“是大人明察秋毫秉公辦理才使兇手得以伏法,劉大人不辱朝廷栽培。”

“福将謬贊,福将謬贊。”劉青這會兒與剛才審案全然不同,低眉順眼的奉承尊上,“此案判孫淩雀秋後問斬,郡主意下如何?”

容澈神情淡漠,開口不疾不徐道,“劉大人才是主審。”

“是是是。”劉青走回正位,宣判道,“孫淩雀弑父殺兄證據确鑿,本官判其秋後問斬。”他說完才對着其餘人等道,“今日你等雖有被冤枉者又有不知情者,但你等在公堂之上目無法紀肆意妄為,念在事出有因本官便不一一責罰了,望你等好自為之。”

衆人淺淺行了禮,就聽劉青一拍驚堂木,“退堂。”

出了府衙,一早等着的餘大千與程一柳迎了上來,見程浩面色青紅難辨心下了然,容澄自他們身後悠悠走了過來,程一柳一雙眼睛便一刻不停的放在了白青桐身上,春綿兇狠的瞪了程一柳一眼,擋在了白青桐前面,可惜她不及白青桐高作用并不大。

“程盟主這幾日怕是要操勞了。”

餘大千反唇,“盟主向來憂心江湖哪日不在操勞。”

葉驚雨道,“孫掌門與大公子剛剛過世二公子又收押大牢,這神針怕是要門亂作一團,掌門及大公子的喪事還得程盟主多多料理,不然堂堂百年門派一朝人死就樓空茶涼,當真是世态炎涼啊。”他一頓,又道,“神針門遭遇如此禍事不知是不是作孽太多,因果循環,所以報應來了。”

程一柳叱道,“妖言惑衆。”

程浩擡手擋住程一柳身前,陰沉沉的看着容澄,“神針門老夫自會料理。”說話見已擡腳離開,程一柳目光不舍白青桐,三步兩回頭的跟着走了。

驿館的高牆外是尋常街道,過了晌午天又下起了小雨,滴滴答答的無休無止似的,一下就下到了夜色降臨。夜深雨靜,偶爾能聽聞犬吠于附近舊巷,間或有幾聲人語不知是風從何處吹來,夜總是這樣看似風平浪靜。

程浩留在春城處理神針門諸多事宜,容泠早帶着人趕回永州城內,試劍山莊到底是何人坐鎮她定要一探究竟,南槍北棍、石君顏還有随後趕至的任穿雲與她一同策馬狂奔,要在最短的時間趕回永州城集結閻羅殿所有力量,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只花了兩日容泠便趕回了永州城,正廳裏她依舊帶着銅質面具,一身火紅衣衫驕傲奪目,任穿雲、石君顏他們垂首而立,俯首稱臣。

“程浩這兩日會留在春城。”她的聲音自面具後傳來,帶着點金屬的鈍意,“明晚便是個好時機,等消息傳到春城程浩也來不及趕回來。”

“試劍山莊守衛森嚴,獨北邊一座院落守衛松懈,探子來報除了程浩自己就連程一柳都不可靠近那裏。屬下以為,尊上要找的人便在那裏。”

“屬下一直不明,只是夜探試劍山莊又逢程浩及餘大千都不在府上,尊上何須如此謹慎?”

任穿雲說道,“石大俠,我們要找的人恐怕比厲鬼還要可怕,還是小心為上的好。”見石君顏還要接茬,又道,“就連王老怪那樣的高手都是有去無回,石大俠不可掉以輕心。”石君顏讪讪不語。

容泠的目光在衆人臉上輕輕掃過,道,“本尊乏了,都退下。”

“是,尊上。”搖曳的燭火在衆人出去後又平靜了下來。

臨近小寒,乍起的風更加冰涼。女皇命她春宴前必須趕回京城,江湖她才初露鋒芒便要離開,而她的目的不過是将沉積的泥沙撼動,攪渾這潭水罷了。幾年來對試劍山莊的打探皆無功而返,才會有今日貿然之舉,她明知是以身犯險也偏在離開前闖上一闖。

她是王朝的天之驕女,肆意驕橫,可江湖終不是她栖息地,有些事若非事關自己又何須她親力親為。母皇常說皇家的人薄情,她雖并非薄情但也不至情深義重。安靜的房內只聽她在喃喃自語道,“容澄、容澈希望你倆沒有觊觎皇位的野心。”這一夜兩處皆是風平浪靜。

試劍山莊坐落在城外西南的一平曠山頂,山勢陡峭高入雲端,四野群山矮小天際空曠成獨立之勢,視線極佳,山莊四角分設四座高臺日夜有人把守,但凡山中稍有動靜便能一目了然,山莊內還分有十二道哨崗,皆是程浩親自□□出來的子弟擔任守衛,莊內有弟子成千皆武藝精良,守衛森嚴。

試劍山莊可謂是銅牆鐵壁密不透風,若要闖唯有裏應外合,閻羅殿早在五年前便計劃好了這一天。任穿雲在山下發出信號,山莊裏的內應便開始行動,半個時辰後四角高臺上的弟子全數換成了閻羅殿的內應,信號回應後任穿雲方帶人從山下沖上去。

如潮水般的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湧入山莊,變故來的太快一時間試劍山莊應接不暇,混亂一團,迎敵弟子節節敗退。

不過莊內這數千弟子畢竟出自程浩之手,訓練有素,十二道哨崗各領一隊人迅速應對厮殺。閻羅殿如同疾風般的潮湧被橫生攔截,浪濤拍在岸上掀起的浪花更大,潮漲汐落間已是橫屍一片,好戲正式拉開了帷幕。

容泠騎在一匹毛色棗紅的馬上,試劍山莊裏的火光映在她的面具上忽明忽暗,她嘴角噙了抹笑意。“駕”,烈馬朝着嘈雜紛亂的山莊狂奔而去,她的紅衣像極了一場烈火,點燃了漆黑不見指的夜。

試劍山莊裏的喊殺聲響徹雲霄,唯有北面的這座院落依舊靜的可怕,好像是一張放好誘餌的捕獸網等着獵物自投羅網。容泠自屋檐上輕巧躍下落在小院中央,游目四望,半點聲響沒有一片死氣沉沉,不由得一顫。

她凝神靜氣後,仔細打量起這座破敗不堪小院,地上留有被風霜雨雪打破的磚瓦,蜘蛛在各處橫行。她擡腳走了幾步踩進了松軟的泥地裏,馬上把腳退了出來,潮濕腐爛的泥地上覆殘葉,經年累月愈加腐朽。

可地裏長着的幾棵樹無人打理卻十分茂盛,幹雲蔽日,才讓原本陰暗的小院更加漆黑。表面上這就是座廢棄已久的小院,任穿雲在她之後趕了過來,他一腳踏進石門只覺一陣刺骨陰森的涼意,這是人感受到危險自然流露本能,他眉峰緊擰目光如炬。

“尊上,此處必有蹊跷。”他借着手裏的火光查看四下,不小心從腐葉裏踢出一具森森白骨,随手用劍一撥,腐葉底下又豈止一具白骨,他運氣于掌,掌風撲向地面卷起的殘葉迅速退守到了牆邊,剎那間滿眼累累屍骨森然可怖,他目光投向一處道,“尊上,是王老怪。”

容泠用袖子掩住鼻口走了過去,王老怪死狀怪異,全身的皮膚緊繃如同一根風幹的枯木,眼眶凹陷嘴巴大張,死前應當是在疼痛驚恐。任穿雲只用劍輕輕一碰,王老怪便身首異處,頭顱像顆皮球滾到了牆角。

“尊上,這脖頸處好像是一圈齒痕。”齒痕極深應該穿破了血肉,若不是形狀可辨是人所為,任穿雲必定會懷疑王老怪可能死于猛獸口下,他疑惑道,“王老怪像是流幹了全身的血,可外傷只有這處齒痕。”他思索良久确定自己從未見過這類武功,眉峰再擰,“尊上,此地危險請盡快離開。”

容泠正在猶疑之際,忽聽地底下傳來鐵鏈撞擊石壁的聲響,一下一下的像是低吟誘惑,她與任穿雲眼神交彙只覺後頸處一麻,不寒而栗,他們要找的人竟然對他們發出了邀請。容泠深知這是獵人慣用的伎倆,吸引獵物最好的方法,就是勾起他們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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