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四

“黑羽隊也不會讓他有事。”容澈目視遠處,是一望無際的黑暗,“那怪人竟會是魏國公生死未蔔下落不明的弟弟魏如海?堂姐又是如何得知?”

“白落英并非什麽都沒留下,至少留下了那柄長月。”白青桐聽此事與師父有關,便從崖邊走了過來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容澄微微一笑,“青桐可還記得我問過這把長月是何時到的你師父手上?”

白青桐記起那次馬車中容澄借賞長月,遂點頭,又想起夜色太暗她未必能看見,便啓聲道,“記得。”

“我見長月劍鞘嶄新,推測是你師父特意換了,我撫劍時有仔細記下上面的紋路。”她放緩了語調,“你師父用密文留下一封絕筆,她料到會有一死。”白青桐口中一動,卻最終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容澈問道,“白落英所記錄是何?”

容澄靜靜說道,“當年刺殺一案是由程浩帶頭将一幹江湖人等召集了起來,而在當時江湖也的确謠傳有一魔教邪派偷渡中原為禍中原武林,因此對程浩制定的刺殺計劃他們并未細究真僞。”

“但事敗後白落英回到百花宮對此事耿耿于懷,她始終以為是有人設計利用他們以圖謀不軌,而當時程浩的武功突飛猛進便引起了她的懷疑。”她忽然挪動起身子讓後背更加緊貼在石壁上,這一舉動十分輕微并未引起他倆人的注意,她身板挺得筆直緩緩閉上了眼睛。

接着又道,“白落英讓她的師妹也就是上一任花神暗中調查程浩,經五年有餘才查到魏如海這麽一個名字,她并不知此人是誰但随後她師妹就因病去世,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但白落英對她師妹的死多有起疑,奈何試劍山莊滴水不漏她也就無從下手,至于她師妹的真正死因便不得而知。”

容澄幾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但當年白落英回到百花宮程浩多番要她燒掉那封生死狀,無奈之下她只得當着程浩的面将其焚毀。因此她也就懷疑到了程浩的頭上,白婉瑜費盡周折才發現程浩的秘密,僥幸将消息帶回了百花宮,卻在當晚就讓程浩有所察覺,程浩為怕秘密洩露便痛下殺手,一掌斃命,對外則謊稱夫人病故以瞞過衆人。

而那個面目猙獰陰森可怖的魏如海,年輕時曾是魏家的俊朗少年郎,魏家百年一出的武學奇才,他放着安逸享樂的貴公子不當,偏要闖蕩江湖搜集各種奇學武功,誰知機緣巧合之下讓他尋得了天盲老人,之後魏如海的名字不僅從魏家徹底消失,也在整個王朝銷聲匿跡。

容澈擡眸望進容澄的黑色瞳仁裏,雖在這般漆黑的夜裏面目都變得不甚清晰,但彼此卻都感受到了對方投來的目光,心領神會,這不再是一次簡簡單單的刺殺,這是有人要暗中謀權篡位的驚天陰謀,而魏如海的出現便将嫌疑直接指向了魏家。

可容澈開口卻無關痛癢,“堂姐居然将皇姐都給騙了。”

容澄的聲音帶着笑意,“皇姐不宜久在江湖逗留還是早些回京的好,何況,就算我不說皇姐不是也查到了魏如海。”一陣風過,她不由的打了個寒顫,“阿澈,你也要早些回京才是。”

“此事一了堂姐也就不必再留此地。”

容澄攏了攏胸前衣襟,天寒地凍,懸崖之下尤其的寒冷,她知容澈用心,心頭一暖,她呵出一團白霧在手上,聲音都打了顫,“阿澈,我背後石壁是空的,我細聽裏頭似有風聲。”

白青桐見她唇齒凍得發白,纖纖玉指便搭在了她的臂彎處,一股暖流自白青桐冰涼的掌心汩汩流入,容澄自心頭蕩開了無窮的暖意。她側首去看白青桐,亮如星子的雙眸在細細地描摹她冰雕玉琢的輪廓,開口聲音清淺卻帶着篤定,“青桐,跟我回京城吧。”

白青桐一貫沉靜無波的心頭泛着漣漪,她垂眸避開她的目光,低聲道,“我與公子有一年之約自當追随公子。”

容澈在嘴角噙了抹笑如雪後初融,既又悄然将笑意抹去,她自地上起身再将容澄扶起來,語氣已恢複平常,“你們讓開些。”她擡手撫上光滑的石壁緩緩将內力注入,這道石壁遠比她以為的要堅實的太多。

正欲灌注十成功力以碎石,容澄卻擡手按下了她的雙臂,容澄道,“這石壁太厚你就是用盡全力也未必能打破。”

“堂姐可還有更好的辦法?”她擡眸淡掃,視線掠過一旁的白青桐,不待容澄開口便又道,“白姑娘可否借長月一用?”

白青桐遞上長月,目光灼灼,于夜色中也能瞧見那眸中的亮彩與往日不同,如同深海蘊藏了巨大的力量,她道,“郡主若要幫忙青桐願為一試。”

容澈只接過長月道,淡淡道,“你與堂姐退的稍遠些,免得被碎石砸傷。”

白青桐一愣,便也不再強求。容澄于漆黑一片裏目力極差,白青桐牽着她的手将她帶到一邊護在了身後。

長月出鞘洩了滿地的銀光,寒光掠過容澈淡漠的瞳仁透着冷靜與沉穩,長月在她手上輕轉幻化出一朵漂亮的劍花。容澈的劍術飄逸靈動如同青雲出岫,可劍氣卻渾厚強勁猶如萬馬奔騰,她一套行雲流水般的劍法,讓立于一隅的白青桐油然驚服。

容澈最後一招劍勢如長虹貫日落入石壁,她從半空之中穩穩落地,手中的三尺青峰上還有寒氣萦繞,正與月光相輝映。她再次擡手撫上石壁,十成功力灌注手臂,狠狠一發力,結實的石壁出現了松動的跡象,接着四分五裂,亂石迸飛。

山間轟隆隆的一通亂響,白青桐将容澄護在身後擋住四濺而來的石頭,大石塊四散着滾落了山崖,好半天才風平浪靜,天地又是一陣空寂。石壁碎裂後露出了一個丈餘大小的石洞,洞道幽深不見光亮,容澈的衣角被裏頭吹來的微風輕輕掀動。

容澄随手從地上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朝着洞口扔了進去,側耳細聽,噠噠的幾聲碰撞後便沒了動靜,“有回聲。”她又從懷中取出一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捧在掌心,擡腳踏了進去,夜明珠在黑暗中發着柔柔的光亮,驅散了未知的恐懼。

“堂姐倒是有備無患。”

“阿澈,此次回京你打算怎麽做?”前言不搭後語,倒是借由黑暗将心底話挑明了些,“皇姐回京陛下勢必要在春宴上當着群臣的面下召立儲,一旦如此,你,我還有皇姐便各有立場難續舊情,阿澈,我不希望你有事。”

“堂姐,為何此時說這些?”容澈依然不疾不徐,緩緩問道。

“前路渺茫,吉兇難料。”洞道潮濕幽長,深入峻山腹地走了許久依然不見盡頭,夜明珠的盈盈柔光難禦洞中黑暗,容澄的神情平靜話亦如此。

“我早該猜到陛下長久閑置東宮是因皇姐尚在人世,我們的陛下怎會将皇位傳給不相幹的人,好在,我與堂姐都未曾動過那些妄想癡心。”

“朝局風雲莫變,皇姐回京必定掀起風浪,均衡之勢一旦打破諸臣就要重選陣營,有些人便會铤而走險孤注一擲,阿澈你如今深陷漩渦當如何自處?”

“堂姐,你可信我?”

“我若不信你又怎會同你講這些。”

容澈清越的聲音徐徐說道,“十二歲那年我第一次上戰場,邊疆朔風強勁黃沙蔽日,為了得到父王的贊許我克制心中恐懼拼了命的殺敵,那一日堆屍如山哀鴻遍野,就屬我取敵軍首級最多,我以為父王會在将士面前對我大力嘉獎,可他卻連多看我一眼都沒有,平日裏若有人取得如此戰功他必要多加贊賞,彼時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何唯獨我遭此冷遇。”

“那晚上我發了一夜的噩夢,夢見被我殺死的敵軍将領将我拽下了萬丈深陷,我從夢中驚醒冷汗涔涔。邊疆的風沙不出一日便将能屍骨悉數掩埋,後來的每一天我都在城樓上遠眺沙場,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之景全然不見那日的慘烈悲壯,再後來我終于明白,天地戰場唯有成王敗寇。堂姐,我能活到今日便不會去枉送性命,放心。”她極少一次說這麽多的話,而今可能是洞道太長直達了心底。

這一席話讓白青桐頗有感觸,她與容澈的機遇天差萬別但又說不出的相似,孤身一人性情寡淡。她想起那日容澄說她們各有各的執念,如今想來,也的确如此。

容澄沉默許久,才道,“阿澈,若有對策不妨直說。”

“堂姐,前面有微光路快要走到頭了。”

容澄眉峰稍擰不再追問順着前方光亮望去,這條洞道沒有分叉,她們只管一路向前走,至于終點到哪也不由她們決定,這樣反倒省去了不少麻煩。跫音在洞道裏的回響越來越輕,光亮也越發的近,容澄便将夜明珠收了起來。

跨過洞道的盡頭石門眼前豁然開朗,一片清亮,一間空闊幽冷的天然石洞便在眼前。洞成環形,洞壁濕潤光滑長着幾許青苔,嫩綠可愛,昏暗處還有筍狀乳石随意生長,接連天地。石洞的中心處是一汪碧色清泉,也成圓形,整個石洞是大環套小環之勢,如同玉環。

清泉正中立着一塊兩丈寬大小的玉璧,似自水中破土而出,半截傲然屹立在外半截隐沒在清澈的泉水中。她們只是遠遠瞧,也能瞧出玉璧的溫潤清透如同一塊寒冰,還有淡淡青煙萦繞,絕非凡物。

容澄舉目,見洞頂開了個玉盤大小的口子,此刻深夜,一束星光直直的籠罩在玉璧之上,青煙便順着光束徐徐盤桓。月光穿透玉璧照亮了不大的一塊地方,石洞不至漆黑一片。她眸光一閃亮如星子,帶着驚喜道,“莫非這便是傳說的寒光照壁?”

容澈與白青桐也有如此猜測,均在心中暗暗一驚,江湖上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兩生訣,竟在如此境遇下讓她們碰到,不知可算因禍得福。容澈擡腳先一步朝着玉壁走了過去,愈是靠近愈能感受到玉璧散發出的寒氣,竟覺刺骨,不由通身打了個寒顫。

“此玉有徹骨之寒,堂姐要運氣護體。”以她與白青桐的內力這等寒物難傷她們分毫,可容澄身子骨較弱,難免不被寒氣入侵傷及心肺,“堂姐還是不要靠近的好。”

“江湖多少人對這塊玉璧趨之若鹜,窮盡一生也終難一見,如今我既然來了豈有不瞧瞧得道理。”容澄又笑道,“何況我還有天蠶衣護體,阿澈不用為我擔心。”

白青桐默不作聲的将身上的外衣披在了容澄身上,清冷的聲音在幽靜的石洞裏更顯冰涼,“正值深冬,公子還是保重身子。”

容澈問道,“白姑娘對寒光照壁可有過了解?”

“曾聽師父偶爾說起過,若不是親眼所見,也只當這寒光照壁是個傳說。”

“傳聞程浩的武功便出自寒光照壁上的兩生訣,但數次交手并不覺得出類拔萃,倒是昨日那怪人的出現讓人眼前一亮,沒想到這絕世武功竟藏在這石洞裏。”

玉璧已在眼前剔透如水波輕漾,近瞧之下除質地上乘之外并無出奇,三人不約而同的沿着泉水邊踱步,繞了幾圈下來,皎皎星光依舊玉璧也越發清透,只是再無其他特別之處。

“莫不是錯了?”容澄通身冰涼,退離玉璧幾步之外,“即便不是傳說中的寒光照壁,能在此處有此玉璧也絕非等閑。”

“沒有錯。”

容澈與白青桐分立于玉璧兩面,隔着一道玉璧回答的倒是異口同聲。容澄又退遠幾步剛好可以将她二人盡收眼底,她自幼不宜練武自當對武功秘籍不甚上心,她瞧見兩人的目光并非落在玉璧上,而是在專注凝視如鏡子般的水面,她眸光一閃疾走幾步又回到了泉水邊上。

需要靜心凝神才能隐約瞧見水面上的文字,容澄不過多瞧幾眼便覺波光粼粼刺得眼睛不适,不得不阖目收回視線,卻又不禁贊這造玉璧之人心思巧妙,鬼斧神工。這玉璧之內不知用何方法篆進了文字,月光一照這字便印在了水面上,若不沉下心來仔仔細細的查尋,定要與這絕世神功錯過。

“奇了。”容澄又退到幾步之外瞧着兩人,“既然左右兩面都有文字印泉,那到底哪邊才是真的兩生訣呢?”

白青桐将目光從水面上轉向容澄,借此讓疲憊的雙眼得以休整,“公子以為呢?”

容澄在嘴角勾了抹淺笑,道,“我也不知。”

這時容澈擡腳繞到了玉璧的另一面與白青桐并肩而立,她往水面一瞧眉峰乍起眼含疑慮,卻又稍縱即逝。她朝着白青桐說道,“白姑娘不如也去那邊瞧一瞧。”

白青桐颔首,依言走到了玉璧另一面,與容澈剛才的神情如出一轍,驚疑同是轉瞬即逝,“這兩邊怎會相同?”

容澄道,“這兩邊印着的應該相反才是。”

容澈走近容澄,道,“天盲老人幸得此物卻是雙眼皆盲的下場,昨日那怪人雙眼渾濁骨瘦如柴應當也是練了此法走火入魔,還有程浩以雙拳看家,手掌卻是枯瘦如鬼爪與常人不同,想必他三人皆是練此功法的後果。”

“阿澈賣起關子來也着實讓人讨厭。”

白青桐這會兒也走了過來,軟言解釋道,“如若青桐沒有猜錯,兩邊相同是為了麻痹求武心切之人,所以水面印着的都不是真的兩生訣,若要一窺真籍想必還要尋其他的法子。”

天光乍亮是日出的征兆這一夜竟就這樣過去了,金輪于雲海間冉冉升起,寒光便成了暖光,三人不約而同再去泉水邊近瞧,果然水面上的文字越發的模糊,天光最亮時這字便消失不見了,看樣子這寒光照壁只有晚上才能一探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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